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節
也許是牟中良的態度太過親熱,讓他生出了不適感,反覺得季成業這種距離才讓人覺得舒適。 許清嘉傍晚回家,便見到許久不曾出現的武小貝在院子里陪著許小寧玩,花貓熱切的圍著他轉個不停,在他身上嗅來嗅去。而許小寶與許珠兒也在院子里,見到他四個孩子一涌而上來搶他手里的吃食。 他這日心情好,在回來的路上帶了蜜餞果子,荷香肘子,以及江東來的糖蟹給孩子們。 糖蟹乃是把活蟹放入糖和其它作料中浸制而成,當初孩子們在蘇州的時候就吃過的,今日他自己在街市間胡亂走著,偶爾瞧見有店鋪賣,便買了些回來。 許小寧還沒吃過糖蟹,等著胡嬌開甕,趴在甕口瞧個不住,還不住伸鼻子去嗅:“什么味兒什么味兒?” 許清嘉則去書房將前幾日買的一套文房四寶拿了過來,遞給了武小貝,“生辰禮物!”這是他前幾日算著武小貝過生辰了,在外面買回來的。 許小寶與許珠兒湊過來嫌棄的看了一眼:“爹爹送禮,都只會送一套文房四寶!”話音里對他不無怨言。 不但許小寶與武小貝的生辰禮物是文房四寶,便是許珠兒去年秋天過生辰,他這當爹的也是一套文房四寶。得虧得許小寧還不會寫字,只能送他個小玩具,不然恐怕中丞大人還是文房四寶一套。 許清嘉在三個孩子的頭上各敲了一記:“你們知足吧!我當年想要一套文房四寶都沒有呢,最窮的時候寫字都是用樹枝在砂盤上畫的!”這導致他后來成家立業,家境好了以后簡直是對文房四寶有了執念,總覺得送孩子們文房四寶做生辰賀禮,就是最好的禮物! 此舉被老婆胡嬌批評:“送禮送禮,就算是孩子們也要投其所好!你這只送自己喜歡的東西,分明是不用心,不把孩子們放在心上!” 眼看著老婆跟孩子們一起造反,還獲得了孩子們的一致聲援,許清嘉便意味深長的瞧她一眼:“為夫記得年年送你的可不是文房四寶??!” 他成親當年就說過要送她釵,這些年每及胡嬌生辰,他必要在外面選送一枝釵,有金的玉的珍珠的,點翠的,有一年還送了她一個檀木雕刻的釵。胡嬌將每年收到的生辰禮單裝在一個妝匣里,十分愛惜。 他不說此話還好,一說此話孩子們立刻鬧將了起來:“爹爹你區別對待!” 中丞大人一手攬了老婆的腰,十分的厚顏無恥:“等你們將來長大,成家立業了,等人送吧!”在此之前,大約只能從他這里收到文房四寶了! ☆、第143章 第一百四十三章 寧王從天牢里被放了出來,最高興的莫過于武小貝了。 他從聽到消息就天天在王府門房處候著,等見到了寧王就跟幾個世紀沒見到過一般,早忘了少年人應該有的矜持,直接撲進了寧王懷里。 ——自從被關禁閉之后他深刻的感覺到了自己在王府里的地位,若是沒有寧王他在這府里什么也不是,只能憑寧王妃搓扁捏圓。 “父王!” 少年人緊摟著寧王的腰,將整個腦袋都埋進了寧王的懷里。 相對于兒子的激動,寧王倒平和許多,摸著兒子的腦袋還不忘開玩笑:“這么大的人了還會撒嬌,怎么感覺你還沒弟弟大呢?” 武小貝便明白這是宏哥兒曜哥兒到了。 他從寧王懷里脫出身來,有些不好意思的扭頭將眼角淚花拭去,這才轉頭瞧見寧王妃周側妃各帶著曜哥兒宏哥兒從遠處走了過來,步子匆忙,想來是才從內院出來。 寧王妃看到武小貝跟寧王的嬌態,暗中捏了下曜哥兒的小手,到得寧王面前,宏哥兒想像長兄一樣直接撲到父王懷里又不敢,只仰頭去瞧寧王,“父王你都瘦了!”而曜哥兒則上端端正正行了個禮:“兒子參見父王!” 寧王將兩個兒子都拉到了自己身邊,摸了摸兒子們的腦袋,“乖!”又對寧王妃道:“王妃辛苦了!” 寧王妃頗為端莊朝著寧王一禮,“王爺在外辛苦了,回來了就好!”見到武小貝在寧王身側投過來的奇異的目光,她將之理解為諷刺。心里一陣氣苦,只覺還是懲罰的這小子輕了,不然哪敢用這種眼神看著嫡母?! 她心里又擔憂當初與武小貝的齷齪被寧王知曉,若教寧王知道她當初的舉動,恐怕心會涼了半截,因此倒也不敢十分狠的得罪武小貝,在將武小貝解禁之后,還幾次派了丫環嬤嬤送吃的過去,可惜這小子并不領情,東西接了過去,卻沒有一次去正院致謝。 原本她做嫡母的要與庶子和好,只需要稍微伸個橄欖枝已算紆尊降貴了,身為庶子早就應該巴巴湊上前去,頂好是哄的嫡母心花怒放不計前嫌??上湫∝愂莻€倔脾氣,往日還能待她恭順,自從聽到她說過寧王,心里便看她不起,不但沒想著前去致謝,就算是今日見到了她,好神情也談不上有多平和,且帶著微微的諷意。 少年人正是血氣方剛之時,連一點鋒芒也不會掩藏,況武小貝跟著許氏夫婦長大,又是嫉惡如仇的性子,以前覺得嫡母端莊溫柔,現在怎么看怎么覺得她偽善,就算是他站在那里不說話,可是眼神里就將自己的意思給帶了出來。 寧王妃被這樣毫不掩飾赤裸裸諷刺的目光瞧過來,忍了又忍還是沒有戳破,只強撐著笑臉迎了寧王回府。 寧王先被寧王妃帶回了正院沐浴洗漱,然后才是一家子團聚用餐的時光。 寧王敏銳的發現,今日的武小貝自從在門口迎他的時候情緒外露,其余時候連一句話也不愿意說,似乎懶洋洋的。往日一家人也不是沒一起用過餐,他可不是這副樣子。 飯后他便喚了小貝院里的永喜來問話。 寧王妃一早就讓婆子警告了王府里的下人,等王爺回來不可給他添堵。因她是后院主母,大家都是從她那里拿月錢,最主要的是身契都捏在王妃手里,因此除了寧王身邊貼身護衛,其余下仆都是需要考慮一下王府女主人的情緒的。偏偏永喜是許府的下人,就算是拿著王府的月錢,可是身契如今還在胡嬌手里,對來自于寧王妃貼身嬤嬤的警告是一點也沒放在心上的。自然是寧王問什么他答什么了。 “你是說,王妃與小貝因為本王而吵架了?小貝還被罰跪……禁足?!” 寧王輕輕一下一下敲擊著幾案,神情里瞧不見任何不愉的表情,但整個人卻透著一股冷意,永喜就在跪在他腳邊,悄悄兒抬頭瞧了一眼端坐如鐘的寧王,又大著膽子道:“小的但有半句謊言,王爺就將小的攆出府去,再也不能侍候小郡王!”他是胡嬌派來侍候小貝的,若是被寧王攆出去,那許府也是不會再留他的,到時候他的結果還真說不好。 寧王揮了揮手,讓他下去了。 本來當晚,寧王妃有一肚子的話要跟寧王說,按道理寧王回府的第一個晚上是必定要宿在王妃院里的,但問完了話,寧王卻改了主意,他去了小貝院子里,見武小貝一個人開開心心在院里練拳,瞧他的神情似乎壓根不覺得被罰跪禁足有多么傷心。 他進了小貝的院子,等小貝將一套長拳練完了,拿起旁邊長袍親手給他披上,這才問道:“聽說你跟王妃爭吵了?” 小貝方才喜悅的笑容消失了,他臉上頓時涌上與他的年紀極為不符的肅然來,一字一頓似乎還帶著年輕人鏗然的血勇之氣,就跟誓言一樣:“父王,不管是王妃也好,還是皇爺爺也好,還是皇叔們也好,誰也不能污蔑你!如果他們污蔑你,就是我的敵人!誰若辱及我父,就是在打我的臉!不管是現在或者是將來,我都要想辦法討回來!” 現在,他不準備再與寧王妃裝表面的孝順恭和了! 寧王有一瞬間覺得這孩子傻的可愛,看吧他不曾見識過宮廷的權謀,不曾見識過權勢的黑暗齷齪,所以才能將一席話說的這么動聽,等到被這些淬練過以后,他還能保有現在的血勇嗎? 可是就算是這些話傻的可愛,可是有那么一瞬間,卻直抵他的內心,讓他瞬間升起驕傲與感動……這是他的兒子!是他熱情正直的兒子!是深深依賴信賴仰賴著他的兒子! 寧王只覺孩子那執拗到近乎發亮的眸光刺的他的眼眸也微微生疼,他轉過身去,不想讓孩子看到那一刻他臉上的柔軟與動容。在他像小貝這么大的時候,已經對人充滿了戒備警惕,就算是自己的父皇也早已經沒有了這種依賴也仰慕的眼神——不,是從一開始就從來沒有過的感情。 “這種話,以后千萬不要在別人面前提起,被聽到是要受到重罰的,是大逆不道的!” 寧王的聲音很低,還帶著他自己也未曾察覺的從未有過的柔軟,他的一顆心就像被熱水浸泡過的一般,暖乎乎懶洋洋連一點點重話都舍不得說。 “這話我也只告訴父王,不會在外面亂說的!”少年人小聲在他背后保證,似乎一點也沒因為寧王背對著他而難受,還貼心的叮囑他:“父王你要好好休息,養好了身子!” “好!” 永喜從外面進來,與出院子的寧王迎面而遇,忙行了一禮退到道旁,余光窺間寧王嘴角邊溫軟的笑意,還當自己眼花了,揉了下眼睛寧王已經從他的身邊過去了。 第二天武小貝就高高興興前去許府報喜去了,順便謝謝胡嬌讓永喜送去的點心與rou干。 “……父王還說,以后我想出府就隨便出,誰也不用報備。想在許府里住多久都行,誰也管不著!娘親我先小住個三五天吧?!” 武小貝抱著一盤rou干坐在榻上,邊嚼邊與胡嬌談心。昨晚收到生辰賀禮之后他都沒回王府去,直接住到了許小寶的院子里,今天許小寶與許珠兒去上課了,還拉著他想讓他一起去上,結果沒拉動他,只能非常嫉妒的看著他在后院里廝混,許小寶與許珠兒揮淚去前院上課。 許小寧這會兒還在院子里與海哥兒玩,而武小貝這段日子憋的十分厲害,就想著跟胡嬌談談心。 他小時候沒覺得胡嬌有哪里不同,可是等漸漸長大之后,見過了別人家的娘親,以及在長安城中也見識過不少的內宅主婦之后,就遠來越發現他的養母與大周朝他見識過的所有的內宅婦人都不同。 說不上來養母與別的婦人哪里不同,但每當他心中煩憂想不清楚的時候,只要跟養母說一說,似乎總有豁然開朗的感覺。 “這么說你父王的意思就是,以后內宅的寧王妃已經沒有一點權利來管你的事了,所以允你在王府最大的自由?!?/br> 武小貝想了想,似乎是這樣。 本來他還在心里惴惴不安,生怕自己沖撞了王妃而讓寧王生氣,結果寧王不但沒生氣還對他的自由更放松了。 他以一個孩子的小狡猾偷偷得意的向胡嬌道:“娘,聽說父王回來的當晚沒有回后院,而是住在了書房里。反正……我出門之前,父王還在書房里呢?!彼滩蛔≡谛睦锊聹y,是不是因為他的原因寧王才對王妃冷落了。 被胡嬌在額頭敲了一記:“小孩子家家,不許管大人的事兒!”又嚴肅叮囑他:“你待你父王的心意,自己知道,你父王知道就好,切不可胡亂說出去,誰面前都不許說,知道嗎!” 武小貝往她身上靠了上來,在她肩膀上拿臉頰親昵的蹭了蹭,特別乖巧聽話的樣子:“娘,你放心!這事兒我只跟父王還有你講過的!別人一概沒講過,以后也不會講出去的!”趁著許小寧沒來,他蹭了又蹭,胡嬌也覺得這半大的孩子跟貓咪似的這么乖順聽話,便一下下拍著他的手:“你也長大了,要會保護自己,不要讓娘擔心!” 許久之后,才聽到武小貝再次開口:“娘,我一直沒告訴過你,我好慶幸自己是被你跟爹爹撫養長大!” 有些事情,小時候懵懂,可是越長大就越清醒,越長大就越明白,越明白也就越珍惜! ☆、第144章 第一百四十四章 “傻小子!” 胡嬌在他腦門上拍了一下,就跟小時候拍他一般。然后轟他出去跟許小寧玩兒了。 外面春光正好,他一個半大小子坐在房里作少女憂愁狀,竟然還發表感恩感言,真是煽情到讓人受不了! 武小貝傻笑著放下rou干出去跟許小寧海哥兒玩了,由他帶領,院子里那倆傻小子的笑聲差點掀翻了屋頂。 胡嬌則起身去收拾過兩日赴春宴的衣服。 自太子在戶部打了漂亮的一仗,又恰到了春三月百花盛開之際,太子妃便發了請貼請各府女眷前去芙蓉園開春宴。 原本太子妃也是多年低調,就算是生了皇太孫也不曾張揚過,不過似乎是為了配合太子今春病體痊愈開始上朝理事,太子妃近日也十分活躍,已經請過幾次客了。 胡嬌在府里消息閉塞,等接到東宮發來的帖子,自己也覺詫異。她來長安城這半年從無應酬,就算是傅開朗的夫人請了她兩次,都被她婉拒了。 傅二夫人為人不錯,而且她家的姐兒跟許珠兒也算是手帕交,但傅府的大門還是不好進的。不過胡嬌不去,卻不阻止許珠兒跟傅家小娘子相約玩耍。 芙蓉園就建在曲江,只因曲江池中蓮花盛開,紅艷異常,而蓮花雅稱芙蓉,因芙蓉園這名字經歷兩朝,到了大周這是第三朝,竟也無人更改。曲江之水流入內城,乃是城內各處用水來源之一。 更因歷經朝代之久,歷朝歷代都有修建,前朝李唐曾修紫云樓,彩霞亭,蓬萊山等,又開放這皇家禁苑給皇族,平民,僧侶游覽,歷經兩朝,如今的芙蓉園更是長安城中無分階級權貴平民都喜游玩之地。 許家人來長安城許久,都不曾去游玩過芙蓉園。因此聽得胡嬌要去紫云樓參宴,家里孩子們都鬧翻了天,紛紛嚷嚷著要去。 胡嬌好不容易安撫了家里一干小鬼,向他們許諾改日等許清嘉休沐全家出游才得以脫身。她今日難得請了梳妝娘子來家,眉間貼了鈿花,淡淡涂了口脂,梳了高髻,上身了綠色窄袖短襦,下身著長安城近兩年最流行的間色長裙,半臂面料乃是貴重的聯珠獸紋錦。 她這身打扮出來,就連家里的幾個小鬼也看呆了去。 大家都習慣了她平日素面朝天的家常樣子,忽然之間盛裝打扮,許小寧瞧著她的眼神都帶了一二分的陌生,瞧了又瞧,等胡嬌往二門走去,他才一路邁著小短腿追了過去,直瞧著胡嬌登車而去,這才哇哇大叫,又失望又憤怒。 “娘——” 車里的小寒與秋分聽著小鬼頭撕心裂肺的叫法,偷偷相視而笑。 許府的馬車到得芙蓉園,便有守候在外的東宮侍人引了胡嬌前行,一路之上還遇見過好些平民百姓。不過紫云樓卻不對外開放,只有太子妃請的各府女眷。 紫云樓位于芙蓉園中央,樓高四層,憑欄觀望,能瞧見萬民游曲江的盛況。胡嬌跟著侍人上了紫云樓,先拜見了太子妃,又在席間瞧見了兩位認識的人。 一位乃是寧王妃,她坐在太子妃右下首座,胡嬌便向她也行了一禮,寧王妃見到她,似乎眸光都帶了厭惡之色,只略略點了個頭表示受了她的禮便不再言語。 這也很好理解,如今小貝還在許府住著呢。 武小貝這次似乎是鐵了心要在許家住到夠本,胡嬌催了好幾次,讓他回王府去上課,都被他撒嬌耍賴蒙混了過去。 胡嬌也不在意寧王妃的冷淡,便向著坐在中間的傅二夫人打了聲招呼,傅二夫人前面還坐著兩位婦人,一位年約六旬,打扮的十分莊重,另外一位年紀在四旬左右,瞧著傅二夫人待這兩位的態度,胡嬌估計這兩位大約便是國舅夫人與傅大夫人了。 太子妃見狀,便笑道:“許夫人既然與二表嫂乃是舊識,不如就坐在二表嫂下首?” 胡嬌便應了,徑自走過去坐到了傅二夫人下首,聽得傅二夫人介紹她上首那兩位果然是國舅夫人以及國舅長媳,胡嬌亦向著兩人見禮。 許清嘉的品級若是放在地方,那也算是執掌一方的大員了。但在長安城中,四品京官又不是皇帝身邊近臣,還真算不得什么大人物,充其量只能算大人物身邊跑腿干活的。 國舅最近心氣兒不順,對年初開始就開始高調的太子夫婦已經心生不滿,等到戶部脫離了他的掌控,對太子就更不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