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沈白露皺著眉頭,說道:“既然他是因公受傷的,你也在這家建筑單位工作,至少你丈夫可以繼續領工資,要是有點兒良心的單位,說不定連你的工資也照發?!?/br> “工頭直接說不行,是他自己不小心摔下來的,已經幫著出了醫治的錢,仁至義盡了?!卑⒂⒊蠲伎嗄樀卣f,“我想去找老板,但是老板找不著,我一個人出門在外,也不知道怎么辦才好?!?/br> 沈白露沉吟了下來,這會兒工傷保險條例尚未頒布,所以對工傷治療期間的工資待遇還沒有形成法律規范,但是這不代表沒路可走了。 沈白露:“在建設的時候摔下來,這可是生產安全事故,有沒有告訴給主管部門?讓領導來協調一下,發你丈夫的工資應該不成問題?!?/br> 阿英搖了搖頭:“我覺得應該沒有,老板心黑著呢,哪里敢讓領導知道?!?/br> “你丈夫怎么說也是因公負傷……”沈白露想了想,支招說,“有個法子可以試一下,就看你豁不豁得出去?!?/br> “什么法子?只要能保障我們住院時有收入,家里不至于垮掉,我愿意豁出命去?!?/br> “不要著急,犯不著豁出命去?!?/br> 阿英認真地聽她說。 “你去跟工頭或者負責人老板談,就說建筑工地出了生產安全事故,如果告訴主管部門的話,少說也要罰款,往大了說,還可能停工整頓,一停工,光是損失就遠超給你們的工資……還不如直接發了你們的工資,你也不去告訴主管部門,讓領導協調工資的事了,大家都好?!?/br> 阿英眼睛忽現亮光:“這樣真的能行?”但是光亮瞬間又消失了,“我怕他們是穿一條褲子的?!?/br> 雖然說她的擔心不無道理,但是深市如今什么都是新的,要做一個“改開”的榜樣,自上而下處處樹新風,不像別的地方處處盤根錯節……在深市,她贏面大一些。 實在不行,還有再往上級匯報這一條路呢,畢竟幾乎出了人命的事,不會不管的。 阿英聽后,點頭說:“你說的對,是這個道理?!?/br> 沈白露給她打氣:“你不要怕,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你們占理,要有這個底氣,最好再找老家的幾個人一起去壯壯膽子,他們也怕鬧事的?!?/br> 阿英點了點頭。 她張羅著出發去深市要工資,讓家里婆婆過來照顧丈夫。 兩天后,阿英回來了,一進門就拎了許多荔枝過來給沈白露。 “這是我娘家種的荔枝,真是太感謝你了,我一說要去報告給主管部門,老板還沒有出現,會計就發話幫我去申請工資,我說我現在就要答案。等了半天,會計才過來說‘老板體諒你們的不容易,給你們夫妻倆都照發工資,一直發到出院’?!?/br> 沈白露笑了笑,又擔心:“只是這樣一來,怕是等你們出院,人家也不敢再要你了?!?/br> 阿英卻說:“那沒事,只要孩子爸能醒過來順利出院,我們再找別的工作。他現在骨頭都斷了幾根,將來怕也做不了工地的活兒。深市現在找工作很容易,大不了我進服裝廠,我會踩縫紉機的?!?/br> 沈白露看著她愁眉舒展不少,心情也跟著愉悅起來。 阿英催道:“你快吃荔枝啊?!?/br> 沈白露只吃了兩顆,就不敢再吃了。 上、上火…… * 病房現在只剩下一張空床位,因為沈白露有軍屬陪護的身份,那張床一直是她在使用。 阿英另外加床是要算錢的,為了省錢,只好坐著趴著睡覺。沈白露看小女娃可憐,便帶著她一起睡床。 “阿英,你帶著娃也不方便,怎么不把她放在老家?” 阿英說道:“她不肯回老家,哭鬧著要跟我,唉,也是冤孽?!?/br> 冤孽歸冤孽,有個小孩在這兒,總讓人感覺更有生氣。沈白露還經常帶小孩去食堂吃飯,小姑娘吃的不多,分幾口就成。 小孩大約之前一直在外邊的緣故,皮膚曬得有些黑,在病房里待了這些天,白了不少,可愛了許多。 看到可愛的小孩子,心靈總能得到治愈一些。 * 這幾天,沈白露經常夢到方壘蘇醒,欠欠地朝她微笑。沈白露掙扎著張開眼睛一看,病床上的方壘同志穩穩當當,一動不動。 再這樣下去,他還沒醒,沈白露已經魔怔了。 轉眼已昏迷一個月,主治醫師李醫生說:“怕是要評估方壘同志是否已經成為植物人了?!?/br> 沈白露的淚花在眼眶里打轉。 人在這種地方待久了,慢慢的容易把事情往最壞的地方想,做最壞的打算??墒锹牭阶顗牡哪且徊綍r,又接受不了。 勸慰自己,如果他真的變成了植物人,其他生命體征良好,那還是把他轉移回家吧,在家進行治療,一直在這兒消耗國家資源也不是辦法。 她還有弟弟meimei要供讀,不能不上班,只是回去后,又由誰來照料?自己一邊上班一邊照料?只怕不出半年,她的身體就垮掉。 這樣一想,左右為難。 阿英看沈白露一臉愁容,安慰道:“你先不要顧慮太多了,聽醫生的建議,也許哪天就醒過來了呢?” 希望如此吧。 幾位專家過來會診,李醫生說道:“各方面體征數據都采集完畢了,明天就可以給出結論,望家屬做好心理準備?!?/br> 沈白露咬著嘴唇點了點頭。 當天晚上,沈白露照舊半夜起來給方壘翻身擦拭,小女娃睡得十分安穩,一下床,卻踩到了軟軟的東西,嚇了她一跳,這才看到阿英躺在了地上。 沈白露以為她暈倒了還是出了什么事,著急地拍了拍阿英:“阿英,醒醒?!?/br> 萬幸,阿英沒事。 “太困了,坐著倒在了地上都不知道?!?/br> “你睡我的床吧,我要給他活動活動,反正等下我也睡不著?!?/br> “噢,謝謝你?!?/br> * 挨近凌晨五點的時候,沈白露困意漸漸上身,趴著睡實在不舒服,索性跟方壘擠在了一張窄小的病床上,半蓋著一條薄薄的小毯子。 沈白露側身躺著,抱過了方壘的肩,把頭擱在他的頸窩處:今天醫院就會下達評估結果,方壘,你這下可的要真成植物人了。 在他身邊睡得格外安寧,夢見自己在成片成片開滿紫云英的田野上歡呼奔跑,偶然聽到他在喊她的名字:“露——”回過頭,方壘滿臉是笑地看著她。他給她編了個好看的花環,戴在她的頭上,摸了摸她的頭,還撫了撫她的臉。粗糙的手掌,微微刺著她臉上的皮膚。 沈白露笑意盈盈,抓著他結實有力的手臂,撒嬌說:“我要親親?!?/br> 他卻跟往常一樣,呲了一呲。 沈白露哼了一聲:“怎么,又要喊痛了?!” 他笑著說:“不是,你壓著我的手臂了?!?/br> “多奇怪,我不過是抓著你的手臂,你怎么說我壓著你的手臂了?” 隨后,他又說了句:“好麻?!?/br> 沈白露似醒非醒,耳旁卻真真切切地傳來他的聲音—— “沈白露同志,你壓著我的手臂了?!?/br> 第44章 蘇醒 蘇醒 沈白露幾乎是被驚醒的。 張開眼睛, 見到他溫和地沖自己笑,沈白露支起半個身子,覺得如同身置夢中。 他是真的醒了, 還是自己在做夢, 夢中夢? 愣愣地看著他, 直到他有些想使勁卻使不上勁兒地動了動手臂:“都壓麻了?!?/br> 沈白露趕緊溜下了床, 鞋子都來不及穿,只踩在涼鞋上,又是驚又是喜又是委屈。 “你醒了?你真的醒了?” 他淺笑:“醒了很久了?!?/br> ……沈白露呆住, 隨后問他:“你還記得我?” 他仿佛在看傻瓜似的,看著沈白露, 好笑地道:“你這是問的什么話, 我怎么會忘了你……” 沈白露感覺自己有些站不住, 一屁股坐在小凳子上, 隨后“哇”一聲,沈白露哭了出來,積蓄了好多天的眼淚,一直在眼眶里打轉, 都沒有流下來過,在這一刻,奪眶傾瀉而出。 方壘心疼不已地坐了起來,想去抱抱她, 但是又因為身體太過虛弱, 使不上力氣。 “哭啥,我這不醒過來了嗎?沒把你給忘了?!?/br> 沈白露哭得更大聲了。 哭聲把睡在旁邊床上的阿英也吵醒了,她見方壘醒來,驚得一坐而起:“他醒了!” 沈白露不住點頭, 滿臉是淚。 方壘伸手給她擦了擦眼淚,哄著:“不哭了啊,瞧你臉上急得痘痘都冒出來了?!?/br> 沈白露氣笑了一下,勉強止住了眼淚:“我去找護士?!?/br> 值班護士沖進來,驚訝地說道:“真的蘇醒了!” 隨后她又跑了出去,再次進來時,手里拿著一些量血壓脈搏之類的工具過來,給他做了一下基礎檢查。 “不可思議……”看著數據,護士喃喃地道。 當時已經早上七點多,快八點鐘了,護士說:“李醫生應該快上班了,我去叫他過來?!?/br> 李醫生連白大褂都還沒有穿,拿著衣服就直奔病房,看見方壘果真蘇醒,問了句:“幾點醒的?” “大概早上六點半?!狈綁敬?。 李醫生不放心地親自又做了一系列基礎檢查,測了測大腦反應,連聲說:“真是個奇跡,原本昨天專家們都評估下來你是植物人了,不料你卻醒轉過來,看來你夠自覺?!彼α诵?。 沈白露問道:“李醫生,他現在身體方面有沒有什么問題?!?/br> “基礎檢查上看是沒有什么大問題的,只是這一個月,都靠鼻飼流食,營養不夠,人也瘦了不少,血壓偏低,大腦反應也有些遲鈍,不過慢慢就能恢復,再住院觀察三天……” 沈白露聽畢,激動不已,站在床邊看著方壘又是高興,又是感動,方壘只握過了她的手,相顧無言,沈白露笑中帶淚。 李醫生走之后,護士過來給他打葡萄糖的點滴,還交代了許多飲食方面的禁忌細節。 阿英羨慕不已,現在見醫護人員都離開,這才走了過來說道:“露露,你現在可算是苦盡甘來了,唉,我們家這個還不知道什么時候才醒?!?/br> 這般一提,阿英的眼淚又掉下來。 沈白露安慰道:“你別著急,相信大哥也會醒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