第3節
項誠放下皮箱,掏出手機翻短消息,照著手機上,老鄉介紹的朋友的朋友打電話,找個地方落腳。 電話沒人接,項誠只得在旁邊等著,老板瞪著他看。 片刻后,項誠又打了次,還是沒人接,手機還有十塊錢,漫游費太貴了,得省著點用,而且這手機用太多年了,風里來雨里去的,時靈時不靈,有時候還會自動掛電話,簡直氣死人。 項誠每隔十分鐘打一次電話,打了四次,老板瞪著項誠,顯然嫌這死民工在自己的報亭門口站著占地方。項誠只好不打了,躬身背起那個巨大的,山一樣的背包,突然發現——放在地上的手提皮箱沒了! 項誠登時愣在當場,繼而左右看看,背著包,一臉震驚與憤怒,意識到是被偷了,便快步走到街道沒人的地方,壓抑著怒火,喘了會氣,點了根煙鎮定下來。 項誠兩根手指挾著煙,瞇著眼,在空中虛虛劃了個圈。 煙霧仿佛有生命一般,在空中旋轉繚繞,繼而化為一只奇異的精靈,圍繞著項誠的身體轉了個圈,再掉頭,沿著反方向飛去。 項誠轉身就跑,背著足有兩個人寬的大包,再次一陣風般經過報亭門口,穿過馬路,私家車來了個急剎車,司機破口大罵,項誠按著中央石欄,一個翻身躍過,沖下立交橋,跑向幽靜的小巷。 兩名少年正在一個開鎖店前折騰項誠的手提皮箱,項誠怒吼一聲,從包里抽出一根木棍,沖上前就朝小偷招呼,開鎖修皮鞋的駭然大喊:“要打出去打!” 項誠一腳踹翻了攤子,小偷卻抱著皮箱就跑,一邊跑進樓道里,一邊沖上樓,項誠的包卡在防盜門外,飛速把包放下來。咆哮道:“還給我!” 小偷在拐角處打開皮箱,一臉錯愕,頃刻間項誠已敏捷至極地一個翻身,從扶手上連著翻上三層樓道,陰暗的筒樓內,小偷說時遲那時快,把密碼皮箱朝著項誠猛的一翻。 里頭白色的粉末嘩一聲撒了出來,混合著奇怪的塊狀物,潑了項誠一身。 項誠剎那傻眼,小偷轉身就跑,項誠發出一聲痛徹心扉的咆哮,沖上去,揪著落在后頭的小偷的背后衣領,朝墻上一撞,咚的一聲悶響,小偷登時軟倒下去。 項誠瞠目結舌,站著呼哧呼哧喘氣,全身都是白色的粉末,紛紛揚揚地在筒子樓過道的日光中,下雪一般地灑下來。 項誠兩眼通紅,仿佛失去了全身的力氣,跪在地上,哆嗦著把粉末全部攏起來,再發著抖,把它放回皮箱里。 外面警察來了,拿著擴音器喊了句話,項誠意識到惹麻煩了,提著箱子要走,奈何密碼鎖已被鑿壞,箱子剛提在手里,嘩啦一聲,粉末又撒了滿地。 警察沖上二樓,項誠說:“我不是壞人!” 警察不由分說按著項誠,把他帶走了。 傍晚,派出所里。 警察登記項誠的身份證,眾人面面相覷。 “你是做什么的?職業?”警察說。 大背包被打開,項誠的東西全部被倒了出來,一串古代銅錢,一個鈴鐺,一大把紅繩,一支中華牙膏,刷得亂毛的牙刷,一把伸縮的不銹鋼棍子,一把雨傘,三大疊泛黃的草紙,一本《故事會》,一本《狄金森詩選》,一包五顏六色的q版石敢當,兩包衛生巾,以及花褲衩若干,帶著汗漬的白背心三條,止痛片,云南白藥,裝著白開水的玻璃罐頭瓶,以及一疊紅紙,紅紙上面的三張,用圓珠筆畫了幾只歪歪扭扭的長舌頭怪物,一個超市裝食物用的口袋,口袋里裝著半斤黃豆,兩包涪陵榨菜,幾個硬邦邦的饅頭,一個鼻煙壺,一捆棉被鋪蓋,一頂帳篷,一個枕頭,一塊床單大小,繡著不少稀奇古怪的妖怪的紅布。 “賣工藝品?!表椪\說。 警察提著銅錢,看來看去,似乎在確認那是不是古董,答道:“銅錢不能還給你,我要找人鑒定一下?!?/br> 項誠沉默不語,警察說:“給你開個條子,三天后如果沒問題的話來領,身份證我登記了,那小子被你一推撞得腦震蕩,送醫院里躺著了?!?/br> 項誠說:“家長呢?我要討個說法?!?/br> “快走吧你?!本煺f:“家長來了你就走不了了,鬧醫藥費都鬧死你?!?/br> 項誠只得收拾東西,把自己的隨身物品都塞進包里,垮上,在一眾警察好奇的目光中走了。 回到先前撒出粉末的筒子樓里,項誠在樓下百貨店買了掃帚和簸箕,上樓去的時候,看見樓道里一戶人家的門開著,一個大媽在朝樓梯下沖水,用洗衣粉勤快地拖地。 項誠:“……” “你搞什么啊?!贝髬屨f:“破壞公共環境衛生,垃圾搞得到處都是,你有沒有公德心?” 項誠轉身下樓去,把簸箕與掃帚朝垃圾桶里一扔,憤恨地踹了垃圾桶一腳,跪在樓道里淌出來的污水前,朝著下水道磕了三個頭。 冬去春來,萬物抽枝發芽。 今天的相親,遲小多整個人都要被面前的警察給帥暈了,制服系簡直正中他的弱點,什么身高體重,月薪內涵,通通不重要了。 警察不好意思地笑笑,說:“不好意思,臨時出任務,來晚了?!?/br> 遲小多忙道:“你叫星杰是嗎?沒關系沒關系,今天吃什么,我請?” 警察點點頭,看了下表,說:“可能只能呆兩個小時,待會我送你回家吧?!?/br> “好啊?!边t小多說:“我催他們快點上菜,沒事我吃很快的?!?/br> 兩人吃吃聊聊,這個叫楊星杰的警察是王仁給介紹的,說話風趣,非常符合遲小多的某個標準,還說了不少派出所里的奇聞異事,遲小多聽了一半,登時整個人都傻眼了。 “然后呢?”遲小多追問道。 “你猜那皮箱里裝的什么?”楊星杰一本正經地說:“你絕對猜不到?!?/br> 遲小多翻來覆去地根據那個男人的隨身物品,去猜測他的手提箱里能裝什么,又問:“為什么有衛生巾?他是變態嗎?” 楊星杰哭笑不得答道:“這個人沒說實話,他經常長途跋涉,要在山里走路,也許是退伍兵,看上去卻不像,衛生巾是拿來當鞋墊用的。吸汗效果好?!?/br> “啊——”遲小多恍然大悟,又問:“他為什么要走路?避開盤查嗎?箱子是毒品嗎?不可能啊,莫非是什么重要的中藥粉?走私回來的?” “是他父母的骨灰?!睏钚墙苷f:“我們開始還懷疑他是盜墓的,但是沒有挖掘工具,所以……很奇怪,銅錢拿去鑒定了,出了結果就知道了?!?/br> 遲小多:“……” 遲小多一手扶額,簡直無語,心想這也太心酸了。腦海里浮現出一個黑黝黝,臟兮兮的小販,在路邊攤開一塊床單大小的紅布,把亂七八糟的小東西擺上去,蹲著等人來買的場面。 吃過飯回來,兩人在春風里慢慢地走,沿途路燈下,花都開了,廣州歷來被稱為花都,一到春季,滿城開得猶如花海一般,春風吹得人懶洋洋的。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嗎?”遲小多問:“要結婚嘛?” “公務員系統,很難?!睏钚墙苷f:“我不想騙你,遲小多,你長得很好看,人也很好,是我喜歡的類型,我覺得我已經……有點喜歡你了,不過……瞞著你也不對,是這樣吧?!?/br> 遲小多心里咯噔一聲,楊星杰說:“我是雙性戀,對男對女,都有感覺?!?/br> “啊?!边t小多點點頭,說:“以前是直男吧?!?/br> “嗯?!睏钚墙軉枺骸拔颐懊羻栆幌?,你什么時候發現自己是……這個的?” 遲小多說:“從小就是這感覺了,公務員系統不能出柜嗎?” “想要前途就不行?!睏钚墙艽鸬溃骸澳昙o到了,單位領導就會給介紹,三十歲還不結婚,基本上別人就會用有色眼光看你了?!?/br> “明白?!边t小多說:“嗯,我知道的?!?/br> 楊星杰說:“你考慮一下吧,我不能承諾你未來,但是至少現在,我會好好珍惜你的?!?/br> “嗯?!边t小多說:“我先回去了,你注意安全?!?/br> 楊星杰在樓下摘下帽子,朝遲小多揮了揮。 遲小多上了樓,咬著被子角嗚嗚嗚,王仁又打電話來了。 “今天相親還成嗎?”王仁說。 隔壁電視聲吵得要死,遲小多爬起來錘墻,喊道:“十點啦!電視小聲點??!” 接著遲小多在床上滾來滾去,朝王仁說:“你就不能找個靠譜點嗎?” “我去?!蓖跞收f:“星杰說他墜入愛河了,你還在糾結個毛??!” “可是他以后要結婚的??!”遲小多郁悶道:“現在談,我以后怎么辦?” 王仁說:“以后歸以后,你不會讓他辭職么你個白癡?!?/br> “公務員系統!”遲小多說:“還是民警!怎么辭職?!說辭就辭??!” 王仁:“你寫個匿名揭發信,告到他領導那里……” 遲小多:“你神經??!” “好好,不開玩笑了,認真的,你考慮一下吧?!蓖跞收f。 遲小多哀嚎道:“王仁,你就不能給我介紹個靠譜的,能和我好好過日子的嗎?我現在饑渴得看到快遞小哥都想上去求偶了!” 王仁:“我給你介紹??!沒一個成的,你說是男的你都要,那禿頭的怎么不見你要?” 遲小多說:“好歹也要正常的男的吧?!?/br> 王仁:“禿頭的哪里不正常,你說,哥哥我的發際線正在日漸退后,你別把我也地圖炮了成嘛?!?/br> 遲小多:“……” 王仁說:“算了算了,再說吧?!?/br> 遲小多:“不要吵啦你們!電視能小聲點嗎?都十點半了??!” 王仁在電話里怒吼道:“你有病啊遲小多!你一年好歹也有二三十萬了,至于住城中村嗎?就不能換個正常點的地方住不?” 遲小多:“我要存錢!沒錢!我缺乏安全感!” 王仁:“過生日要什么禮物?” 遲小多:“給我個男朋友吧,活了二十六年我還是個處男,心酸不心酸啊?!?/br> 王仁:“……” “我老實說?!蓖跞蕟枺骸斑t小多,你到底和男人上過床沒有?” “沒有……”遲小多無聊地說:“我也想啊,可是沒找到適合的?!?/br> 王仁說:“我真奇了怪了,你們當小受的,就這么想被壓嗎?很shuangma?” 遲小多:“我都沒有被壓過,怎么知道爽不爽??!好歹也要體驗一下才能回答你吧,哎為什么我都二十六歲了,還是個處男……” 王仁:“要么找個人給你體驗一下?我看你也別糾結了,就哥哥我吧?!?/br> 遲小多:“……” 王仁只是開個玩笑,兩人當然也知道不能和對方上床,否則肯定連朋友都沒法做了,王仁這家伙花心得要死,就算全天下的攻的嘰嘰都斷掉了,遲小多也不會找他,兩人又磨磨唧唧了一會,遲小多才肚皮朝上,翻車魚一樣地,幽怨地睡了。 ☆、入職 夜十點。 天河區燈紅酒綠,項誠打了n次電話,在手機自動關機的不懈努力下,終于打通了老鄉的朋友介紹的朋友的電話。 “哦?!蹦沁呎f:“我在給客人服務呢,你現在過來吧,我把公交車和線路用手機給你發過去?!?/br> “謝謝,兄弟?!表椪\說。 最后一班公交車,項誠擠上去,背后的大包卻卡在車門處,他投了幣,司機一臉困意,不耐煩地看著項誠。 后面還有五六個潮州人,一邊呱啦呱啦,項誠以為他們在催自己,只得退后要下車,那群潮州人卻示意項誠朝上擠,一伙人合力,一、二、三在下面給他推包,終于合力把項誠拱了上去。 項誠在體育西路下車,春雨下,瀝青路一層濕漉漉的反光,高檔食府一條街上霓虹閃爍。項誠不時抬頭看,背著包,來到一家男士養生會所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