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節
到秦瑄的兄弟輩,當年年長的那批奪嫡時一氣兒死的差不多了,后來還有幾位小的,又被李妃為了自己兒子下手害了一批,夾在中間的秦瑄還頂著個嫡子的名頭,要不是先帝下死力暗護,憑秦瑄母子的本事,想毫發無傷地闖出一條生路,也不是易事,即便如此,先后最終也是耗盡心血而逝。 最后,先帝那么多兒女,居然只剩下秦瑄和李妃之子,而李妃之子,小小年紀便被秦瑄一紙詔書發配去守先皇陵,不到三年,便憂憤而死。 當然了,這種近乎全滅的結果,到底有沒有身為嫡子的秦瑄在其中推波助瀾,就沒人知道了,也許后人會去考證,但在當時,卻是連御史言官都秉承著諱莫如深的態度—— 朝臣雖然激憤于先帝晚年縱容李妃霍亂朝綱,但對這位李妃之子的死還是略有微詞的,李妃之子心性不似其母,頗為溫厚淳樸,在宗室中名聲不錯,因為這,讓秦瑄近乎潔白無暇的名聲蒙上了一層陰影,然而考慮到李妃寵冠后宮時對先后和當今皇上的囂張態度,朝臣又覺得情有可原,所以竟不約而同地當了一回天聾地啞,默契地認可讓時間來模糊此事帶來的影響。 除這兩位,還有一位須發皆白的老者,獨自坐在御座下方最靠近的座位中,平靜淡然地自斟自酌,沒有人敢上前打擾他,也沒有人能夠忽視他的存在! 他就是大乾朝鎮國之寶,成名六十載的大宗師,秦瀚文。 大乾朝因為代代宗師幾乎都出自皇室,所以皇室中人對武林也是有所耳聞,秦家的兒郎,但凡天賦出類拔萃的,自幼年起便會單獨選拔出來,放到宗師名下,進行全方位無疏漏地教導,教出來的弟子,能成為一心向著秦家的宗師固然好,即便成不了宗師,這些注定身手不凡的高手,也會成為秦氏皇族暗處勢力的中堅力量! 秦瑄當年便是作為宗師候補被選拔了出來,拜在秦瀚文名下,所以,這位名義上的叔祖,更是秦瑄實質上的師父,身為一個孤老頭子,和徒弟一起過年也是無可厚非。 家宴的氛圍比萬壽節時的國宴要好多了,大家都十分放松,也有人大膽地跑去給秦瑄敬酒,秦瑄一律爽快地喝了,這導致敬酒的人潮一時間都散不開了。 秦瑄下面一代,秦氏的子侄輩實在不多,加上秦釗秦玨,也不過小貓兩三只,窩在一起閑聊。 對于這兩位皇子的遭遇,外人也略有耳聞,仿佛都和宮中的那位璟淑儀聯系在了一起,家里每當說到了這位璟淑儀,都眉眼亂飛地打著官司,仿佛這位璟淑儀就是禍國殃民的蘇妲己再世,讓他們倍覺神秘之余,好奇心也愈發地重,今天抓住了機會,不免就要問問這璟淑儀是不是真的漂亮得像“狐貍精”。 最大的明郡王世子也不過九歲,是個被寵得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問起來既直接又不客氣,“二殿下,到底是不是那個璟淑儀害了你們的母妃?皇上都不幫你們洗刷冤屈嗎?” 他大約看過不少戲文,便把那斷案的口吻搬到了這里,卻把秦釗問倒了。 要說他一點不恨璟淑儀那絕對是假話,可是老師也說過,做人要嚴于律己,發生了不好的事情,不能一味地把責任推諉到別人的頭上,而是要先反省自身,是否有做得不對的地方。 他按照老師說的仔細回想了母妃的所作所為,最后,他也不得不承認母妃錯的太多,他從未覺得父皇對母妃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可母妃卻總是一副父皇只獨屬于她一人的態度,這讓他一度很困擾,覺得他還不夠了解父皇母妃之間的糾葛,直到他無意中得知自己的大姨——父皇的元后去世的秘密! 他才驚覺,也許父皇和母妃之間確實有些過往糾葛,但并不代表那些糾葛就是美好的,甚至父皇很可能早就知道了母妃的所作所為,卻因為不知名的原因隱忍了下來(他私下里猜測是因為羅家),而這,也給了母妃“他在乎我”的錯覺…… 秦釗曾經想了很多,最終他決定在他出宮建府之前,把這些通通忘記,等他有足夠的能力可以明辨其中是非后,他再回頭來理順這一團亂麻似的往事。 可今天被人這么當面問出了心底最深處的傷,他不覺得憤怒,反而感到迷惘和害怕。 他沒來得及開口,就聽到他三弟口齒清晰地道,“當然不是,父皇明察秋毫,世上沒有什么事是他不知道的,我母妃雖然去世了,但我還有父皇!” 秦玨的話聽著簡單,卻一下子堵住了其他人對璟淑儀進一步的探究,說起來,他們身為臣子和晚輩,擅自討論宮里的女性長輩本就是大不敬的行為。 秦釗只覺得臉上*辣的,他這才恍然發現,原來他心底竟有著一股陰暗的情緒,待在他的潛意識里,借著含糊不清的態度,趁機誤導別人對璟淑儀的觀感,一心想著如果大家都討厭她,父皇大概也就不會喜歡她了…… 他真是幼稚,竟在這些外人面前談論父皇的嬪妃,絲毫沒有戒心,連傻里傻氣的三弟都比不上,難怪父皇這段時間對他督促得愈發嚴格! 孩子們這里還在打著言語小機鋒,那邊匆匆跑來一名乾清宮的小太監,大冷天跑得一頭汗,不敢打擾皇上和宗室們的親切互動,小跑到李連海身邊,耳語了幾句,李連海臉色頓時大變,也不敢耽擱,忙來到秦瑄身邊,低聲道,“皇上,方才賢妃著人前來稟報,說,說皇貴妃娘娘動了胎氣,即將早產!” 秦瑄收回酒杯的手一頓,并沒有動彈,只沉聲問道,“怎么回事?” 李連海為難地道,“那稟報之人也說不清楚,據說仿佛是被一名小宮女絆倒了,只是那小宮女一口咬定是別人指使她的,賢妃娘娘不好決斷,只好來請皇上!” 秦瑄幽深的桃花眼中閃過一絲陰霾,似嘲似諷地道,“哦?堂堂賢妃都不敢決斷,這么說,這個‘別人’已經暴露身份了?身份要么居高,要么特別,朕猜——是昭昭?” 李連海垂著手不敢搭話,心中的感覺卻不如臉上表現得那般緊張嚴肅——萬歲爺都脫口而出“昭昭”兩個字了,這得是多親密多貼心哪!他哪還不明白萬歲爺心中偏向的人到底是誰,別說璟淑儀不是心窄容不得人的,便真的是這種人,只要咱們萬歲爺護著,別人便是想盡千般手段,也別想扳倒她! 第七十八章 難產 “啊——” 景仁宮內,傳出聲聲慘叫,撕心裂肺,宮人們進進出出,一盆盆血水被端了出來,又換進去熱氣騰騰的熱水,里面不時傳來接生嬤嬤沒口子鼓勁打氣的聲音,顯得雜亂無章,顯然貴妃提前兩個多月生產,打了大家一個措手不及,景仁宮的產房剛剛整理出來,都來不及溫房,顯得有些潮濕陰冷,此時皇貴妃無論如何都是不能住進去的,只好把皇貴妃送進了寢殿待產。 說起來,也是皇貴妃倒霉,她挺著七個多月的肚子,身形卻始終纖細單薄,只有一個肚子凸出來,從后面看幾乎都看不出她懷孕了,雖然不難看,畢竟與孕婦給人的普遍印象有些違和感,總覺得她營養不良似的,秦瑄看著也覺得不妥,便免了她出席宴會,可皇貴妃卻不認為這是皇上再體貼她,反而覺得秦瑄在剝奪她身為皇貴妃的尊嚴和體面,一力擔保自己沒事,定能輕松地堅持到底。 當皇帝的,心眼都不會很大,秦瑄這個人其實并不太喜歡別人違逆她的心意,偏偏皇貴妃仗著身份特殊,明里暗里和他唱過好幾次對調,這也是明明他和皇貴妃是嫡親的表兄妹,結果關系處得卻很平常的原因,這次好意又被拒,他也懶得管她了。 皇貴妃也自有心思,她雖然懷孕了,可沒打算就這么把宮權讓出去,還想著生了皇子后能再升一級呢,這種重大場合怎么能缺席?不但不能缺席,還要風風光光、漂漂亮亮地出席,務必要在眾人面前表明后宮真正的掌權人到底是誰,賢妃和璟淑儀也不過是給她跑腿兒的罷了。 秦瑄都不管皇貴妃,賢妃和容昭更不會多這份閑心,說不定還要讓人家誤會心懷叵測,再說了,這后宮真正的風光是什么,不說她們這些身在局中的,就是那些人精似的外命婦們都門清,豈是皇貴妃一點強撐的尊榮就能體現的? 因此,賢妃和容昭兩人雖然忙了一旬,最后卻把主位拱手讓給了別人,倒都沒放在心上,到底體諒對方是個孕婦,今年是多事之秋,宮中可不易再出事了。 她二人千小心萬小心,還是出了事。 皇貴妃自打月份越大后,因胎兒越發長大,在肚子里擠壓空間,便添了個尿頻的不好啟齒的孕中毛病,坐的時間長了更容易腰酸背痛,肚子被屈身擠著也分外難受,需得時常站起來走動走動,這些常識宮里有經驗的嬤嬤都知曉,皇貴妃身邊的嬤嬤頭腦很清醒,更明白這種種不便之處,本就擔心長長一個宴會自家主子撐不過來,勸說主子打消參加宴會的念頭無效后,便繃緊了精神,帶了景仁宮半數的人出門,將皇貴妃護得嚴嚴實實。 只是,皇貴妃可以忍著腰酸背痛和肚子擠壓的那份難受,卻實在是無法忍受體、內廢水蓄滿的尷尬,頻頻起身,宴會期間更衣了三次,最終皇貴妃也受不了了,決定提前離席,哪知就是這最后一次出了事——在回大殿的途中,被一個莽莽撞撞的小宮女斜刺里沖出來,直接撞在了身上,直接把皇貴妃給撞翻,虧得她身邊的劉嬤嬤反應迅速,不顧老胳膊老腿撲身墊在皇貴妃底下,否則后果還不知多嚴重! 然而,皇貴妃到底是摔著了,當即便慘叫出聲,下身慢慢滲出了鮮血! 劉嬤嬤忠心救主后,其他人反應也不慢,立刻逮住了那小宮女,一撥人去通知賢妃,一撥人趕去太醫院,一撥人在劉嬤嬤的指揮下小心翼翼地將皇貴妃抬回了景仁宮——產婆都在景仁宮,與其就近找個宮殿歇下來,不如一口氣回到自己的地盤,那樣的話,主子活命的機會還大些! 景仁宮眾人人心惶惶,如喪考妣,生怕皇貴妃有個萬一,殿內接到消息的賢妃也是如遭雷擊,一口氣沒上來,差點暈了過去。 這么重要的場合,怎么能出這種事情? 賢妃也顧不得審問那被抓的小宮女,直接讓把人帶到景仁宮,自己和容昭匆匆趕了過去,其他王妃公主們也不好離去,那些沒成親的黃花閨女都被打發去休息了,上了年紀或輩分高的則都跟了上去。 到了景仁宮,皇貴妃已經被推進了寢殿準備生產,好在宮人們還算靠譜,亂是亂了點,諸般事打點得還算周全靠譜,賢妃也不想插手景仁宮的事務過深,既然人家都有章法了,她就不攙和了,先去見那小宮女,總要在皇上來之前審出點內容來好回話,否則皇上問起來一問三不知,怎么交差? 賢妃自然不可能自己單獨審問這人,哪怕是為了避嫌呢,她叫上了容昭和信王妃、大長公主陪自己主審,其余人愿留在原地留在原地,愿和她們一起就一起。 結果一行人浩浩蕩蕩去見小宮女。 那小宮女也光棍,賢妃一問,她特光棍地指著容昭就道,“奴婢也沒什么可交代的,奴婢人微言輕,只想安生活著,若不是有人威脅奴婢,奴婢斷不敢做出這種大逆不道的事情。奴婢也想明白了,就算奴婢照著她的話去做下錯事,也沒有活命的機會了。奴婢只求娘娘看在奴婢知錯的份上,饒了奴婢的家人!” 說完,不待眾人反應,她一頭往旁邊的柱子上撞去—— 她若是做出諸般哭泣害怕可憐求饒等等態度,眾人興許還要懷疑她在栽贓陷害,然而她態度這般坦蕩,倒教人不由得信了三分——誰沒事去攀咬皇上寵妃?借十個膽也不敢??!所謂蒼蠅不叮無縫的蛋,若璟淑儀當真事事妥帖,從無把柄,人家又怎么能牽扯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