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屋中唯一的亮光就是鄉下孤獨的月色,盛從肅聽到宋如我一聲一聲的質問,終于覺得哪怕她就在他眼前,他們之間已經隔了很遠,遠到即便他再愛她,也是徒勞無功。 宋如我累極,埋在心底多年的仇恨到今天經過時間的發酵,已經漸漸成為難以根除的一根刺,時時刻刻扎著她不堪的心。 其實有時候,她自知對盛泱愧疚,但是她也害怕看到盛泱。每一次見到這樣子一個天真可愛的小姑娘,她就會想起自己最為無助和絕望的時刻。 每一分鐘每一秒鐘都像是煎熬,就像是腳踩針尖,難受至死。 她站了起來,一把推開了盛從肅,一個人往外走。 盛從肅僵了一秒鐘,踏出了腳步要跟上她。宋如我立刻回了頭,語氣冷淡決絕:“滾?!?/br> 下一秒,她就立刻出了門。 夜色那么黑,冷風就像是刀一樣一下一下狠狠地擱著她的臉。宋如我沒有走出幾步遠,就看見了等在她家門口的李木白。 他就像是一棵樹,直直地站在那里,從來沒有變過位置。只有等到宋如我出來時,他才動了動。 “小我?!彼穆曇綦S著冷風傳來,跟年少時陽光燦爛的樣子全然不同。 宋如我站定,憑著黯淡的月光,她看清楚李木白臉上跟很多年前一樣的五官。 那時候,她有多愛他? 什么都配不上別人,只有更努力更努力,李木白說我們家媳婦必須能干又聰明。于是她每個月月考都是年紀第一,每一次放假回到家即便一個人住,都要里里外外做一遍家務。她自知自己內向,生怕給他丟臉,于是見人就笑,笑到臉僵。 宋如我愣了足足一分鐘,后來她總算開口,像是給自己一個交代一樣。 嗚咽一般的風聲,刺骨的冷意,就像是無數次心灰意冷。 “木白,那時候我站在你家樓下見你,你為什么不出來?” “小我……” “我只想知道原因?!?/br> 李木白感到難以啟齒,他做錯過很多事,有些時候可以彌補,可有些時候就是傷害。 六年前,拖著身子來找他的宋如我,他看得一清二楚,但是他不知道那是怎樣的情景。 “為什么……” 李木白低了低頭:“我那時候聽說你跟盛七結婚,并且有了小孩,以為是你先背叛我們的愛情,所以我一時昏頭便不想見你?!?/br> 宋如我笑笑,她知道或許這只是原因之一。那時候李木白公司面臨上市危機,李叔叔剛死,他年紀小,為了解決資金鏈只能選擇聯姻。成年人就是這樣子,如今他說出這個原因,也不過是覺得金錢這個原因太過難堪。 “后來你立即出國,我才察覺事情不對勁,那時我已經和盛七絕交,再找你卻已經很難?!?/br> 宋如我在多年之后再一次回到這里,回到東吳小鎮,回到年少時自己生長的環境。如果一切都沒有發生那多好,沒有愛也沒有恨。她忽然間覺得心里面有一根弦斷了,就像是常年繃得太緊,終于在這一天不堪重負一下子斷了。 她終于看了一眼李木白,想了想說道:“再見?!?/br> 李木白心中鈍痛,就像是被重物猛擊。他隱隱有感覺這一句“再見”很有可能就真的是再也不見了。 他腦海中閃現無數場景,每一副景象都像是深深根植在他的腦海里一樣。宋如我的背影瘦弱并且形單影只。李木白試著叫了一聲:“小我!” 宋如我的背影一僵,她低低地說了一聲:“再見,木白?!?/br> 她穿過鄉間馬路,一步一步也不知道前方到底在哪里。一直到她走到楚瑜家門口,楚瑜一把拉住了她。 “小我,你終于來了,你還好吧?我很擔心你,又不敢去你家,只好在這附近來回走?!?/br> “沒事?!?/br> 雖然她說沒事,可是楚瑜看在眼里的哪里是沒事?她深知自己也不方便問,只好將宋如我帶回家休息。 宋如我一路無言,到了楚瑜家里,因為夜已經深了,她爸媽已經睡著,楚瑜帶著她輕手輕腳地上樓。臨睡的時候,楚瑜的電話響了很多次,她每次都掛斷。宋如我說道:“你接吧?!?/br> “是盛泉,他利用我。我已經跟他分手。對不起,小我,關于你書稿的事情,我還是要道歉?!?/br> “哦,”宋如我想了想:“把書暫時放一放吧,我想從中間部分重新寫這個故事?!?/br> “可是……這個版本已經十分有戲劇張力并且主編都十分認可了?!?/br> 宋如我搖搖頭,只是道:“還是放一放吧?!?/br> 這時候楚瑜的電話又響起來,她惱怒地都想挖電池了,宋如我阻止她:“還是接吧,說清楚總比不清楚要好?!?/br> 楚瑜想了想當著她的面接了起來,可是沒講兩句她就氣急敗壞地朝著電話那頭講:“盛泉你真是讓人失望,我不管我不管,我就是要分手?!?/br> 到最后甚至有些無理取鬧的意味。 很多人說過,我們只會向自己最親近的人亂發脾氣,對于陌生人反而會更加客氣。因為我們覺得親近的人永遠不會拋棄我們。 宋如我和楚瑜一樣年紀,聽著她跟男朋友時而兇巴巴時而威脅的話語,她覺得有些羨慕。這樣子的話,她從來沒有機會跟別人說過。 其實,那些年跟李木白談戀愛的時候,更多的是想著怎么配上他,怎么討他喜歡,脾氣斷然是不敢亂發的。后來,生活所迫,更是不敢發一絲脾氣。發脾氣總要負責任。 楚瑜的電話持續了將近半個多小時,最后以楚瑜一句罵聲:“你敢來我家試試,我弄死你!”結束。掛了電話的楚瑜有些尷尬,她咳了一聲:“累了吧?早點睡吧?!?/br> 宋如我點點頭,夜已經深了,關了燈之后,房間內很安靜,不一會兒就傳來了楚瑜清淺的呼吸聲,她很快就睡熟了。 平靜深夜,溫暖的臥室,呼嘯的冷風,宋如我到了后半夜終于強迫自己睡著了。 而待在袁家的盛從肅卻沒有睡著,因為李木白在宋如我走過,很快就進了屋里,那時候他來的時候,盛從肅正擼起袖子修理保險絲。 他嘴里咬著手電筒,鼻梁上不知哪里來了一副眼鏡,樣子真是無害而居家,跟那個呼風喚雨的盛家七公子真是判若兩人。 “盛七,我有事情需要跟你談談?!?/br> 這是時隔六年,李木白主動找盛從肅。 盛從肅的手一頓,然后他沒有答話,卻在三秒鐘之后屋內燈光大亮,他從凳子上跳下來,看了李木白一眼:“坐吧?!?/br> 他轉身進了廚房倒了兩杯茶,端出來以主人的姿態招待李木白。 “有什么話要問,今天我給你一次機會?!?/br> 李木白眉頭深鎖,沉吟一聲:“你愛不愛她?” 顯然這個她指的是誰,兩個人都心知肚明。 “愛?!笔拿C幾乎沒有猶豫,很快就回答道。 哪里知道李木白聽到這個答案,立刻從位置上站了起來,猛然間就一拳打向了盛從肅刀鋒一般的臉頰。 盛從肅抵擋不及,嘴角一下子就被打出了血。 “你就是這么愛她的?!”李木白輕笑一聲:“盛從肅,你這個卑鄙無恥的小人?!?/br> 李木白赤紅著眼,胸中憤懣,又問道:“盛泱到底是怎么來的?” 盛從肅閉了閉眼,一向果決狠戾的他,一向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他,忽然間卸下了所有盔甲和防備武器,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樣。 他這樣子的姿態,就證明李木白心底猜測的那個最為不堪的事實。 “你!”李木白大驚又大怒,他拳頭不由自主地發著抖:“你他媽簡直有??!” 終于,一拳又一拳落到盛從肅的身上,每一拳都像是要把人打死,李木白打得眼睛通紅,他難受又憤怒地說:“盛從肅,你真是好兄弟!真他媽是兄弟!” 盛從肅被一腳踢到墻角,李木白終于打累,喘著粗氣,可是到最后竟然自己先哭了。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李木白一滴淚滾下來,他仰天長嘯:“是我對不起她,是我,當初我為什么要把你一起帶過去。是我害了她,是我?!?/br> 盛從肅躺在墻角,咳出一口血,眼看著李木白東倒西歪地走出去。 他慢慢地輕輕地咳了幾聲,鮮血從嘴角滴到地上,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音,盛從肅恍惚間想起很多年前,他第一次看見宋如我的情景。 抿著嘴朝他笑,眼睛亮得就像是天上的繁星。 盛從肅慢慢閉上了眼睛,冰冷的地板,濕寒之氣從背脊鉆入五臟六腑。連夜趕來的盛泉看到自己多年的老大這幅模樣,差點嚇得當場心臟病發。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去看病,亞健康,現在天氣冷了,大家注意保暖。另外,明天作者君生日,依舊更新~~~請表揚我~么么~ ☆、第25章 chapter25 薄霧籠罩,清晨的微微陽光透過重重疊嶂慢慢灑向這間平靜的鄉間小鎮。凜冽晨風,夾著絲絲寒氣鉆入骨頭里,宋如我低著頭,看了一眼時間,現在是早上六點半。 她起床的時候楚瑜還睡著,一點都沒有察覺什么動靜,宋如我匆匆留下一張紙條,便離開了。她趁著清晨一直走到了家門口,姜黃色的光將這間老房子團團蓋住,一切都讓人感覺什么都沒有發生,時間久這樣子平靜和緩地過去了。 宋如我開走了她一開始帶著盛泱一起來的車,車子“嗡嗡”發動的聲音在寧靜的清晨顯得格外清晰,宋如我最后望了一眼這間年少時度過每一分每一秒的房子,然后一腳油門就離開了。 袁朗身后被埋藏在東吳最東邊的一座小山上。袁敏到了最后花了一大筆錢給自己哥哥找了一個好地方。那座山是整個東吳香火最好的地方,后來成為東吳的地標性建筑,一路上山的路更是被各種小販占據,有的甚至漫天要價。 六年之后回到東吳的宋如我發現,去給袁朗掃墓現在居然需要門票。六十塊錢一張,宋如我也算是很早一批就上山的人,早上八點多,也已經有很多人。 其實是不夠自信,所以需要寄托,而擁有悠久歷史的佛教文化為這些需要寄托的人提供了一個非常好的去處。宋如我在國外多年,十分無助的時候也曾經祈禱無數次,到頭來依舊還是靠自己,到如今便不再相信很多東西。 清晨山里面更有些冷,宋如我裹緊了自己的衣服,低著頭一直前進。其實上山并不需要花多長時間,如果不買任何東西就直接上山,二十分鐘就能到達山頂。宋如我一路低著頭,遇到人就讓一讓繼續前進,于是在九點不到就到了山頂。 山頂上很多年前幾乎沒有人的寺廟已經很好地重建,里面甚至有很多人。宋如我瞄了一眼,早上,廟里面有個小和尚在掃地,人還不是很多,倒也安靜。 她很快就穿過了寺廟,在穿過一片小竹林,就到了墓地。這些年來,東吳人大概都知道這塊風水寶地,墓地已經被打理地十分完善,宋如我找到袁朗的墓碑,輕輕擦了擦陳舊的老照片,慢慢跪下去,磕了三個響頭。 “爸爸,謝謝你收留我?!彼稳缥叶硕ǎ骸翱墒俏覅s害了你?!?/br> 錢財是這個世界上最能傷人的利器,李木白的母親用這個原因羞辱過她,盛從肅因為這個原因將她玩弄在手心里。而她的養父袁朗幾乎是因為這個原因喪命。 宋如我在袁朗死后很久,才知道,她其實并不是袁朗的親生女兒,袁朗只是領養了她而已,將她帶到布桑教養。而清貧的小家,因為袁朗領養了宋如我,每年有十萬英鎊的收入,在那個年代幾乎是一筆巨款,而且撫養費在每年的圣誕節會準時打入袁朗的戶頭。 而這筆錢,在袁朗死后不翼而飛,若不是宋如我后來在倫敦得知事實,她甚至都不知道有這筆錢的存在。所以她對袁朗的死因從那時候開始便存在懷疑。 這也是她當初回到布桑的另一個原因。十八歲的宋如我可能單純,但是現在的她,經過那些艱難歲月的她一定要懷疑。 寂靜的墓地,晨間陽光滿滿灑在宋如我的身上,她望著照片里溫和淺笑的袁朗,忽然心里難受,眼淚先一步流了下來。 “爸爸,我好累……” “其實那些年在國外,我早就認清事實,我知道即便我回到布桑,我也是斗不過盛從肅的?!?/br> “可是終究不甘心,我昨天問過他最后一遍,他果然還是與紀凡的死有關。他欺人太盛了,我如今這番模樣他還不滿意,偏偏要去傷害無辜的人,新仇舊恨,我怎么可以咽下那口氣?” 安靜的環境,來來回回只有宋如我的話回旋著,她哭哭笑笑,跪得腿發酸,絮絮叨叨說了好多話。 一直到了中午,她才站起來,那時候前面的寺廟里已經漸漸傳來好多人說話的聲音,甚至還有游客敲鐘的聲音。 “嗡……嗡……”回音響徹山谷,宋如我還沒出來就被人一把捂住了嘴巴。 那個人是從后面將她制住,她連是誰都沒有看清,就被人一下推下了山。 鐘鼓的嗡鳴聲慢慢飄散在空中,宋如我的叫聲誰都沒有聽見。墓地的位置本來就在后山,沒有人發現少了一個人。 日日夜夜,晝夜交替不息,盛從肅是在晚上將近六點鐘才從東吳人民醫院的病床上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