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中凌亂
自從那次對話后,駱玉華沒有再冷眼對他,偶爾會不時與他說上幾句話,雖不多,語氣倒是真真變得平靜了。 穆子祥依舊每日步步緊跟地伴在她身旁,仿佛眼里只容得下一個人、一張臉、一雙眼睛。 因著他的關系,如風見駱玉華的次數明顯少了,每每都在未親近前就被他給打發了。 這一日午后,駱玉華按照一貫的生活習慣,將銳兒放在里屋外的小院子里的一個竹制搖籃中,輕輕地哼著曲子,面容熠熠生輝,發出柔和的光芒。 穆子祥站在一棵散發著清香的樹下,黑目略微有些焦躁地望著她,嘴唇始終緊緊地抿在一起。 他望著那張柔美卻泛著神圣的臉,眉間的陰郁只稍稍散開了些,卻仿佛沖淡不去。 “失敗了?”一個輕冷的聲音忽然響起,很細,不帶任何重量,如風飄過。 眉頭一緊,穆子祥一震,猛斂了神仔細看了過去,只見她依舊是那姿勢,依舊疼愛地望著自己的孩子,似乎剛才什么也沒有發生,甚至連他都懷疑那些話究竟是否出自她之口! 見穆子祥遲遲不作聲,駱玉華這才站直了身子,雙手擺弄著搖籃上的衣裳,了然而又好笑地望了他一眼。 那雙清眸中帶有譏諷、帶有篤定,更帶有怨懟。 “你去吧?!逼毯笏鹆藫u籃中的孩子,嘴角一勾,轉身朝屋內走去。 穆子祥見狀,幾乎是反射性地追了幾步,眸心有些許慌張。 “放心,我不會有事的?!鄙硐履_步突然一滯,駱玉華猛地停了下來,頓了頓,輕聲道。 她背對著他走上了兩個臺階,風迎著他的發絲吹過她的裙角,肆意地飄揚著,仰望而去,竟有種虛幻不真實的感覺。 穆子祥猶豫了一下,正當她又預備繼續往前走時,他忽然快步走上,擋在了她面前,雙手顫抖了一下,悄然向上,最后抓住了她的雙肩。 睫毛垂下,她淡淡地掃了眼他搭在自己肩上的雙手,笑了笑,輕巧地轉過身,十分自然地躲過了。 “你都知道?”尷尬地將兩手重新置于身側,穆子祥挑高了右眉,詫異道。 剎那間,他心底幾乎涌出了一種恐懼。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沒有正面回答他,駱玉華瞇了一下眼,淡淡地道。 她沒興趣知道他們那些見光死的陰謀,若非夜晚偶爾起身給銳兒喂東西吃,她也不會聽見蒼茫的夜色中,穆子祥與一個黑衣人的對話。 乍聽到穆子墨并無大礙的時候,出乎意料般,她心里竟是大大地松了口氣,仿佛那根心弦一直都為他繃著。 也許是因為駱瑩瑩,因為她還欠著他!心中一直這么安慰著自己,她漸漸也沒有多加理會自己究竟是何種心情面對穆子墨了! “你偷聽了對話?”半晌后,穆子祥皺了眉毛,面色十分不悅。 云淡風輕的神情立即蒙上一層陰霾,那雙清麗的眼眸隨之也透露出nongnong地鄙夷和嘲弄。 她沒有說話,只深深卻又含了幾分蔑視地望了穆子祥一眼,隨即抬步就走。 “瑩瑩,你還惦記著他?”狹眸迅速地捕捉到了她眼中一閃而過的不尋常,穆子祥一時著急,不覺左右又橫在了她面前,聲音十分急促。 目光有些慍怒地瞪著面前的男人,駱玉華冷瞥了他一眼,眼中已是一片火花。 “瑩瑩?!毙南掠行┎蝗?,穆子祥忙握住了她的手,面色柔和下來,姿態漸漸放低了:“你先別惱,我承認剛才是我沖動了一些?,摤?,你說得沒錯,失敗了!沒想到我們中了穆子墨事先設好的埋伏,那三千死士才剛進揚州,立即被早已埋在四周的兵力包圍了起來……可以說是全軍覆沒,無一幸免。他—穆子墨,果然是只狡猾的狐貍!” 說話間,雙目緊緊地盯著她,不放過任何一個表情。 無一幸免!乍聽時她暗自在心中驚了一下,再抬起頭,眼里又恢復了永恒不變的事不關己。 “并且?!鳖D了頓,穆子祥不確定地凝視了她一會兒,又繼續道:“據探子來報,那穆子墨怕是已經察覺出了什么。如今正在全力追查。所以我……”話還沒說話,駱玉華立即打斷了他,眼中冷冷香兒的,沒有絲毫溫度。 “去吧?!甭曇艉芗?,她沉沉打量了他一眼后,隨即又哼起了小曲,逗著孩子,臉上掛了一抹笑意,緩慢走進了屋子里,仿佛,這一切都不重要。 只是,她這一笑的風華,再難言喻,莫名令他心頭刺痛,不知是何滋味。 心頭忽然如刀割了一般,穆子祥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望著那片梨白色的身影直到消失,臉上的表情越來越凝重。 此時,已經晚了,他發現自己似乎越來越離不開這個永遠也觸摸不到的女人! 一世悲欣,愛與不愛,悔與不悔,又豈能早早謀劃得來。 如此黃昏,平靜似逝水流年。 夜色沉沉落下的時候,穆子祥果然走了,駱玉華輕嘆了口氣,目光忍不住向窗外望去,她記得午后那個身影杵立在那兒,很久很久…… 月光香兒冷冷地投射了下來,在窗前形成一圈昏黃的光暈,迷離而冷寂。 她抿了抿嘴,霍地站起身,正欲上前關好窗,卻驀地對上窗外一雙叫她這一生也忘不了的眼睛。 四目相對,火光石射,她張了張唇,許久發不出一個音節。 剎那間,屋外的男子已從窗外跳了進來,右手一勾,輕而易舉地將窗關上,也隔絕了她心中那一瞬間短暫的脆弱。 “不用懷疑,的確是本王?!蹦伦幽氩[著眼睛打量著她,嘴角如往常一般向上提了提,帶著些不屑的意味。 心下突而一驚,她只管愣愣地望著他,半晌回不過神來。 “你把銳兒照顧得不錯?!泵H坏鼗剡^頭,她朝里走了幾步,這才發現穆子墨早已將銳兒抱起,右手更是取出了貼在小人兒里衣上的玉佩,有一下沒一下的磨裟著。 她沒有作聲,心頭一時百感交集,目光只是有些防備地跟隨著穆子墨。 “駱瑩瑩,你還記不記得本王曾說過得一句話?”冷眼瞥了她略微有些蒼白的臉色,面容依舊光輝得奪目,只有眼下稍稍幾塊青暈泄露出他的疲憊。 心中疑惑,她抬起頭,不巧心思卻落入了一雙深不可測的眼中,似笑非笑。 “本王說過,生生世世,一生一世不會放過你。本王若死了,也不會留你一個人孤單單活著,人間黃泉,紅顏白骨,你都逃不出本王的手心!”他狠狠地望著她,忽然將手中的孩子放回了床上,一步步走近了她。 生生世世?嘴角嘲諷地咧開了一個弧度,她搖了搖頭,眼里已換上悲憫神色。 目光冷冷地打在她那張變了顏色的臉上,穆子墨忽然上前一步,右手猛地抓住了她手腕,心中絲絲痛痛道:“為了離開,你竟想出了詐死這一計!駱瑩瑩,你可知那日望見那場照亮了半邊天的火色,我……” 話說了一半,他莫名噤了聲,右手用力一拉,腰上和唇上同時傳來一陣壓力,太過突然的擠壓讓她短暫性的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縈繞在周身的就只有穆子墨的氣息,冰冷卻感覺到霸氣十足的氣息。 一切就像突然興起的潮水一樣,快速的來又快速的去。當一切結束的時候,她只剩下拼命喘息來補充先前體內缺乏的氧氣的力氣,一時火從中燒。 他抽離了她的雙唇,卻把她的腰壓的更緊靠向他,于是她只能在自己的慌亂中聽到他快速的心跳,能在偏暗的夜色里看清他衣襟上的花紋,聽到他急促而不安的呼吸聲。 “永遠也別妄想逃開本王?!倍吇腥粋鱽硪粋€邪魅的聲音,將她猛然驚醒。 雙手忙用力地推開眼前的人,卻是絲毫不動,兩人依舊緊緊地困在一起。 “那塊玉是你送來的?”萬般不情愿地挪動了下身子,企圖與他隔開距離,卻不料被他抓緊了,牢牢地鎖在了胸前,不得動彈。 耳垂忽然被咬住,縈繞著絲絲寒冷的氣息,莫名使她打了個冷戰。 穆子墨沒有說話,他只是牢牢地擁住她,嘴唇似有似無地摩擦著她的耳垂、時而咬住。 “喜歡嗎?”沒有放開她,他的聲音悶悶從她脖頸處傳來,伴隨著一陣異樣的電流。 身子猛地一僵,駱玉華皺了眉頭,渾身僵硬地鎖在他懷中,一動不動。 “沒想到我終究逃不過你……”沉悶地嘆了口氣,她的聲音很細,卻萬般無奈。 話畢,一陣緘默。 她抿了抿唇,卻發現穆子墨并無任何異樣,半晌后,他抬起頭,嘴角牽扯了一下。 他分明聽到,卻只是漠然,對她滿盤愿望、滿心期待全都無動于衷。只是冷,滿眼都是冷,令她如臨萬丈深淵,恐懼無以復加,連聲音也破碎,“放了我!” 聰慧、淡定、驕傲盡化泡影,她驚惶失措,顯出狼狽原形,也不過是個低微弱小女子。 心中一緊,耳邊低沉又渾厚的嗓音里卻是滿滿的狂怒,“再說一遍,休——想!” 噼里啪啦,心碎了。 胸間凄楚交織,再無法自抑,眼前一切俱都模糊。 為何人會流淚,悲傷時流淚,歡喜時流淚,生也流淚,死也流淚? 她用力地咬住了唇,苦苦隱忍的這一句話終于脫口而出,苦痛和絕望隨之洞穿心扉,卻無語可訴,無淚可流。唇上咬出血來,一口腥甜,也渾然不知痛楚。 他慌忙鉗住她下巴,迫她松開唇齒,那鮮血依然滴下,染紅他指尖。 “天晚了,早點休息?!蹦抗獠蝗痰貟吡怂焐系拇窖?,他顫了聲音,那張不可一世的臉上第一次充滿了失落。 她沒有作聲,癡癡地看著地面上一滴一滴地水珠,眼睛深深地閉上了…… 心頭倉皇地涌上一陣酸澀,直襲喉間,他艱難地轉過身,將那雙寂寥的眼睛埋藏在身后,啞聲道:“本王定會讓你看個明白的?!?/br> 說完頭也不回,消失在搖曳的燭光中。 微風動搖,入夜總有潮意,仿佛又要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