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節
假如她還是滬州城里的商戶女,大約遇見這樣的大人也僅止于遠遠觀望。 許大人還是挺有官威的嘛! 不過現在成了她的枕邊人,自然是她想怎么調戲就怎么調戲了:“聽說夫君得了個新名號?!?/br> 許大人……許大人的意見重要嗎 被老婆調戲,自然只能是他的榮幸,不能反抗! 許清嘉想到自己那個流傳在眾官員之間的外號,也有幾分可樂,“阿嬌出門應酬,沒被人取笑吧不如為夫改日給你多打幾套首飾,多置幾件新裝?” 新近被眾官在背地里稱為“許摳摳”的戶部侍郎許大人覺得,再窮不能窮老婆,再摳不能摳老婆! 胡嬌掩唇而笑:“大人不省著點” 許大人伸臂將自家老婆攬在懷里,在她鼻頭輕啄了一下,玩笑:“本官省著點就行,反正平日也穿著官袍,可以少做幾件衣服,省下來的都給阿嬌買新衣!” 許家早已經過了為幾件新衣裳新頭面而儉省的地步,每年胡厚福都會派人送大批的衣衫首飾進京給妹子外甥女兒,而許清嘉的俸祿如今也不薄,他又沒有別的愛好,比如養個歌伎納個小星什么的,所有資源可著胡嬌花用,比起他那些喜歡收集美人的不少同僚來說,許家的日子是非常好過的。 胡嬌做出感激涕零的模樣來抱著他猛親,惹的許清嘉低低笑了起來。 以前許清嘉做御史中丞的時候,人嫌狗厭,大部分官眷都不太喜歡搭理胡嬌,在一些她必須出席的場合,大家也都是與她打個招呼不交惡就行。 但自從許清嘉成了實權派,進了戶部做了侍郎,與胡嬌交好的婦人忽然之間就多了起來。就跟從前這些人乃是她家的出了五服的表親,如今忽然就成了同祖同宗的親堂兄弟姐妹一般,親熱的不得了。 由此胡嬌得出個新的結論:無論是在國家還是小家庭里,誰掌握了錢袋子,誰就更有話語權。 不過鑒于他們家的錢袋子一直是胡嬌握在手里的,她也不放心了。 開年的時候,武小貝要去國子監讀書,武宏表示要緊緊跟隨哥哥的腳步共同追隨進步,寧王原本是準備將哥仨都丟進去,結果此舉遭到了寧王妃的極力反對。 兒子在前院讀書住著就算了,如今還要跑到國子監去,平日都不回來了,她哪里會放心? 寧王如今就算干涉曜哥兒的教育,但有寧王妃這位處處跟他唱反調的親娘在旁邊看著,有時候也覺得溝通起來十分艱難。起先他還曾經嘗試過要溝通,不過時間久了這種小事情上多了,他就漸漸放棄溝通了。 他親自問曜哥兒可愿意去國子監讀書,曜哥兒也十分為難:“母妃……母妃她不愿意……”讓一個小孩子來決定他的人生大事,偏偏父母意見不同,對于他來說也十分為難。 武小貝好就好在他自己主意正,自小胡嬌與許清嘉在他們的教育上從來不曾出現過寧王與寧王妃這種情況,父母的意見相左,最后僵侍不下,卻要孩子來做決定。 寧王鼓勵他:“曜哥兒若是想跟著哥哥們去國子監讀書,父王就讓人給你收拾東西?!?/br> 武曜想想寧王妃靜靜坐著垂淚的臉,臉上便顯出了為難糾結來:“母妃……她會傷心的……” 寧王見小兒子為難的模樣,難為他小小年紀夾在父母中間,既然寧王妃不讓步,也只有他讓步了。 他心里隱約覺得,大約曜哥兒以后也許就是這副優柔寡斷的樣子了。凡事自己委決不下,毫無決斷之力。 不過……那又如何呢? 他在心中自嘲一笑:也許做為寧王府的繼承人,反而優柔寡斷庸庸碌碌比之聰明果敢要更好。 想明白了此節,他對曜哥兒曾經所有的熱切盼望,那種想要培養一個優秀的繼承人的想法就淡了許多,甚至等武小貝與武宏進了國子監之后,他對曜哥兒的功課也追的不那么緊了,頗有一點放任自流的感覺。 曜哥兒年紀雖小,卻也覺得頗有幾分惆悵,很想讓時間倒回去,在寧王問起他可否愿意進國子監讀書之時,他便答應了下來。 曜哥兒沒去國子監,對于寧王妃來說,卻是一大幸事,她撫著胸呼連呼萬幸:“虧得王爺沒強讓曜哥兒去國子監讀書?!彼慕套幼谥季褪亲岅赘鐑哼h離庶子們。 不過武宏跟著武小貝進國子監讀書,周側妃卻樂見其成。 武宏以前畏畏縮縮,但是自從跟著武小貝之后幾年,整個人都發生了極大的變化,現在站在她面前的小小少年目光堅毅自信,心有成算,看到兒子一天天成長,她總覺終身有靠。 進國子監的主意其實是武小貝與許小寶商量出來的,現在武小寶已經先一步進去了,官二代許小寶也毫不猶豫的跟著進了國子監讀書。 胡嬌覺得,小孩子去過集體生活,對他的處理能力以及人際交往都有極大的提高,因此幫許小寶收拾好了東西,就將他歡歡喜喜送進國子監了。還頗為遺憾:“可惜不收女學生,不然將珠兒也送進去得了?!?/br> 教過許小寶的先生見只有許珠兒一個女學生,準備辭館,胡嬌索性將小豆丁許小寧也扔進了學堂里,也算是給這小子開蒙了。 比起哥哥jiejie來,許小寶這開蒙算早了,而且手骨還軟,因此胡嬌只叮囑先生,讓教他些詩或者課文來背,習字就押后再練。 那先生倒是教過不少學生,暗道胡嬌婦人之見,寵孩子太過,竟然不要求孩子習字,只要求背書。 不過出錢的是老大,既然主家如此吩咐,先生也只能照辦。 ☆、第165章 第一百六十五章 到了年底,許清嘉格外的忙碌。戶部要與各州府合帳,還要盤點今年支出收入,走在戶部公署里,到處都能聽到算盤的響聲。他這些日子埋頭案卷,只覺頭昏腦漲。 所幸戶部尚書翁彭澤派了他前去例行巡查庫銀,允他從戶部抽調吏胥,于是許清嘉便點了戶部員外郎鄔思翰以及戶部主事裘和泰,安飛文跟著他前往銀庫。 銀庫歷來是軍兵把守重地,巡查嚴密。許清嘉到了之后,便有主管銀庫的郎中、司庫以及書吏等官員陪同前往巡查。 因銀庫許久不開,便有庫兵抬著水桶以及掃帚之物進去打掃。銀庫郎中樊元良便遣了書吏前去搬了桌椅來,放在銀庫門口,請了許清嘉入座,又親手泡了茶奉上。 “下官久聞大人之名,今日才有幸得見,真是下官三生之幸!” “樊郎中辛苦了!” 許清嘉對自己的名聲還是很清楚的,大部分瀆職官員都巴不得不認識他,這樊元良說的話他自然不會放在心上,不過是官場套話而已。 其余銀庫司庫書吏等更是將巴結奉承的話兒不要錢一般往許清嘉身上堆,不過見這位上司神情淡淡,似乎并不吃這一套,這才消停了。 少頃,庫兵打掃完畢,抬著水桶出來,樊元良便當先引路,帶許清嘉等人前往銀庫。四名庫兵從他們面前經過,皆退避在側肅立,等戶部官員從他們面前經過,這才準備退下。 許清嘉才走了幾步,卻聽得聲后似重物落地的聲音,跟著他的官員也齊齊駐足,皆轉頭朝著聲音來處去瞧,但見方才四名抬著水桶進去打掃銀庫的庫兵面色慘白立在當地,其中兩人抬的水桶下方有十幾塊雪亮的銀錠,落在青磚石的地板上…… 周圍巡守的軍士們皆停下了腳步,跟著許清嘉前來的戶部官員們齊齊驚呼,而銀庫郎中樊元良以及司庫書吏等人嚇的當場就跪到了地上,“大……大人……” 在場之中,許清嘉品級最高,他見到此情此景也有幾分愣怔了,等反應過來,他也不理腳下跪著的官吏,大步走了過去,從已經哆嗦著傻站在當地的另外兩名庫兵手里搶過完好的水桶,狠狠朝地上一摜,只聽得倉啷一聲,那水桶底部頓時摔破,頓時從上面暗格里掉出十幾錠銀錠,而方才打掃之時剩下的半桶水也潑灑了出來,澆在了銀碇之下,日光之下銀錠頓時亮的灼人…… 四名負責打掃的庫兵腿一軟便跪了下來,直朝著許清嘉磕頭。 許清嘉回身坐在了方才的椅子上,只道:“裘主事與安主事速去請翁大人前來處理此事?!?/br> 裘和泰與安飛文此刻頭皮發麻,應了一聲便齊齊退下,往戶部公署飛奔而去。 戶部出了這樣大的事情,就算是庫兵監守自盜,恐怕后面的事情也不簡單。 戶部尚書翁彭澤聽得此事,面色都變了,還有幾分不敢相信:“真有人如此大膽?!” 裘和泰與安飛文心頭比翁彭澤還慌,“大人,許侍郎此刻還守在銀庫門口,等著大人前去決斷?!?/br> 翁彭澤暗自咒罵一聲許清嘉,這也太有腦子了。他自己撞上了不自行決斷,偏要將他這上司拉下水??v如此,他也不敢怠慢,立刻騎馬趕了過去。 翁彭澤到的時候,銀庫門口跪了一大片人,犯事的庫兵以及把守銀庫的官員們都跪在了當場,就連把守軍兵也跪在了當地。 看守銀庫不力,竟然讓人從眼皮子底下盜了庫銀出來,這也算是瀆職了。 “大人,你看——”許清嘉迎了上來,指著不遠處跪著的庫兵,聽從翁彭澤示下。 翁彭澤乃是許棠門生,說起來與許清嘉還有同門之誼,他此刻一張老臉都皺成了苦瓜:“這事兒……這事兒該如何上報圣上???!” 如今已經十一月底了,馬上就要進入臘月過年了,這時候今上自然喜歡聽好消息,偷盜庫銀之事可大可小,就看在場官員如何處理了。 許清嘉心中也在考慮翁彭澤此刻心中所想,如今大家算是暫時在同一條船上,不過將來如何就不知道了。 但這么大的事情,瞞是瞞不住的。 當晚翁彭澤與許清嘉回家,便各自收到了一封信,內里只有一句話:若查銀庫,大人便需考慮自己家人的安危! 許清嘉拿著這封匿名信久久不語,直等胡嬌尋到前院書房里來,他還立在燈下。 眼前是攤開的寫了一半的折子,之前寫過的字跡筆跡鏗鏘,那時候下筆心中堅定,正寫到一半,門房小廝便送來了這封信??赐炅诉@封信之后,他便覺得自己若再下筆,恐筆跡松散,便不敢再下筆。 胡嬌還不知今日銀庫發生的事情,只聽得丫環來報,他進門之后便一頭扎進了前院書房。事實上許府的前院書房多是閑置,但有公事許清嘉也喜歡帶到后院去處理。又有胡嬌磨個墨添個茶,自有一番紅袖添香的意趣,處理起公事來也格外的快。 今日許清嘉似有委決不下之事,胡嬌便在后院里陪著孩子們玩耍,直等到華燈初上,孩子們都餓的饑腸轆轆,還不見許清嘉人影,她覺奇怪,這才尋到前院來。 “可是……發生了什么事情?” 許清嘉神色是從未有過的凝重。他當官這十多年,從小縣丞做起,石羊寨銀場之案,后來罷官抄家重新起復,云南郡城破,全家生死懸于一線,最終轉危為安,他以為最艱難的時候都過去了,哪知道山重水復,又有今日之劫。 “今日我帶人前巡查銀庫,發現庫兵監守自盜?!?/br> 胡嬌上前去,握住了他的手,才發現他指尖冰涼,便知事情遠不止庫兵自盜那么簡單。 經濟案件從來都是牽藤扯蔓,最開始也許只是一件極小的事情,譬如大兔朝后來流行的炫富,不少經濟大案都只是散布在網上的炫富照片所引起的,由子女或者官員的情婦曬出來的炫富照片,可是一路查下去的結果卻令人瞠目結舌。 也許庫兵監守自盜只是這件案子的冰山一角。 “后來呢?”她也不急,只握著他的手緩緩問。 也許是胡嬌溫柔從容的聲音,或者是她從來都是可與他并肩共擔風雨的女子,讓許清嘉混亂的思緒漸漸沉淀了下來,讓他慢慢的理清了思路。 “后來,我派人請了翁尚書前來,一同處理此事?!?/br> 到了此刻,許清嘉終于后知后覺的想起來,他娶的老婆身上有一種特質,那就是天大的事情在她面前似乎都能迎刃而解。無論是當初的罷官抄家,還是后來的城破之后她的拼死一戰,她從來不缺乏破釜沉舟的勇氣! 想通了此節,他將傍晚接到的信遞到了她手里。 胡嬌湊近了去瞧,頓時“嗤”的一聲笑了:“就因為這封信,夫君就怕了退縮了?” 許清嘉將她按在自己懷里嘆息:“傻丫頭!我從來不擔心自己,我只是擔心你跟孩子們!”他自己是早就決定要做忠臣廉臣的,只是事關妻兒,關心則亂,自然也有猶豫的時候。 十六年夫妻,已經三十一歲的胡嬌被男人牢牢按在懷里,感受著他的心跳聲踏實的在自己耳邊想起,似乎這么多年的風雨歲月近在眼前,在他的眼中她還是那個莽撞的小姑娘,從來就沒長大。 忽然之間就潸然淚下了,只為著十六年如一日的不改初心! 她吸吸鼻子,努力將自己從許清嘉的懷里蹭著,在他胸膛上輕捶了一下,笑嗔:“你都忘了被我打的抱頭鼠竄的時候了?”聲音里還帶著些破音,眸中卻是繾綣情意。 許清嘉在她頰邊輕啄了一下,“這件事我若奏報上去,今年的年恐怕都不好過了?!?/br> 胡嬌將書案上要緊的東西都收了起來塞到他手里,去牽他空著的另外一只手:“回房吃飯吧,你再不回去孩子們都要餓死了。小寶好不容易才從國子監回來,就等著今晚好好吃一頓呢?!?/br> 夫妻兩手牽手出了書房,往后院而去。沿途胡嬌絮絮叨叨,凈說些孩子們的趣事,許清嘉沉重的心漸漸松快了起來。 顯德三十三年底,戶部銀庫曝出驚天大案,庫兵監守自盜,今上震怒之下,下令戶部官員清查歷年戶部儲銀,以核對銀庫余銀。 同時,由寧王帶兵按著官吏庫兵名錄開始抄家,所有原銀庫庫兵皆被下獄,包括原來的銀庫郎中司庫書吏守衛等人,以待戶部銀庫清查完畢再行定罪。 而寧王抄家之后上呈的這些庫兵以及守庫官吏家中存銀最少也在三四十萬兩,多的高達六七十萬兩之巨。 今上看到寧王抄家之后的清單愈加震怒,這些銀庫碩鼠所貪比之朝中一品大員的俸祿還要多上許多倍。因之下令罪及九族,全部抄家下獄。 牽連之廣之深,完全出乎眾人的意料。 戶部銀庫關系著本朝命脈,軍中餉銀各地救災治水,以及戰時軍費,官員俸祿等等一切支出皆從此出,今上震怒原在情理當中。 而比起之前的清查戶部帳面問題來,清查庫銀便顯的更為重要了。 曾經清查過戶部的寧王與太子皆對這一切始料未及,難得他兄弟二人在宮道上相遇還能發表一番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