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節
二月里,傅五郎意欲回到蘇州府去,聽說韓蕊不同意,夫妻倆大鬧了一場,傅五郎娘親溫氏前去勸架,竟然被韓蕊推倒傷了腰,臥床不起。 傅二夫人提起此事就覺幸災樂禍。原本她們妯娌之間都捏著一把汗,恐怕韓蕊進府之后不好相處,哪知道傅家五夫人從成親之日就一直忙著夫妻內戰,壓根沒功夫槍口對外。 韓蕊以郡主的身份嫁進了國舅府,新婚之夜夫妻倆就爭執了起來,后來聽五房里的小丫頭們傳出來的話,似乎事關一把匕首,夫妻倆差點舉刀相向。而燕喜嬤嬤則隱約透露,郡主似乎不愿意讓五郎近身。 傅五郎一怒之下拂袖而去,只道她愿意守著就守著。 此后國舅府里竟然是無一日安穩的,但凡五郎與五夫人見面,總少不了一頓好吵。時間久了,旁觀的四位妯娌齊齊松了一口氣,不再怕戰火波及到自己身上,便都將這當做國舅府里的日常娛樂。每日起床都要聽一聽丫環們傳來五房的小道消息來解悶。 以前傅二夫人不得婆母歡心,但如今傅老夫人對韓蕊簡直可以稱得上厭惡。 進入三月里,溫姨娘的身體好些了,傅五郎便帶著家仆前往蘇州府,將韓蕊留在了國舅府。此舉正合韓蕊之意,她原本就不情愿嫁給傅五郎,他不在身邊更好。 不過永寧公主聽到此事十分不滿,原本是想著將傅五郎叫回公主府痛罵一頓,傅五郎早已經離開長安。而溫氏身份低微,便只能在皇后的春宴上對傅老夫人發難。 “年輕的夫妻還未生嫡子怎的就分開了呢?” 傅老夫人對于將國舅府后院鬧的雞犬不寧的韓蕊壓根沒有一絲好感,當著所有人的面兒回道:“公主殿下只當是我這做婆婆的從中做梗,不讓他們年輕夫妻團聚。為這事兒我頭發都愁白了,五郎是幼子,被我慣壞了,成親當夜也不知哪里得罪了郡主,郡主死活不肯讓五郎近身,后來更是夫妻分房而居。五郎也想帶著郡主去蘇州府,只是郡主氣性也大了些,不去蘇州府就算了,竟然將溫姨娘推倒在地。溫姨娘休養了一個月,前兒才下床呢?!?/br> 永寧公主熟知女兒性格,只當她看中了傅五郎才鬧著要成親,哪知道成親之后竟然還不消停,如今當眾被傅老夫人打臉,又見隔壁桌上胡嬌唇邊的笑意一閃而過,認定了她是在看笑話,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有心要鬧傅老夫人一個沒臉,不過想到女兒還在國舅府,鬧的太難堪韓蕊在婆家不好做,竟然生生咽下了這口氣。 也真是難為她這當娘的一片慈心了。 皇后高坐首座,聽到嫂子跟小姑子斗法,也只能裝沒聽到,為了轉移注意力,直接招呼胡嬌:“許夫人許久不曾進宮,本宮記得你家長子似乎到年紀了?!?/br> 胡嬌與永寧公主乃是死對頭,別處基本不太容易遇見,但皇后的春宴上卻狹路相逢。永寧公主守孝三年,出來就發現胡嬌地位水漲船高,竟然已經與傅老夫人以及崔老夫人并肩了,若非是她自承晚輩,皇后的春宴上非要坐到傅二夫人那一座去,恐怕連首席都坐得。 她的注意力便暫時被胡嬌給引了過去,只見胡嬌盈盈起身,道:“年紀是到了,只是尚未覓到合適的小娘子。這事兒也只能看緣份了,不過有晧哥兒一起,臣婦家的兒子倒還可以拖上一陣子?!?/br> 提起崔皓,皇后臉上的笑意便濃了許多:“晧哥兒無法無天,誰家小娘子敢嫁給他???!”卻是一副疼愛的口氣?!耙仓挥斜緦m得閑了,豁出這張老臉來給皓哥兒尋個媳婦兒了!” 傅二夫人立刻順桿爬,向皇后表示謝意,順便輕而易舉的化解了場中的緊張尷尬的氣氛。 皇后上次春宴,替齊王蜀王做媒,收到的效果良好。此刻重起話頭,但場中官眷已經換了一茬子,倒也有留下來的,便提起這話頭:“皇后娘娘上次做媒成就了好幾段美滿姻緣,我們家的小子還盼著娘娘哪天開春宴,也好沾娘娘的光,得一門美滿姻緣呢?!?/br> 有不少貴婦人起哄,皇后便道:“待御花園里的蓮花開了,再開宴也不遲?!?/br> 哪知道這也成了閑時暢想,竟未能成。 皇后的春宴過了沒幾日,許清嘉便收到一紙密信,竟然是多年未曾聯系過的高正親筆所書,派來的也是高家的家仆高義,乃是當年高家的老人,一直跟在高正身邊的心腹人。 許清嘉拆開信一看,臉色頓時凝重了。彼時胡嬌因聽到云南郡高家來人,心中高興,也到了前院書房,進門就被許清嘉的神色給嚇住了。 她已經許久不曾瞧見過許清嘉這副神色了。 “可是……發生了什么事?” 高義已經被人帶下去洗漱用飯了,此刻書房里只有夫妻二人,許清嘉也不避諱胡嬌,將手里的信遞了給她瞧。 胡嬌讀完了信,神色亦是大變:“……這事兒難道是真的?” 高正信中寫道,因近年吐蕃已向大周俯首交好,邊疆再無戰事,營中武將在秋冬多有狩獵活動,順便巡視邊疆。去歲年冬他與崔泰崔五郎六郎等人在邊境線上巡守,打獵之時誤入一處村寨,竟然發現一處私自開采的銀場。 當年朱庭仙獲罪便是因此而起,高正還被牽連入獄,正是崔泰審理此案。不過朱庭仙嘴死緊,將所有罪責死扛,臨死都未曾將背后之人吐出來。 崔泰帶著他們將銀場主事之人活捉,多番審理,那主事之人竟然道他們乃是太子的人,就連本地縣令也是默認此事,并且從中給予方便的。 這結果令崔泰也心驚,他與寧王交好,自然會暗中傳遞消息。高正考慮到許清嘉如今所處的位置,聽說又極得太子信重,所以才暗中寫信給他,及早提個醒。 銀場的那些人如今還被崔泰暗中扣押在定邊軍大營,未曾與地方官員通氣,這件事從上到下都透著詭異,就連崔泰也不得不防。 此事胡嬌當年有份參與,沒想到多年之后竟然又爆出了這種事情,她握著許清嘉的手,深感自己智商不夠,這等政治游戲完全玩不來,只能叮囑他一句:“一切小心!” 夫妻二人緊握著手在書房里沉默,最后還是嚷嚷著肚子餓的許小寧闖進來打破了一室靜謐。 改日許清嘉上朝,遇到崔旭老大人,便暗中觀察他神色,見崔旭似乎精神不振,等散朝之后特意與他并肩而行,旁敲側擊:“崔大人近日可收到令郎家信?” 崔旭長子崔群乃是許清嘉同年,還喜獲狀元,如今亦在地方任職,聽說官聲很是不錯。次子崔泰在軍中多年。崔老大人神色微動,卻打著哈哈道:“老夫忘了,許大人與犬子竟是同年呢。待他回京述職,一定讓他去府上拜訪?!?/br> “我說的是府上二郎,老大人想岔了?!?/br> “二郎……二郎在邊疆啊?!贝蘩洗笕似鋵嵶罱伎鞂㈩^發愁白了。他接到崔泰家信,就悄悄將此事按了下來,但這種事情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時。 說句不好聽的,太子乃將來的天下之主,就算是他在整個云南郡私設幾十個銀礦也沒關系,但前提是他已登大寶。 但在今上掌權之時,這行為就非常嚴重了。 如果今上正值盛年,崔旭完全可以將此事上報,由今上處理。但他們這些幾乎天天與今上相對的臣子卻不難發現,今上這兩年間身體江河日下,年后有好幾次在紫宸殿議政,幾名重臣正各抒已見,今上卻小聲的打起了呼嚕,嚇的眾臣屏聲靜氣,只等他醒來。 許清嘉見崔老大人裝傻,便意味深長道:“老大人也知我當年在云南任職十多年,云南郡但有什么事兒,我大略也有耳聞?!边@事兒急的不應該是他,其實他大可以裝不知道,著急的理應是手中握著人質的崔泰。 如今這人他殺也不是放也不是,就跟捧了塊燙手的山芋一般。 ☆、第180章 第一百八十章 崔老大人見許清嘉要走,忙招呼他:“許大人留步……” 許清嘉卻快走幾步,恰趕上了太子寧王一行,還朝崔旭道:“老大人慢點?!?/br> 崔旭見他已經跟著太子走了,只錯了半步,便只能放慢了腳步,與后面的傅溫同行。 沒過兩日,寧王帶著武小貝登門,眼看著許家門房與武小貝打招呼,這小子熟練的吩咐仆人請寧王去前廳,自己卻往后院而去,便覺心中莫名不是滋味。 “父王稍等,我這就去后院去瞧瞧?!?/br> 許清嘉才回府不久,剛剛洗漱完畢,吃了兩口點心,喝了杯熱茶墊墊肚子,準備去前院書房處理公事,就見武小貝徑自闖了進來,拉他去前廳,只道寧王來了,欲與他一敘。 許清嘉與胡嬌交換一個眼神,都想到了寧王登門的原因。 寧王與許清嘉一碰頭,話也不多說,便從懷里掏出一封信來遞給許清嘉:“許大人且看?!?/br> 許清嘉打開一看,正是云南郡私設銀礦之事,崔泰給寧王的手書,如今卻是向老上司請教此事該如何處理。 “許大人覺得此事可與太子有關?”寧王思來想去,他若是將此事捅到今上面前,保不齊今上會以為他按捺不住要奪大位。他若是前去問太子,太子也說不準會這樣想。而此事太過隱秘,若是交給攀附在他門下的那些官員,誰知道事情會不會朝著不可控制的方向發展。 唯獨許清嘉出面比較合適。 許清嘉倒是不想當這出頭的椽子。他官做到這個份上,就算有一腔熱血,也學會了審時度勢謹慎行事。 “殿下的意思是讓微臣前去質問太子殿下?”這是拿他當槍嗎? 寧王苦笑:“本王倒是自己想去,可是我去合適嗎?”他生性豁達,如果說少年時代曾經自請離開長安戍邊,還只是無可奈何之下的選擇。那么后來的無數個鐵馬金戈的日日夜夜里,那些不敗的戰績成就了一個男人終身無可替代的榮耀,即使是多年以后回憶起來,他仍舊不為自己當初的選擇而后悔,甚至隱隱生出一種慶幸來。 慶幸他這大半生沒有一直糾纏在長安城這趟混水里,營營茍茍,而是見識過了最美的比寶石還要藍的天空,比美酒還要清冽的空氣,比花兒還要純樸的百夷少女的笑臉,毫無機心。 甚至,體會到了柔腸百結輾轉反側。 “……或者,此事與太子無關,而是國舅的意思?” 寧王的話讓許清嘉眼前一亮,“這幾日微臣也這樣想過。以前太子體弱多病,除非太子是裝病,否則哪有精力將手伸到云南郡去?” “太子打小身子就弱,一直拿湯藥當水喝長大的,裝病不可能。況且前些年他被排除在朝政之外,就算有心伸手,也只能通過國舅。本王只是想弄明白,此事是太子示意還是國舅以太子的名義私下行事?!比羰翘尤绱擞袡C心,那么他與國舅的甥舅陌路就值得寧王深思了。 他如今位高權重,總要給自己留條后路。 當夜,許清嘉在書房坐了一夜,并未回房去。胡嬌自聽得寧王前來,便知沒什么好事,只半夜讓冬至往書房送了一碗雞湯面,以及兩碟小菜。 小寒與永祿在去年冬天已經成親,開年就有了,吐的死去活來,如今還在養胎,她房里便留了兩個大丫頭冬至與秋分侍候著。 第二日沒有早朝,許清嘉連戶部也不去了,一大早就去東宮求見太子。 太子在書房里見了他,見他這匆忙模樣,便打趣到:“大清早的許尚書這是遇見什么急事了跟火燒眉毛似的?!?/br> 許清嘉見他面色有幾分蒼白,似有勞累之象,愈加堅定了之前的想法,直挺挺就跪了下去,倒將太子嚇了一大跳:“許尚書這是做什么?可有為難之事?說出來本王或者能幫你?!?/br> “微臣聽聞有人在外面破壞殿下聲名,一夜沒睡,一大清早就來求見殿下?!?/br> “有這等事?”太子虛扶了他一把,但許清嘉卻不肯起來,只覺得此舉形同賭博,賭的全是他這幾年與太子君臣相處之時了解到的太子的品性,賭太子不是那等詭詐之人。 許清嘉緩緩起身,抬頭直視太子,一字一頓道:“有人在云南郡私設銀場,打的是太子殿下的旗號,被人發現了,扣押了起來?!彼膊徽f被誰扣押了,只將重點講出來,緊盯著太子神色。 太子臉色瞬間煞白,“是誰?是誰?”從來溫雅之極的人竟然連聲音都高了,十分激動,“是誰這么大膽?”瞧著神色,竟然不似做偽。 許清嘉一顆吊在半空中的心晃晃悠悠落到了實處。 過得兩日,散朝之后,寧王與太子也不知為何吵了起來,引的散朝的官員皆遠遠觀望,不敢上前。寧王似乎氣的狠了,丟下一句:“本王在長安城待夠了,既然皇弟看為兄不順眼,那為兄回百夷好了!”說罷拂袖而去。 太子似乎沒想到寧王竟然能說出這句話來,朝著寧王的背景也冷笑一聲:“我就等著你去云百夷!” 兄弟倆似乎都氣的夠嗆。 齊王與蜀王來勸,太子還余怒未息:“一根腸子通到底,他懂什么?竟然就想對本王指手劃腳!” 這話落到傅溫耳中,正中下懷,湊到太子面前去勸:“太子跟寧王一個粗人計較什么???!” 太子似乎也頗為同意國舅這話,竟然還同國舅閑聊了幾句才回東宮去。 當日傅溫回到家中,心情甚美,還令房里的小廝燙了壺酒來喝。 正想到高興處,卻聽得后面喧嘩之聲,有個聲音一疊聲的叫道:“既然婆婆不公,我便請公公做主!”卻是韓蕊的聲音。 傅溫的眉頭都皺了起來。 自韓蕊嫁進來之后,國舅府后宅就沒一刻安寧的,偏生這一位身份比較高,傅老夫人也不想打壓的太狠了,讓永寧公主臉上不好看,因此只有盡量安撫。 但韓蕊從來就不是消停的性子,你安撫她,她還當你怕了她。又因為傅五郎與她至今不曾合房,傅五郎自回到蘇州之后,就連家信也不曾往回寫過,府中仆人暗底里都嘲笑她空有虛名兒,也不知道傅五郎在蘇州府如何的左擁右抱,逍遙快活呢。 說不定五夫人沒跟著去,倒正中五爺下懷。 這話傳到韓蕊耳里,她一想果然如此,就又鬧將了起來。在府里看到仆人都覺得仆人是在笑話她,好幾次向下仆動手,鬧的十分難看。 原本她與傅五郎就一點夫妻情份都沒有,她也不計較傅五郎在外面左擁右抱,反正與已無涉,但被國舅府家仆在背地里笑話就讓她不痛快了。 傅老夫人叫過去才說了她兩句,她就鬧起來直奔前院書房,要尋公公評理。 傅國舅的好時光到底讓這個兒媳婦破壞殆盡。 寧王回府之后果然吩咐仆從收拾行李,要去百夷。 寧王妃如今與寧王感情十分淡漠,她將所有的精力都撲到了曜哥兒身上,只盼著曜哥兒出息。但似乎寧王對曜哥兒并無什么期待。她也曾暗暗傷心,只想著無論如何也要捍衛曜哥兒的世子之位,聽得寧王要去百夷,當下五雷轟頂,帶著曜哥兒忙忙來勸。 “如今邊陲無戰事,夫君去百夷做什么?” “長安氣悶,去百夷走走?!?/br> 聽到他只是去百夷走走,而不是長居不回,似乎也沒拖家帶口的打算,寧王妃總算松了一口氣。方才她還當寧王要帶著全家同行呢。 寧王答完了才回過味來,立刻去瞧妻子,見她一副如釋重負的樣子,似乎躲過一劫,心中微黯,卻也不無嘲諷的想到,他原本就能期望妻子與他生死相隨。 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生死相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