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節
尉遲府的人一路進了二門,被婆子引到了正房,見迎出來的劉夫人眼睛腫的跟桃兒一般,便跪下磕了個頭,道是奉了尉遲大人之命前來探望劉大人,又將手里拎著的藥材給盒子遞了過去。 劉夫人如今見到藥材盒子就眼暈,都是這藥材惹的禍。但是尉遲府上送來的,她自然不敢扔掉,只能吩咐婆子收了下去。親自帶了人進去。 臥房里,劉遠道正沉睡著,面上青紫交錯,尉遲府的仆人愕然:“劉大人這臉上……”只是聽說瘋了,這是被誰當面打了一頓? 劉夫人垂淚,“夫君迷了心竅之后,自己撞出來的?!庇州p輕揭開被子,尉遲府上仆人禁不住倒抽了一口涼氣。被子下面,劉遠道被布帛捆成了粽子一般從肩膀一路纏了下去,到小腿才止。 “這是……” “夫君只要醒著,就會打砸摔撞,身上已經傷了好多處,這是怕傷著他自己,只能這么綁了。張大夫來扎了針,只說迷了心竅,也不知道幾時能醒過來……” 尉遲府的仆人見這樣子,也知道多瞧無益,只能告辭。 只等這仆人走了之后,劉遠道緩緩睜開了眼睛,目光充血,神情蕭索,但神色卻有幾分清明,并不似劉夫人說的那般嚴重。 尉遲府的仆人回去之后,將所見所聞告訴了尉遲修夫婦,尉遲修更覺萬念俱灰。 他倒是想推個替罪羊出去,可是如果推個傻子出去……就算他將所有罪責都推到劉遠道身上,也得旁人相信才行吶! 如今真是……走投無路了! ☆、第110章 第一百一十章 二月初,云南郡新上任的郡守傅開朗接了圣旨,從長安出發,前往云南郡上任。 這個結果讓賈昌很不高興,但卻是幾方勢力相爭的結果。 當初韓南盛回家守孝,幾方爭執不下,最后也沒委派新的郡守下來,最后只讓許清嘉這個同知代理。今年秋天韓南盛守孝期滿,朝中自然也有人不太想看到韓南盛官復原職,大家都有了決斷之心,自然是很快就有了結果。 賈昌是帝派,但卻不算直臣,他媚上功夫厲害,自己的小算盤也打的呱呱響,在朝中算是自成派系,手下不少學生親信。但是傅開朗乃是太子一系。 當今皇后姓傅,傅開朗便是皇后娘家長兄傅溫的嫡次子,原來做著揚州同知,此次想要高升,便要執掌一方州郡。扒拉來扒拉去,也就云南郡如今缺個郡首,最后幾方較量,云南郡守之職花落傅家。 傅開朗前腳出了長安城,后腳賈昌便傳信給尉遲修,讓他小心應對,早做準備。 接到賈昌書信的尉遲修頭發都要愁白了。他還真聽過這位傅開朗的大名,因為是國舅家出來的,底氣比較足,官聲也還不錯,為人很是熱忱,交游廣闊,頗有幾分俠義之風。 到底他身后有大樹可靠,就算是捅出什么簍子來,也有人兜底,審起案來也有幾分不管不顧,就算是當今圣上對這位皇后娘家的侄子也頗多欣賞,此次提拔他提拔的很是利索。 賈昌倒是想讓自己一系的官員出任,可是爭來爭去最后被許棠給攪和了。 許棠雖然沒有同這位學生聯絡到感情,況且許清嘉也是無關緊要之人,可他被尉遲修給拉下馬來,偏偏賈昌有事沒事兒還要在他面前提一提,言下之意就是許棠教導門人不力,這才出了這樁丑事。這就相當打臉了。 因此賈昌想要提拔自己的門人出任云南郡守一職,每次上朝都被許棠給攪和了。許棠這次十分聰明,他也不提讓自己門人上任,只要表現出十分的憂慮,對賈昌提議的人選各方評估,從那官員的人品修養學識官聲再到家事……總之就沒有他不質疑的。 這讓賈昌十分惱火,懷疑許棠手里是不是有一本小冊子,暗中記錄下了他手底下門人的各種私事,關鍵時刻拿出來在朝堂上點評一番。再這樣下去,讓圣上聽的多了,對這些門人的印象都不好了,無益仕途。 最后賈昌不得不放棄自己保薦的人選。 許棠生怕賈昌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索性三緘其口,不提任何人選。鷸蚌相爭,漁翁得利,最后由皇后一系提出人選,大家都沒意見,傅開朗就撿了個郡守來做,順便從正五品一躍升至從三品,可謂高升。 傅開朗還在路上,尉遲修就抓了瞎。 他動員云南郡各級官員發揮無私精神,向官庫繳納一定數量的銀子,好補自己捅下的這個大漏洞。但是……大家都得了消息,知道新上任的府君已經在路上,都捂緊了自己的腰包,表示家中存銀少,還要養家糊口,實在不能聽從通判大人的調遣,您見諒見諒! 特別是段功曹這等懼內的官員,理由更是充分:“下官若是動了家里的銀子,回去非得被老婆開了瓢不可!萬萬不可啊大人!”他說的情真意切,似乎提起老婆來都怕的要打哆嗦,尉遲修想到段家那母老虎,也只能作罷。 云南郡這些官吏里面,高正的家底子也算厚的了,不亞于段功曹家。不過聽說高正現在還在家里養傷,腿斷了據說長好了之后,成了長短腳,正考慮要打了大夫來重新打斷再接一次,不然以后就只能辭官了。 高正做不做官都不一定呢,想讓他出銀子那是門都沒有。尉遲修派去上門討銀子的人最后被客客氣氣送了出來,連高正的面兒都沒見到。 倒是尉遲修在云南郡的兩名投入門下親信的親信,劉遠道與湯澤,一瘋一窮,頗有點指望不上。 大約是被逼至絕境,尉遲修最后還是將主意打到了劉遠道身上去。 劉遠道是瘋了,不過家里還有存銀,通判大人帶著人直闖進家里來要“借銀”,劉夫人那懦弱性子,連攔都不敢攔,只能眼睜睜看著通判大人帶人砸了庫房搬銀子,回房里抱著被捆綁著的劉遠道大哭,“夫君,這可怎么辦???” 劉遠道睜開眼睛,眼睛里都充著血,閃著被逼至絕境的瘋狂的光芒:“尉遲修這是不給我活路??!將我解開!”他真后悔當初跟著尉遲修! 劉夫人只能含淚將他解開,卻見劉遠道兩把抓散了頭發,身著中衣就往外沖了出去,瘋瘋癲癲大笑而去。她在后面緊跟著追出去,急的聲氣都變了:“夫君——” 尉遲修正帶人砸開了劉家庫房,令人進去抬銀箱子,遠遠便聽得一聲似哭似笑的聲音:“發財了……發財了……大人發財了……”待得人走近了,一股沖天臭味,倒似個移動茅坑,差點沒將人熏吐。 劉遠道身上也不知道哪里弄來的黃湯,倒似跌進了茅坑,一路走過還在往下滴,身后遠遠跟著劉家的仆人,皆捂著鼻子叫老爺,卻不敢近前來拉他。偏偏劉遠道歪歪斜斜走了過來,看到尉遲修那笑容愈加癲狂,便要往他身上撲:“發財了……發財了……” 人還未逼近,尉遲修就差點被熏吐,揮著手讓他走遠點??上⑦h道如今可是個瘋子,哪里是他說了就肯聽的。就算尉遲修一直喊著走遠點走遠點,劉遠道卻笑著支棱著兩手準備往他身上撲。尉遲修瞧的明白,劉遠道手上那顏色分明很是眼熟。 他往旁邊竄,劉遠道跟著追,只不過他如今瘋了,腳下步子不穩,才追了幾步,后面有差役抬著銀箱子出來了,“大人,銀子抬出來了?!?/br> 劉遠道似乎聽到“銀子”二字十分興奮,怪笑著扭頭去瞧:“銀子……銀子……”舉著雙往便往抬銀子的差役身上撲過去,倆抬銀箱的四名差役立刻扔下了箱子,朝后避開。劉遠道撲過去東摸摸西摸摸,居然將銀箱子打開,扒拉著箱子里的銀子大笑:“發財了……發財了……” 那些差役捏著鼻子都往后避,尉遲修怒從心頭起,立聲喝斥:“還不快將這瘋子拉開?” 有差役往前兩步,但見劉遠道扒拉了銀子往懷里摟,見人要過來,目露兇光,就要往那差役身上撲。 ——誰敢給他撲到? 再大膽的差役也忍不住捏著鼻子往后退。 從劉家抬銀子之事不了了之。 尉遲修翻著帳本子,只覺得腦子里蓄了雷,不定幾時頭就要炸開了。 劉遠道家銀子沒抬出來,還被熏的差點吐了。至于湯澤,那就是個窮鬼,雖然當了幾年縣令,可惜曲靖縣一向收成不好,他這個縣令也沒個撈銀子的地方。相反,每年存款到了年底都被他拿出來東西來給上峰送禮了,這種情況下,就算想響應通判大人的號召,也是無能為力。 三月份,傅開朗到了云南郡上任的時候,許清嘉正跟著大舅兄胡厚福,帶著妻兒從蘇州城出發一月有余,到達了長安城。 家里就留下了魏氏跟倆個兒子,以及瑞香。 此次胡厚福出行,魏氏倒是再沒提讓瑞香跟著侍候。瑞香也想跟著前去侍候,不過有胡嬌在,這一位將她的話曲解的十分巧妙:“香姨娘跟著去,不外乎就是照顧哥哥衣食住行,我身邊還跟著丫環婆子呢,給哥哥洗洗涮涮足夠了。就不用勞煩香姨娘了。況且嫂嫂一個人在蘇州,我也放心不下,不如香姨娘就在蘇州照顧嫂嫂跟倆小侄子吧?!” 胡嬌都開了口,胡厚福與魏氏自然聽從了她的建議,將瑞香留了下來。 倒是許小寶與武小貝跟振哥兒軒哥兒一起處出了感情,又自覺表兄弟跟此前相處過的段樓高家的小子們都不同,這兩位有血緣關系,感覺上應該更為親昵,都舍不得分開了。 振哥兒與軒哥兒也想去,不過想想在家里留守的魏氏,還是乖乖留下來陪伴娘親了。 胡厚福將他自己的先生也給留了下來,給這倆小子補課:“等我回來,是必要檢查你們的功課的。若是書讀的認真,凡可好說,若是不認真……”他嚴厲的目光在振哥兒與軒哥兒面上掃過,這倆小子頭立刻點的跟小雞啄米似的,“我們一定在家好好讀書,照顧好娘,爹爹放心! 胡厚福才滿意了。 許小寶與武小貝跟哥倆許了好多諾言,都是向他們表示,會帶好吃的好玩的給表兄表弟們的。 至于方師傅,他是得了寧王殿下密令的,小貝去哪里他都跟著。振哥兒與軒哥兒的武術課起了個頭,正練的有意思,就被迫中斷了。不過想到再過幾個月,等他們一行人從長安回來,還能接著練,也就沒什么遺憾了。 他們是一路向北,而傅開朗是從北往西南而去,各自懷著不同的想法奔赴前方。 ☆、第111章 第一百一十一章 長安城里,胡厚福在城東賃了個二進的宅子,與許清嘉安頓好了meimei與外甥,便與妹夫直奔江蘇會館。 他們在長安人生地不熟,來了自然先要走走門路,探探情況。 臨來之前,胡厚福得了蘇州商會的會長邢樂康手書一封,指引他前往江蘇會館。 他們舅兄妹婿去奔前程,胡嬌帶著丫環婆子將賃來的房子收拾了一遍,三個孩子已經滿院子亂竄。許小寶想起武小貝曾經來過長安,便問起武小貝長安風光,武小貝難得有比哥哥懂得多的地方,直恨不得將自己當初吃過玩過的各樣給哥哥meimei來一份。忽想起他那時候吃的玩的都是宮里出來的,精巧非常,如今恐怕還在寧王府的箱子里鎖著,不由垂頭喪氣。 胡嬌收拾完了,出來才發現三個孩子許是玩鬧的累了,居然團團而坐,似乎在聊天。她走得近了,才聽到武小貝講起他當初吃過玩過的,她忽想起一事來,小貝在京中尚有親人,此次將這孩子帶到長安,這些人他要不要去拜見? 不過臨走之時,他們夫婦與方師傅商議,聽方師傅的意思,大意便是寧王殿下放心將孩子交給他們,自然是他們說了算的。 依著胡嬌的意思,她自然是不愿意與這些權貴官宦家里扯上關系。如今許清嘉被罷了官,難道還要湊上去被這些人打臉? 胡嬌自然是不愿意的。 武小貝對寧王府倒沒什么掛念的,最疼他的寧王殿下在邊關。況且他聽說嫡母已生了弟弟,小孩子想頭,更覺與寧王府里的女眷沒什么牽扯。只是不免想起過世的賢妃與他那位喜歡哭的外祖母王夫人來。 那兩位倒都是打心眼里疼他的。 當晚武小貝便做了惡夢,在夢里尖聲呼叫,不但將與他同床而眠的許小寶給吵醒了,就連房里榻上睡著的永喜,隔壁臥房里睡著的許清嘉夫婦都吵醒了。 永喜掌燈來瞧,但見這孩子一臉的淚痕,雙手死死攥著被子,小身子踡成了一團,渾似在夢中也被嚇的狠了。許小寶一臉茫然的看著身邊還沉浸在夢魘之中的武小貝,不知如何是好。正在此時,許清嘉夫婦沖了進來。胡嬌身上只著中衣,匆忙之間只披了外袍,永喜嚇的將腦袋都恨不得垂到地上,忙將燈放到了床頭小幾之上,自己悄悄退了出去。 退出來之時才覺得冷,他身上也只著中衣,又不敢進去拿外袍,只能苦捱著,還是聽到動靜趕過來侍候的小寒看他這樣子可憐,進去拿了他的棉袍來。 永喜感激的接了過去:“多謝小寒jiejie!” 小寒也好奇大半夜的小郎君住的房里鬧出動靜,“這是怎么了?”如今她已經是胡嬌身邊的貼身大丫環,就算是后來到蘇州,胡厚福又給meimei添了四個小丫頭,她也是頭一份兒。 永喜搖搖頭,“不知道小貝怎么了,睡到半夜魘著了?!?/br> 小寒長出了一口氣,不是大事就好。 房里面,胡嬌已經將小貝搖醒,將他攬在懷里輕拍。她與許清嘉是知道小貝在長安曾經受過驚嚇的,當時回到云南郡,這孩子還有段時間沒緩過神來。后來是慢慢忘記了,恐怕今日回長安城,觸景生情,倒讓他想起舊事來。 小貝醒來了倒不哭了,看著身邊爹娘跟哥哥關切的臉,夢里那種被人追著杖責的恐怕已經漸漸消退。他縮在胡嬌懷里,聞著熟悉的馨香,一顆心漸漸安定下來,將腦袋埋進娘親懷里,就是不肯出來。 許小寶還不知道他怎么了,拉他的胳膊去問:“小貝你怎么了?夢到什么了這么害怕?”許清嘉卻是明白的,拉了拉兒子,示意他別再問了。 胡嬌讓許清嘉帶著小寶去主臥睡,她自己摟著武小貝慢慢的開解。 這孩子在她懷里起先安靜了下來,后來許是又想起夢中景象,與曾經在長安城中經歷過的一般模樣,只不過這次被杖責的換成了他自己,而不是曾經在坤福宮里被杖斃的宮女。 對皇權的恐懼讓他直恨不得一直窩在胡嬌懷里。 一直到了二更天,胡嬌才問出來他夢到了什么,又努力開解:“那會兒小貝太小了,以后小貝長大了,有了自保的能力,就不會再害怕了!再說你父王也不可能看著你受欺負吧?!” 武小貝似乎覺得娘親這話說有道理。對于寧王殿下的崇敬以及信賴壓倒了他對夢中情景的恐懼。胡嬌見他緊皺著的小眉頭終于松開了,又開解他,好好吃飯好好習武長大,將來就算是有人來揍他,也能將別人揍趴下之語。 小孩子在這種預設的前瞻性的未來里終于放下了恐懼,胡嬌將他塞進被窩里,“小貝乖乖睡?!?/br> 房里燈亮著,小家伙黑黑的瞳影里映著胡嬌溫柔的臉龐,他扯著胡嬌的袖子不放手:“娘你別走!”這個娘不似寧王府上那位嫡母,就算偶爾被牽了手他也覺得各種不自然。 胡嬌坐在床邊上,握著他的小胖手輕拍,“你乖乖睡,娘不走,娘就在你身邊陪著你?!?/br> 漆黑的夜里,一燈如豆,床上的小兒在胡嬌有節奏的輕拍里漸漸松開了踡著的手指,熟睡了過去。 從那天開始,胡嬌就盡量注意武小貝的情緒,帶著孩子們出去玩的時候,也早早告訴過他,若是見到熟人,便支會她一聲,好及時做出應對。好在她們每次出行方師傅都跟著,而長安城太大,而且他們出沒的地方多在市井,與權貴官宦們出沒的圈子有異,一時半會竟然也沒碰上小貝在長安城認識的熟人。 傅開朗到達云南郡當日,表面上獲得了下級官員一致熱烈的歡迎,至于內里如何,還有待觀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