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意云深
“你一人承擔?”穆子墨干笑了兩聲,他定定地望著她,似乎一眼就把她的偽裝全部看穿,,如寒星般的眸子有著幾分好笑與奚落,輕聲道:“你拿什么承擔?又或者你有什么?銳兒嗎?” 沉吟了一會兒后,穆子墨抿緊了薄唇,變成一條細細的直線。 面色迅速一沉,心中驚濤駭浪般的思潮如百川奔騰在山間,時而怒拍山巖,時而細流涓涓,此時,方才終于歸附大海。平靜無波,藏巨浪于深海,只待風起便咆哮而起粉碎一切瞧中的目標。 駱玉華定了定神,眼中很快恢復了無人可攀的冷傲,仿佛這個世界眾人皆在她眼下,亦或是被俯視在她腳下。 “穆子墨,我比你富有?!彼赝怂S久,沉默了好一陣后,忽然胸有成竹地露出個了然的微笑。 他什么都有,可是他卻也一無所有! 微愣地盯著她璀璨的雙眸,他竟一時無語。半晌,才悻悻然地出聲:“你該走了?!?/br> 說完霍地轉過身,將眼中一時的震驚與觸動慢慢掩飾進那雙深不可測的黑眸中…… 駱玉華輕笑了一聲,仿佛看穿了他心中涌出的那絲脆弱,她直直地站在他身后,一雙眸子悲傷之色漸淡,眉宇間堅定之意漸重,身形放松,快速轉過身與夜色完全融在黃???聽著腳步聲越走越遠,穆子墨方漸漸轉過來,面色快速轉為一貫的冷冽,朝外冷冷喊了聲:“進來?!?/br> 話剛落,一個身著黑衣的男子畢恭畢敬地走進來,雙手一敗行了個禮后便低頭,一臉忠誠地等待著站在最前方的人發布指令。 “如有任何不妙,切記保護好王妃,不論……”話音說了一半,忽然停了下來,頓了頓后,陰冷的聲音不帶絲毫溫度:“不論以任何身份?!?/br> 語畢,身后黑衣人驀地抬起頭,驚愕地望了那個孤傲的身影,半晌后十分堅定地回道:“屬下遵命?!?/br> 黑夜逐漸彌散開來,一縷淡淡的月光透過窗臺傾瀉而下,照在他深褐色的袍子上,將一根根明亮的金絲映得璀璨異常,發出眩色光芒。 穆子墨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身后映著一片昏黃,那張清冷如夜的臉越發襯得俊美邪魅。 此時駱玉華已走出了院子,短短不過一盞茶的路程她卻如走了半生,一路上,她的手不斷地抓住左邊的袖子,面容十分緊張。 額上不知何時已蒙上一層薄汗,她的手漸漸摸到了袖子中藏著的一個青話瓷瓶,目光閃爍不定,一直在思索著究竟需不需要用到這一計。 不覺,一聲長嘆出口,她忽而又想起穆子墨臨別時的叮囑,不要牽連了別人。 看來這一次已經是他的極限,若是要求他想辦法救出柳湘云這更是不可能的事情,如今唯一的希望便只能靠她自己! 思及這些,她的眉頭更皺緊了,臉上的愁緒也越來越深。 “主子,您慢點,可別有個閃失,王爺必饒不了小的?!币娝牟辉谘傻靥染鸵R車上跨,一旁跟出來的三兒忙扶穩了她,語氣中有些后怕。 仿佛如夢中驚醒,駱玉華這才回過神來,定睛一看,只見眼前這輛兩匹馬拉的半人高馬車,外罩藍布,兩側有小窗,同色布簾,心下不覺一驚,這馬一看便不是一般的馬,想必定是千挑萬選出來的良駒。一邊瞅了幾眼,她正琢磨著如何上時,身邊的一個丫頭突然走過來,拿來一個踏凳。她見狀,瞬間明白過來,慌忙踏著凳子,上了馬車。 只是掀開簾布時不由又想起了什么,忽而正色看向下邊立著的一個侍衛道:“這京城千里迢迢,就這么乘馬車,不吃不喝沒有個三四日也到不了……” 說了一半,猛又停下來,心中暗自惱怒自己的愚笨,竟沒有想到這路程問題。 那侍衛將馬鞍套牢了,聞言,冷峻的臉上不由露出一絲笑道:“王妃多慮了,您有所不知,王爺早已辟了一條新道,往返比那正常的速度快上了幾倍,另外王妃定是小看了這馬,此馬本乃異國供奉的汗血之馬,再加之王爺幾年來的訓練,較之一般的庸馬,跨步如風,至少快上個五倍以上。依王爺料得不錯,不超過三個時辰,王妃定能趕到京城?!?/br> 三個時辰?秀眉一挑,她忍不住掐指一算,現在是酉時,再過三個時辰那該過了子時,穆子墨果然算得夠準,那時候怕是最安全的探監時辰吧? 只是,眼珠一轉,她忽然想起宮門似乎一到亥時就要關閉,到時候即使她進了城,怕是也很難進到皇宮里去吧? 想到這些,不免又有些喪氣,抬眼間,這才驚覺馬車早已開出一段距離,果然快如風,兩旁的景物綠花花的從眼前一略而過,根本來不及分辨清些什么。 再次望了望已坐在簾布外的侍衛,她快速打量了一會兒,目光中猶帶了幾分探詢與疑惑。 大約是感覺到了她的目光,侍衛回頭恭敬地朝她點了點頭,繼而回道:“王妃無須擔心,這宮門縱然關了,但絲毫也不影響進宮?!?/br> 說到這,他便不再吭聲,雙手環抱在中央,目光一動不動地望著前方。 駱玉華見他沒有再說的意思,便只得將簾布放下,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激動和焦急。 她不笨,穆子墨只叫了一個人送她,肯定有深意,并且根據她方才對那侍衛的觀察來看,他絕對身懷絕技,而不僅是一般的護衛而已。 想到這里,心中又漸漸安定了一些,便索性閉了眼,靠在車壁上暗暗思索著接下來她該如何面對柳湘云。 若說現在她根本沒有任何資本來談救人,更何況是救一個被盯在各方勢力眼皮底下的人。 思及此,她不覺又重重嘆了口氣,右手忍不住扒開了簾子往外邊看了一眼,望著nongnong的夜色,她仔細地辨認著附近的路,這才發現他們還沒有繞上新道。 耳邊呼嘯的風而過,將兩旁的樹葉吹得瑟瑟作響,她目光閃爍了一下轉而將右邊的車簾飛快放下,再馬車即將要拐向另一條道時,忽然迅速地從腰前取出一封早就準備好的信,在鼻間嗅了嗅后。悄然掀開車簾,用力朝馬車行駛的相反方向扔去,直到那抹白徹底消失在視線中,這才重新將簾子放下。 希望那穆子祥看見才好!如今之計,她也只有相信他了。 若說這個時候,也怕只有穆子祥和穆子宸不希望柳湘云出事了!所謂一損俱損,自從那件事后,他們便已不知不覺站在了同一條戰線上。 只是希望她沒有料錯才好,依據她對穆子祥的了解,他應該會在那院子附近安排了人監視并隨時報告情況才是,而且方才她刻意在外面多耽擱了一下,目的也是為了引起探子的注意。 只不過她沒想到穆子墨倒還暗中開辟了條短道,因此匆忙間,她一方面擔心身后還有唐香兒的勢力跟蹤,另一方面又擔心穆子祥得不到消息。 前思后想后,她終是決定將藏了很久的信拋出去,上面猶帶了她特制的香料。 若不是為了怕唐香兒發現,她也不需要一路上牢牢觀察了周遍動靜,選擇在新道的岔口上扔向另一條老道。 她不笨,若是唐香兒真派人跟蹤,那人勢必知道這條開辟的新道,二話不說必會往這條路上趕,相反,穆子祥的人卻不知,因此趕到這兒時,他們必會如往常一般往老道上追,如今一來便能發覺那封信了。 前后琢磨了許久后,她深呼了口氣,漸漸安下心來準備暫時按計劃行事。 “現在什么時辰了?”像是過了半個世紀,她終于有些不耐煩地向外問道。 “回王妃,快到亥時了?!焙熗饪焖夙懫鹆说统恋幕芈?。 看來還有一個時辰便可到京城,一想到即將要面對的人,她手心不由直冒汗。 接著又過了會兒,她安安靜靜地坐在馬車中,聽見城門開關的聲音,心中暗想這穆子墨果然有本事,若按照律法半夜進出京城必拿出手諭不可,可是他們卻如此輕而易舉的進去了。 半個多時辰后,馬車忽然停了下來,簾外的侍衛突然扔進一個深藍色的包裹道:“王妃,您先換一下衣裳,待會不能再用馬車了?!?/br> 話畢,外頭又恢復了一片壓抑的安靜。 緊接著她換上一般奴才所穿的衣裳,帽子戴得低低的,心頭卻暗想那穆子墨不是欲讓她扮成送飯的嘛,可這光景那借口顯然不靠譜。 正思著,侍衛卻忽然拉開了簾布有些著急地道:“王妃,里頭一切都打點好了,待會兒您就以巡衛的身份入內,記住斷不可久留?!?/br> 說完還未等駱玉華反應過來,忽然抓住她的肩膀,雙腳一踮,兩人竟飛上了天…… 腳下猛地一陣失重,駱玉華悄然閉上眼,用力地忍住那股不適。 不多會兒后,侍衛終于停下來,緊扶住她的隔壁,將她帶到了一個出口前,門外兩把照亮了半邊天的火把,莫名給她一種異常的刺激感。 正欲出聲,那侍衛卻對她搖了搖頭,右臂一伸,很快帶她隱入了地牢…… “記住要快?!眲x那間,她忽然又被帶入了一間十分陰暗的屋子內,四周發出一陣惡臭味。 忍不住皺了下眉頭,駱玉華這才快速巡視周圍,發現一個熟悉的身影正蜷縮在大牢的一個角落處,白色的衣裳此時已變得發黃。 看來她過得很不好!心下一顫,她猛地快步走過去,本欲叫侍衛將柳湘云挪到一處干凈的地,一抬頭間,卻忽地發現那侍衛竟不知何時消失在眼前。 腦中頓時飛快想起穆子墨之前叮囑的話,于是,她忙將柳湘云身子扳過來,讓她正面對著自己。 只是,這一看竟是讓她驚呆了! 那張昔日光彩照人的臉此時多了很多交錯的疤痕,在昏暗的牢房中顯得異??植?。 胸中頓時如壓了一塊千斤重的石頭,喉間亦哽咽得說不出話來,她細細地打量著那張已很難辨認出容顏的臉,目光含了淚上上下下地檢查了她一圈,這才發現柳湘云的雙手沾滿了血跡,甚至有幾處連骨頭都顯露出來了,一時心中萬分悲憤,不禁淚如雨下。 “瑩瑩?!闭谶@時,柳湘云緩緩睜開眼,見是她,滿臉露出大驚失色甚至難以置信的表情。 駱玉華張了張唇,卻是發不出任何聲音,身體頓時抖得十分厲害,如那風中飄零的樹葉,心里似乎有什么呼之欲出,像是一個人的吶喊,又似悲鳴。 “云兒?!痹僖舱f不出什么,駱玉華用力抱住她,心一縷一縷地牽痛著。 這種痛體會過一次,那就是初冉服藥時…… 前塵往事頓時通通涌入腦中,她顫抖著唇,低下頭,肩膀一顫一顫地抖著。 為什么他們沒有告訴她?為什么有人竟如此對她?心中的愧疚幾乎要將她淹沒,她霍地抬起頭,睜大眼一動不動地望著柳湘云臉上的傷痕,仿佛要將它們統統記進骨子里。 “瑩瑩,這種地方不是你能來的,你快走,趁現在還沒被人發現,快走!”柳湘云強壓住滿心痛楚,她害怕地望了四周一眼,聲音同樣在抖。 如今她已淪落在此,瑩瑩是萬不能被打倒的! “是皇后對不對?”她一動不動地抱著柳湘云,任她如何掙扎推她,她亦不放手。 目光忽地暗淡下來,柳湘云咬緊了牙齒,久久沒有說話,只是這樣看著她,眼里卻漸漸聚起了悲傷,那是一種沒有辦法用語言來形容的悲涼和惆悵,這也讓她整個人,看起來動人心魄。 “她……何以恨你至此?”眼中的淚如斷了線的珠子,這是第二次,她肆無忌憚地哭出了心中糾結進血液里的仇恨。 柳湘云沒有說話,她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沉得仿佛沒有一絲光的夜晚,無端讓人覺得壓抑,喘不上氣。 “她說……”片刻后,她忽然出了聲,緩緩將駱玉華推開了一些,眼中冰冷道:“今日在心上劃了一條口,明日便會漸漸化膿、潰爛、生蛆,這道傷,只為讓我活得生不如死而存在,而完全沒有辦法醫治,除非——死!” 說完,渾身如抽干了一般,又重重地跌下去,眼中已是空洞無光。 抓住她的手不覺狠狠地握在一起,駱玉華牢牢地咬住下唇,胸中幾欲迸發的憤恨幾乎要將她整個人燃燒起來,她默默地掏出帕子,輕輕地擦拭著柳湘云的臉,一遍又一遍卻總擦不出那交錯在一起的猙獰。 “沒用的,瑩瑩?!毙闹幸嗍峭吹貌荒芎粑?,柳湘云拼命地壓抑著聲音,重重地握住了她的手,直到手中的鮮血重新沁出來染上了另一雙暴出青筋的手! 駱玉華沒有說話,她的目光仿佛凝住了一般,只呆呆地望著兩人的手,直到鮮血順著掌紋流入手腕…… “瑩瑩,我知你心中定是傷心欲絕。但你我情同姐妹,今日我雖落得如此下場,但見你依舊好好的,心中不覺也少了份牽掛。另外,你也無須自責,我曾說過他們早就巴望著找到個借口將柳家徹底消滅,這一次只不過上天走眼,不小心趁了他們的意而已?!?/br> 說話間,面色已恢復平靜,眼中亦是十分不忍。 擱淺了很久的記憶頃刻間如潮水一般奔涌而來,卷著一波波的鈍痛,襲上了心頭。她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可淚水卻依舊毫無征兆的下落。 想起她與柳湘云之間的點點滴滴,她均以情待她,如今這情勢,叫她情何以堪? 她深吸了一口氣,眼中慢慢落下兩滴淚來,聲音尤幽空得令人心顫:“可是這個借口竟是因為我!” 說罷,牙齒死死地咬住唇,直到下唇染成一片耀眼的紅色。 如此情,如此義,她怎能輕易說放棄? “傻丫頭,我想這時間也不多了,如今我還能撐些時日,你別擔心,先回去好好呆著,若是……”哽咽了幾聲,她忽然抱緊了駱玉華的肩頭,啞聲道:“這些日子我也聽說了很多穆子墨與你的事,他對你還是有幾分心思的。若是這次皇上處了我,你也萬不可與他起爭執,還記得那日你進宮我說的那些?如今朝廷,這個天下只有穆子墨能護你!切記切記!”說完猛地推開駱玉華,用力地壓制著內心的情緒,刻意冷了聲道:“你走吧,以后不要再來了,只當記得曾有云兒一位jiejie便可?!?/br> 說完背過頭,登時心如刀絞。 駱玉華心猛的一抽,尖銳的痛泛了起來,針密密扎下又拔出再刺下。 一世浮華褪去,兩世蒼涼成夢,聽,那凄迷之音,可是心在滴血,生、死何幸? “云兒,總有一日我定會讓這些人百倍千倍的還給你!”目光一凜,駱玉華寒了張臉,面容冷如冰刀。 今日之苦今日之痛,她不會讓云兒白白受了去的,他日,他日她定要將那些人一個個狠狠地踩在腳下。 “哦?沒想到這會兒這里倒是在上演姐妹情深呢?”一道譏諷尖銳的聲音突然在死靜的大牢中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