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
如今他武功已到了至高處,便是飛葉也能殺人,已不再需要這把劍,于是這劍就送給了小孩。前世,他也將這把劍贈給了我,可是寶劍合該配英雄,配在我這樣的小人身上,只會埋沒了它,我都記不起最后我將這劍扔到哪里去了,實在可惜。 如今,被小孩拿在手上,比落在我手上,要好多了。 小孩面上還是一副天真懵懂的樣子,左腳卻外旋在沙石地上劃開一道痕跡,不著痕跡地沉下腰,擺出了攻勢。那種左腳向前、沉腰傾身的姿勢,名字叫做“蛇步”。這個姿勢看似簡單到毫無技巧所言,卻能令人極快地行動起來,非常適合作為最后的殺招。 但這個姿勢并不容易保持平衡,火候不到家的人恐怕會東倒西歪,反而給對手可乘之機。而且,一旦發力,人身體的重心將全部轉移到前面那只腿上,若是沒有一擊得中的把握,使用“蛇步”便是死路一條。 因此,“蛇步”在我們神教里,一般是武功極為精深的長老才敢常用的招數,即便是香主堂主也很少會用,因為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自信能一擊得中,更別說是這樣一個稚氣未脫的孩子。 岳靈珊自然也注意到了,她收起了笑容,眼神也變得認真了一些。這是我們神教獨有的一種步法,想必岳靈珊也沒有見過,她之所以認真,恐怕只是因為孩子的眼神變了。 但她還是沒有動,劍尖向下,似乎故意想等小孩,讓他先出招。 算了,只不過是切磋罷了,我想岳靈珊心里或許在想,讓讓這小孩子便是了。 可一刻鐘后,岳靈珊持劍的右手便越來越緊,不僅僅是手,她整個人都繃緊成了一張欲發的弓??煲胂牡奶炖?,她額角甚至沁出了汗。 的確如東方所說,小孩的功夫已經遠勝岳靈珊。 岳靈珊已經保持這種緊張的狀態超過了一炷香,這讓她與小孩過招時,腳步有點發沉了。這可不是什么好兆頭。又是激烈地對打了十幾招,兩只劍碰撞發出讓人牙根發酸的聲音,岳靈珊挑了個劍花,趁機向后退了幾步,放緩了呼吸,調整著姿勢,慢慢躬起身子,胯部往下沉,做出了有如磐石般的守勢。 她一眨不眨地看著小孩,一如既往保持著極度的謹慎觀察,腳步緩慢地變換著位置,她變動的每一步都十分微小,試圖讓對手無法洞察她的進攻意圖。 而她對面那個小小的孩子卻顯得松散得多,孩子握著劍,歪著頭,兩只眼睛看著岳靈珊,目光澄凈,面容白皙秀氣,神色也十分平靜。 看起來似乎渾身都是破綻,連握劍的姿勢都還稍顯稚嫩,防備的姿勢也漏洞百出,但岳靈珊似乎就是找不到可以一擊得中的地方。 我想她終于明白她的對手并不簡單。 木統領比小孩還要緊張,他已經不在船頭了,他爬上了桅桿,抓著上面的繩子死死地盯著小孩的動作,小孩和岳靈珊每交手一回合,我就能聽到他倒抽一口冷氣以及桅桿被他用力摳得嘎吱嘎吱搖晃的聲音…… 但旁觀者卻很難了解到其中的緊張,女兒和那魔教小子長時間沉默的對峙讓岳不群在一旁看得很著急,小孩內力其實并不深厚,無論他資質如何異于常人,內力還是需要時間的累積,我看著岳不群的表情就明白,他一定想不通女兒為何不一舉拿下那個囂張的小子,到底在心軟什么?小孩那種天真中還夾雜茫然的神情,仿佛完全沒將岳靈珊放在眼里。 自然看得火冒三丈。 “靈兒,切莫心軟!”岳不群終于忍不住出聲提點。 岳靈珊的眼閃爍了一下,朝父親那邊分了分神,雖然只是一瞬間罷了,但已經來不及了。 寒光一閃,劍鋒裹挾著凜然劍氣撲面而來,持劍的人在那短短的一瞬中完成了“蛇步”并以雷霆之勢發起了進攻。這也是最后一招,一記快得看不清的直刺,沒有后招,沒有任何變化,沒有任何出奇的地方。 岳靈珊甚至連一絲一毫反應的機會也沒有,便被一招鎖住了命脈。 泛著寒氣的劍鋒在她喉頭顫動,居然挑斷了她的鬢發。 鬢角的紅花飄落,一頭青絲如瀑散開。 岳靈珊難以置信地瞪大雙眼,不敢相信自己居然這么輕而易舉地敗了。而他的對手只是極為平淡地撤下劍,說:“你輸了?!?/br> 正道那邊一片寂靜,倒是恒山派率先反應過來,老尼姑竟大聲嗤笑了一聲,連招呼也不跟左冷禪打,領著門下弟子自行離開了。衡山派的掌門也上前,與黑著臉的左冷禪拱了拱手,說了幾句,第二個離開。 東方剛好看完了那卷話本,輕輕合上,對我道:“余下的事就交給十長老與幾個堂主處理吧,我們先回黑木崖?!?/br> 我點頭。 掀開簾子走了出去,卻沒看見木統領的聲音,下意識往對岸搜尋了一下,果然就見木統領已經飛掠到了另一邊,把小孩帶回到這邊,忍不住興奮地將他高高舉了起來,又用力抱在懷里。 我第一次見到小孩笑,我聽見他纏著木統領問:“木叔,我做得好嗎?” “好!好極了!” “我厲害嗎?” “厲害得了不得!” 小孩大眼一彎,平日里的那些孤僻沉默一點也沒有了。 木統領把小孩放下,又開始跟他說,方才比試時用的每一招,一招一招拆開了揉碎了分析給小孩聽。 東方瞥了他們一眼,什么也沒說,只是伸手來拉我的手:“我們先走?!?/br> 黑木崖上的一切似乎都沒有改變。 夜色已濃,燈火朦朧。 離開了近四五月,出發時還穿著厚厚的冬衣,如今天氣里已經有了絲絲暑意。走過時,長廊兩邊的花樹草叢里螢蟲被驚擾了,點點行行地浮了起來,一團團散在風中,像是天上神明散落人間的細碎星光。 前方的路半掩在夜色中,望過去仿佛看不到盡頭,心中忽然有些悸動,我反握住東方的手,與他十指緊扣。 回到了內院,東方先找來了平一指,讓他給我看腹部的傷口。平一指是個頭發花白的老頭,一樣干瘦,胡子亂糟糟的。與藥先生不同的是,他看人的眼神很冷,沒有波動,不管看誰,都像看著死人。 他一看我肚子上的傷口,面無表情的臉一下變得錯愕了。 但他很快又收起了臉上多余的表情,先將我腹部上的敷藥洗干凈,又讓人拿來烈酒,在我肚子上抹了一圈又一圈,然后十分細小的銀針挑出了線頭,將埋在皮rou里的透明粗線拉扯出來些許,用剪子剪斷,然后將手掌輕輕按在傷口處,我感到一股熱熱的氣從他掌心透出來,隨后他突然將手往上一抬,剩余的縫線便被平一指用內力拽了出來。 他再次給我涂了酒,又敷上藥粉,再裹上干凈的白布,然后低頭淡淡道:“我藥師兄這一刀割得正好,楊公子年輕力壯,傷口也恢復得不錯,如今再養個十天半月,等傷口徹底結了疤以后就算好了?!?/br> 我好奇道:“藥先生是平先生的師兄?” 平一指掀了掀眼皮看我,語氣平平:“是與不是,與楊公子無關?!?/br> 我被他那半死不活的表情梗了一下,好奇心一下就散了。不滿地撇了撇嘴,我閉上了嘴。還是藥先生為人好打交道一些,這個老頭簡直是茅坑里的石頭…… 東方替我扣好衣服,對平一指道:“你下去吧,直到楊蓮亭傷好,你都別離開黑木崖,每日過來給他看看,免得傷口化膿發熱?!?/br> “謹遵教主令?!逼揭恢笍澚藦澭?,拎著藥箱走了。 房里只剩了我與東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