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喜妹嘆了口氣,看起來事情只能一步步來。如果她學會了染布,攢了錢,可以靠自己的力量四處打探,到時候也有錢付神醫的旅費和薪金。 兩日后喜妹去韓記布莊的染坊做事,韓知魚并未出現,喜妹巴不得這樣。她力氣大手腳勤快,從不偷懶?;?,染坊的媳婦婆子都挺愿意跟她搭伙兒。只是那個領頭的劉師傅對她不冷不熱,既不得罪也不吩咐她做事情,但凡喜妹想靠近他,他便非常警覺。 喜妹問染坊的女人們,她們說劉師傅怕人偷學他的本事,韓老板想盡了辦法要人偷偷地學劉師傅染布的技術,結果都無功而返。劉師傅知道他們的心思也不點破,大家如今保持著那樣的默契,一個干活兒一個給錢,互不干涉。 喜妹打聽劉師傅是揚州來的,如今膝下只有一個女兒,平日從不出來見人,躲在家里繡花。劉師傅跟其他染布大師傅一樣,有門絕活,那就是能染出一種似雨過天青的藍和云霞層疊的粉,韓一短給起了個名名字叫“云蒸霞蔚”。這種布每年大量賣去省府,再被各地的布商買去,很是走俏。染坊的學徒都卯足了勁想跟劉師傅學,可他不冷不熱,對誰都好對誰又不親,更別提那些想打他女兒主意的人。 喜妹每日除了幫婆子們浣紗漂布,也常常去前面幫人抬抬重的東西,例如染料、布匹。當然是在劉師傅看不見的時候,只要他見到她,便立刻惡聲惡氣地讓她去做女人的活兒,對她比別個更加戒備。 如此轉眼過了七八天,過幾日是麥收農忙季節。喜妹又怕謝重陽會被接回家幫忙做家務,這日傍晚把活兒干完便匆匆趕去二嬸家。 如今老謝頭和謝婆子夫妻回家準備夏忙,只抽空來看看他。謝重陽性子和順,為人溫柔,能幫人寫寫信,算算賬,那些下人都喜歡他,平日對他頗多照顧,加上喜妹時不時地給他們送點什么,自然個個對謝重陽份外和氣。 屋里也沒什么家什兒,不過一張八仙桌,四張椅子,再有兩只笨重的木柜。西間炕頭上一張陳舊小炕桌,上面擺放著基本破損又被仔細粘合的書卷??粠蜕虾粚訉拥牟菁埡推撇?,已經被煙熏黑,只有稍離火道的地方新貼了幾章白紙,上面畫了枝寂寥的枯梅。 喜妹笑起來。謝重陽卻被她笑得莫名其妙,隨即又感覺到什么,視線落在那副畫上,略有尷尬。她喜歡鮮艷靈俏的東西,喜歡滿樹紅梅,喜鵲跳躍,她會笑他自比病梅沒有勇氣嗎?他胡思亂想著,心緒有些亂。 喜妹不跟他聊沒用的,讓他念書給她聽,她則幫他洗衣服。謝重陽攔不住,只得照做。她時不時地偷眼瞅他,他讀書的時候很好看,側臉線條溫潤優美,在樹葉的細碎光影里風姿秀逸,看不出是個病人。 等他念完一卷,她已經洗好衣服,擰干了呼啦啦地搭在晾衣桿上。 “小九哥,你也別總呆在家里,平日去南頭的學館看看吧,我打聽過了,社學先生姓張,人很和氣,你讀書那么好,他肯定會喜歡你的?!?/br> 謝重陽合上書,盯著她看了一會,她總是想讓他過得舒服一點,在家里農忙累,她就讓他來鎮上,怕他憋在家里悶,又讓他去社學。如果上蒼真能顯靈,他懇請能給他十年健康,讓他可以像個正常男人那樣照顧她,為她建一處擋風遮雨的港灣。 喜妹晾好了衣服,看他站在樹下怔怔地看她,目光迷離,臉上布滿了nongnong的憂傷。她一驚,這樣的神色她第一次在他臉上見到,他在想什么? 她猛地朝他撲過去,故意夸張地喊道:“讓我看看你是不是又瘦了!”她張臂將他抱住,然后舉了舉,笑道:“哇,竟然沉了一點?!彼獯?,在豬rou鋪的時候就有意的鍛煉自己掂重量的本領,雖然飛快地一抱,卻也差不了多少。 謝重陽被她一作弄,回過神來,一副想要呵斥她又不舍得的樣子,臉頰緋紅有點哭笑不得。喜妹見他害羞起來,撲哧一笑,“小九哥,不只是你,我也胖了呢,你試試?!彼ブ氖秩ッ约旱难?。謝重陽心神激蕩,張臂抱住她,臉頰貼在她鬢側,“喜妹,你要多照顧自己。答應我?!?/br> 喜妹笑道:“當然,我要是不照顧好自己,怎么照顧你呢!”她方才抱了抱他,感覺他比以前沉了一點,心下歡喜。 兩人又說了一會話,同住的人送飯過來,喜妹便趁機告辭,又讓謝重陽只要身體好的話就別悶在家里,去外面走走。謝重陽都答應了。 喜妹一氣跑出小院,卻在經過韓記布莊的時候被韓知魚攔住。他黑著臉,抿著唇角,一張精致的面孔皺得讓人不忍看。 “我雇了你,你倒是好,溜得比兔子快!” 喜妹笑著上前行了禮,“韓少爺,我在染坊做工,明兒輪我休息,夜里不必當值?!?/br> 韓知魚哼了一聲,“你是我雇的,自然聽我的吩咐。走吧?!?/br> 喜妹心里覺得不好,拐彎抹角地問他作甚,他卻不說扭頭就走。喜妹看看他旁邊兩個小廝,思量了一下,為免麻煩還是算了。如果她跟著去,到時候只怕韓家的老板老板娘都要找她麻煩,說什么男女不便她一個鄉下媳婦勾引他們兒子什么的。她只想在染坊老老實實干活,原本她給韓知魚道歉是為了他說的什么神醫,還能留在布莊干活賺錢學東西,對于做少爺的跟班她可一點都不稀罕。 韓知魚回頭怒視著她,喜妹笑了笑跟上去。經過一條小巷子的時候,她麻利地一拐飛快躲了進去,然后不管后面韓知魚怒吼,一路狂奔回了家。 翌日喜妹歇息不必去染坊,張了織機繼續織那未完的布匹,織布的時候她跟孟婆子說話,兩人說到孟永良的親事。孟婆子托邱大奶奶給說了好幾家閨女,可人家聽說家里沒新房子,孟永良還在外面給人做幫工,家里地也不是很多,便都沒成。一來二去,孟婆子又當了心事兒。 喜妹勸她,“師父,你別急,那是她們沒福氣。要是知道大勇哥那么能干,到時候只怕她們搶破頭呢?!?/br> 正說著,門外劉袁氏來叫喜妹,說韓少爺派人來傳她。 喜妹雖然不想去,可畢竟受雇于人,只得收拾一下,把織機蓋好匆忙出去了。外頭來叫她的小廝傲慢地說少爺叫她,多了不肯說,領著她一路去了韓家。路上碰見韓大錢,喜妹想求他幫忙,卻被小黑緊喊著進去。 “我跟少爺說過,我不進你們后院的?!?/br> 小黑傲慢冷笑,“你架子大,敢跟我們少爺討價還價,你知不知道,昨兒你跑了,少爺拿我們幾個撒氣?!奔沧吡藥撞?,拐了幾個彎,便來到韓知魚的書房院內,只見幾個華服美婢在喂蓮池中的錦鯉。 喜妹倒是沒想到有人讀書這么愜意的,美人環伺。 韓太太就這一個兒子,為了他把家里庶出的幾個能干的哥哥都打發去外面做事??身n知魚一天到晚除了瘋玩兒對生意、讀書一點興趣也無。如今韓太太又添了樁心事,這兒子跟別家少爺一般頑劣,卻不像他們那般好色,甚至對女人根本沒興趣。她給安排了幾個俊俏伶俐的丫頭,他則嫌棄她們身上的脂粉氣,要么就嫌她們鶯鶯燕燕地鬧心。如今韓太太倒是想兒子就算不娶媳婦,也收個丫頭,知道滋味了自然會樂此不疲,到時候抱孫子也容易些,所以才把漂亮的丫頭一個個送進他書房去。 她還聽到一些風言風語,說兒子不喜歡女孩子,倒是對那些干凈小廝頗有興致,甚至特別喜歡縣里那個比女人還標志的優伶,唬得她差點昏過去。為這事兒她沒少cao心,可標志丫頭送了一撥又一撥,不是被他戲弄得要跳河就是傷心斷腸的惹人生氣。 原本她是瞧不上本縣這些個人家的,總覺得兒子是獨一無二的寶兒,模樣生得人見人愛,自家家雖然外面看起來只是一般富貴人家,銀庫的錢卻多得夠吃幾輩子都花布不空的。后來怕兒子真個迷戀男人,便想帶他四處走走也見幾家人家,看看能不能定門親事。誰知道他卻假意說給她找樂子,一轉身溜得無影無蹤。好在他不過是去舅舅家轉了圈,也沒聽說去找那個小戲子,她才稍微松了口氣。 小丫頭來報,少爺前些日子發生口角的那個傻子媳婦去了書房。 韓太太一聽,立刻讓她詳細說來。半月前兒子跟一個年輕的媳婦發生爭執從馬上摔下來,還陪了二叔家幾兩銀子,這事兒她知道。后來又說那媳婦心靈手巧,力氣大,要來布莊干活兒被兒子攔下,任她道歉也不理睬。倒是傻媳婦的男人讀書懂禮,給老爺和兒子各去了一封信解釋,那信寫得句句切中要處,讓人無法再計較什么。老爺親自發了話讓兒子不許再為難那媳婦,結果兒子還是耍弄她一番,之后又花錢雇她在染坊干活。一般來說她不會對那些低賤的人上心,但事關寶貝兒子,任何風吹草動都要掌握得一清二楚。 韓太太立刻帶了丫頭去外院兒子的書房,到門口的時候就見一個穿著粗布衣裙,頭發軟黃,身形苗條的女人正里里外外地忙活。她的寶貝兒子叉著腰站在花臺上不斷地指揮,讓那女人打掃這里那里,一邊喊:“本少爺要是不發火,你們都打量我好說話,是我花錢雇你來的,以后每天都來給我里里外外打掃一遍。要是本少爺鞋底沾一點灰塵,就扣你工錢?!?/br> 那女孩子猛地扭頭怒視他。韓太太便看見一張水靈潤澤的臉,看起來——倒像是個孩子,一雙黑亮的大眼里滿是憤怒,像頭小野獸般。 韓太太看著兒子臉上的表情,笑了笑,低聲吩咐隨從的丫鬟婆子幾句,轉身回去,讓她們不必告訴少爺她來過的事情。她兒子肯跟一個女人玩兒,生氣捉弄,都代表他還是喜歡女人的,這就好,喜歡玩兒,就隨他玩兒去,不過是阿貓阿狗一樣的。 喜妹被折騰累了,坐在臺階上喘息。她迎著陽光,迷了眼睛看著站在花臺上的韓知魚,說實話他是個很好看的男孩子,健康活力,氣魄英俊,可她就是一點好感都沒。孫秀財,她一見就覺得好相處,有種朋友的感覺,孟永良也是善良助人,就算張六刀不打不相識,可這個韓知魚著實讓人頭疼。 如果不是他認識那位什么神醫,她才懶得伺候他。 想到這里,她笑了笑,“少爺,我可以走了嗎?我又累又餓,頭暈眼花?!?/br> 韓知魚出了口氣,現下覺得舒服一些,想到大家都喜歡他,可她竟然敢扔下他,他就覺得她很讓人討厭。他跳下花臺,哼道:“吃飯?!?/br> 一連幾日,白天喜妹總是被韓知魚喊去打掃書房、院子、修剪花枝、喂魚、喂鳥、給他裱糊書畫……都不能在染坊好好呆著干活更沒什么時間去看謝重陽,而她為了發泄怨氣,人不知鬼不覺的時候將韓知魚用石子打下一次荷池,用墨汁在他背上畫過螃蟹……她做的周密,他沒有證據,只能氣得叫囂說扣工錢。 作者有話要說:親們元旦快樂! 今日陽光好好,大家可以出去腐敗啦,哈哈,俺也要去,更完就不回家鳥。希望明兒還能更上,么么親們,祝愿大家新的一年給力,新的一年如意,新的一年順順利利! 29 29、染坊風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