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
早在二月間喜妹見李宏言與韓太太對自己的豆面印花感興趣,便想著從這上面還點人情。這一次一如既往,雖然李老板嘴上說生意歸生意,讓她不要給便宜,可只說做生意又不談價格,一切讓她自己做主。若她按照市場通行價格又不好意思,所以她仔細合計下,給李老板一個盡可能低的價格。反正這種布料在貴族間也不會很流行,李家也不過是拿一點貨擺擺,就算各地的鋪子都擺上貨,也不至于太過分。她早就寫信給孟永良等人,說明了李老板的身份也關系,讓孟永良心里也有個數。 按照本朝慣例,府試三年兩考,要待來年五月底舉行,剩下的日子便是溫習功課,交學會友。轉眼五月上一行人在縣里羈絆了幾日,謝重陽每日被李老板邀請赴宴會友,他幾次推卻不得只能隨了去應酬。幾日下來,謝重陽還忍得過去,韓知魚已經十分不耐,沖著李家請人的管家大發一陣脾氣之后,不管李老板再三挽留讓謝重陽夫妻隨他們回黃花鎮。 小院里張燈結彩,還有鼓樂手吹吹打打,院子里擺了滿滿當當幾大桌子酒席。喜妹見都是熏雞烤鴨尺長的大魚,往年供奉祖宗也沒這般排場。謝婆子頭上插了排紅綢花,穿了件新做的絳色綢衫,笑得前仰后合,忙著跟來赴宴的賓客寒暄。 附近人家得知謝重陽不但病好還考取童生身份,紛紛前來道賀,王先生張先生直說自己眼光不錯,早就知道他定然有出息。另外也有同鄉慕名前來的學子,趁機認識一下謝重陽,以便之后彼此有個照應。 劉妍玉陪著劉師傅上門,兩人送了很重的賀禮。劉妍玉更是精心打扮,粉羅衣白綾裙,美人如玉聲如酥。喜妹撇撇嘴忙著跟謝重陽招呼客人,連坐下喝杯茶的時間都沒。 謝婆子只感揚眉吐氣,被人恭維奉承得飄飄若飛,整個大院數她笑聲響亮。 “謝嫂子,您可有福氣了,媳婦能干開了這么大個鋪子,兒子好出息,回頭中了秀才中舉人,不出三年,您可要做誥命夫人了?!?/br> “是的呀,大妹子真是十里八鄉少有的眼亮人,誰曾想買個傻媳婦竟然有這樣的大福氣了!” 謝婆子呵呵笑著,連說哪里哪里。 “這媳婦命也真好,要是去了別家,還不被打死也得累死,在大嫂家,不但治好了病,還跟著男人享福,真是天大的造化兒呀!” “大妹子,以后你們發達了,可別忘了我們這些老姊妹,我外甥聽說你家布好,一見就愛上了,說要跟著他大娘發財呢?!?/br> “就是就是,大嫂子可得把住了,我看這染坊都是孟老太婆管事兒呢,到時候可別讓她把歸你管的家財都占了去?!?/br> 謝婆子“砰”的一聲,把酒杯頓在桌上,扭頭找了一圈,看喜妹正俯身給孟婆子斟酒,不知道說什么,笑得小臉紅撲撲的,被身后一叢蜀葵映得嬌艷若花,竟然也俊俏起來。她哼了一聲,喚道:“三嫂,過來給你兩個嬸子大娘斟酒?!?/br> 喜妹聽得婆婆叫喚,心下不悅,裝作沒聽見悄悄去找謝重陽,見他跟張先生幾個正在窗外石榴樹下說笑。似是感覺她的目光,他抬頭朝她笑了笑,他替她簪在鬢發的石榴花灼灼耀目,讓他心神蕩漾。 喜妹給他使了個眼色,他便跟朋友說了聲起身走到她身邊。 孟婆子扭頭對他道:“重陽陪著你媳婦過去吧?!?/br> 謝重陽笑了笑,執起酒壺為孟婆子斟酒,“大娘,您可要多喝幾杯?!?/br> 謝婆子又叫。謝重陽才跟喜妹過去,幫幾個婆子斟了酒。幾個婆子拉著他的手左左右右地瞧,東扯西問,從神醫到知府大人,再到縣老爺、李老板、韓太太等人都問遍,一個快似一個,唾沫星子橫飛。喜妹聽他們那么無禮地問韓太太等人的隱私,頓時尷尬萬分,若是被人聽了去無意中說給韓太太知道,真是…… 謝重陽見她們問得快,便也不正經回答,撿無足輕重地幾個說了,又不露痕跡地將手抽回來幫她們斟酒。 “大妹子,神醫真是神,如今大侄子可比那從小的好人兒還要好幾分呢,可得介紹神醫給我們認識認識,我閨女家的小孩子也有那么點毛病,若是能治好了,我們可真要燒高香的?!?/br> 謝婆子笑道:“不忙不忙,那還不是家門口曬棒子,輕省得很?!?/br> 喜妹看了謝重陽一眼,謝婆子這番應允下,神醫早去了南京,到時候誰個去給她看???謝重陽又轉身回答了旁邊一桌幾個問題,然后回頭遺憾道:“大娘,如今神醫可去了南京呢,當日他老人家走得急,我們都沒機會為他踐行,連個他落腳下處也不知道?!?/br> 又有人說神醫自然是云游四方,跟那神仙似的,讓婆子們別那么想好事兒。 大家正吃喝說笑著熱鬧,聽外面有人笑著進來,“呀,我是來晚了,姑爺和我們閨女回來我竟沒接上?!?/br> 大家扭頭看過去,只見苗婆子打扮得干凈整齊,梳著油光的纂兒,洗得锃亮的銀簪在陽光里熠熠生輝,襯著那親熱的笑容簡直像是灶王奶奶一般。 喜妹一直沒當面認識苗婆子,集市上冷不丁打個照面,因為孫秀財每每拉著她逃開,苗婆子也沒機會跟她敘舊。近來喜妹雖然開了染坊,可謝重陽身體沒好,苗婆子也沒敢來。最近知道謝重陽不但治好了病,還考了童生,她便實在等不及,打聽好了謝婆子擺酒讓兒子趕著驢馱她來串門。 喜妹蹙了蹙眉,總算見著親娘了,真是百夢不如一見。從傻妹出生她就一直夢著那些事情,自然也曉得苗婆子對自己這個傻姑娘的所作所為。 謝重陽看她抿直了唇線纖眉微挑,便握了她的手,將她緊攢的拳頭一點點地掰開握進自己掌心里,然后笑著上前招呼。 誰知道謝婆子比他們更快,她冷笑一聲,蹭得到了跟前迎著苗婆子道:“喲,這是哪里來的貴客呀!” 苗婆子笑容里浮出幾分諂媚,“親家母,說笑,說笑?!比缓蟪裁煤椭x重陽道:“閨女,姑爺,都大好啦!” 謝婆子立刻打斷她,得意得晃著頭道:“自然好得緊呀,我媳婦兒病好了,兒子也好了。如今兒子得了功名,還開了染坊,你說好不好?”當年向苗婆子求親,不嫌她閨女傻子,她倒嫌自己兒子病秧子,假惺惺地說什么那不是將女兒往火坑里送?她倒是好算盤,一個傻閨女賣了三十兩銀子,把謝家三代人的家底都折騰進去。 苗婆子笑得越發和氣,蹭上前笑道:“親家母,好就好呀。閨女好姑爺好,早點讓我抱上外孫?!?/br> “啊呸!”謝婆子叉著腰啐了她一口,“什么你外孫,你抱得著嗎?那是我孫子!” 苗婆子一張白凈臉立刻漲紅,她大兒子也忙上前要理論。 謝重陽見母親越來越過分,忙上去勸解,一邊讓喜妹招呼苗婆子和大舅子,一邊低聲勸謝婆子,“娘,今日大喜的日子,這么多親朋看著,您這樣讓喜妹多難堪?!?/br> 謝婆子拉著他的手,低聲道:“我跟你說,你從今兒開始要硬氣點兒,把她給我管住了。你看她娘那個德性,保不齊女兒就隨娘?!?/br> 謝重陽忙求她別再說了,又請大嫂大哥來扶她回去喝酒。 苗婆子拉著喜妹的手問長問短,說到動情處眼淚都出來了,“我知道你們都惱我,所以親家啐我我也不跟她一般見識。閨女是娘十月懷胎下來的,哪個娘不心疼自己孩子?” 苗大哥也在一邊甕聲甕氣道:“妹子,咱娘沒少為你cao心。知道你們好了,好幾天就想著來看看?!?/br> 如果只是賣傻妹這么一樁事,她也未必就會計較,畢竟自己既然穿過來,不管和傻妹有什么淵源,都不會記恨苗婆子??蛇@個老婆子幾次三番想把女兒當做本錢取悅幾個好色之徒,若不是人家那時候嫌她癡傻又有不定期發作的瘋病,只怕她早被作踐死了。 她絲毫不假辭色,淡淡地道:“傻妹早就死了,如今的喜妹也不再記得以前的事情。苗大娘不必再說什么舊事,免得大家為難?!?/br> 苗婆子一張臉一陣白一陣紅,訕訕地似是要惱,想破口大罵,可不知道為什么,愣是有東西卡住了喉嚨讓她怎么都罵不出,反而賠了笑,對一旁關切望著喜妹的謝重陽道:“姑爺,我們喜妹多虧了姑爺照顧。其實她出嫁之前我們花錢給她治了兩年,原本也快要好了的。不過也是姑爺細心,將喜妹照顧……” 謝婆子又站起來插話道:“可別說的那么好聽,去小河村打聽打聽,讓在座的親朋好友們也品評品評,從小到大,你舍得給傻妹花一個銅子治???她初嫁入我們謝家,那是什么樣子?話也說不清楚,蓬頭垢面臟兮兮的,連穿衣梳頭都不會,邋里邋遢……” 孟婆子實在忍不過了,把茶杯一頓,“重陽娘快喝杯茶潤潤喉嚨吧?!?/br> 謝婆子一時得意哪里顧忌那么多,說得唾沫橫飛,把個苗婆子貶得面紅耳赤,羞愧得只欲轉身逃走,卻也說了不少傻妹當日的癡傻之事。喜妹冷著臉一言不發。 滿座賓客或說笑或議論,大部分倒是跟著謝婆子指責苗婆子。 謝重陽聽著母親得意地談論揭短,心中暗暗嘆氣,歉然地看著喜妹,“喜妹,你還沒吃飯呢,去吃飯吧,我送送苗大娘?!?/br> 苗婆子見謝重陽對她和顏悅色,又肯給臺階下,知道一時間沒法認了女兒走成親戚,想撒潑耍賴也只能自取其辱,便順勢告辭了。 傍晚時分賓客散盡,喜妹只覺得疲倦,加之謝婆子當著滿座賓客那般對苗婆子叫囂讓她委實氣悶,便一個人躲在屋里歪著休息。雖然她對苗婆子沒什么感情,可畢竟也是表面的娘,謝婆子竟是一點面子都不顧只要自己說得痛快,她心里怎么都不得勁。正迷迷糊糊間,聽得謝婆子叫她,“喜妹,你躲這里偷懶呢。讓你男人下廚房也不害臊,還不快去收拾一下碗筷,刷洗干凈了給鄰居們送去?!?/br> 喜妹見她一臉得意不想惹大家不快,應了聲起身出去。廚房里大嫂和謝重陽孟永良幾個忙著收拾,都讓她去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