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
不過這話她是不會說的,這會兒是打定了主意當啞巴。 等馬車到了許府門口,小寒當先跳下馬車,看到前來迎接的同知大人,向他行個禮,提著許小寶與武小貝換下來的衣服率先溜了。 后面永祿苦著臉從車轅上跳下來,將倆小爺抱下馬車,默默的牽著孩子走了。 一無所知的同知大人等了一會,還不見馬車里的人出來,掀起簾子便瞧見胡嬌這造型,頓時笑噴了。 他索性自己跳上馬車,吩咐車夫:“將馬車直接趕到主院去?!?/br> 車夫自然只有聽從的份兒。 等馬車進了院門,許清嘉便將胡嬌撈了起來,摟進懷里:“阿嬌這是怎么了?今日出門不開心嗎?可是誰欺負你了?” 胡嬌在他懷里蹭了蹭,聞到了熟悉的體息,立刻伸臂摟住了他的脖子,將臉埋進了他的頸窩,非常非常小聲道:“許大哥,我今兒出去……給你丟臉了!” 許清嘉頓時笑出聲了:“阿嬌這是……沒臉見我了?” 胡嬌默默點了下頭。 在同知大人的柔聲勸慰下,胡嬌將自己今日的“駭舉”講了一遍,重點描述了諸夫人的神情,除了一臉敬佩的段夫人喃喃:“我要是有meimei這把子力氣,必定要將家里那不省心的給好好收拾一頓!”其余的夫人們似乎都受到了驚嚇,就好像羊群里跑出來一只駱駝,大家本來以為是同類,可是等她站起身來,才猛然間發現與她們大是不同,都是驚嚇多過驚喜的。 許清嘉頓時放聲大笑,聽得車夫都坐不住了,直等將馬車駛進了主院,立刻撒丫子跑了。 ——等什么時候方便,再來趕車也不遲,反正在自家院子里,也不怕馬車丟了。 許清嘉揉揉她的腦袋,安慰她:“阿嬌這樣想,我最近正為韓大人與同僚間要送美人給我而頭疼不已,推了好幾次就是沒有好理由推拒,這下好了,趕明兒我就說自己力氣不敵夫人,可不敢跟段功曹似的被打破腦袋,只能堅辭不受了?!” 胡嬌一聽此言,連丟臉也忘了,立刻憤憤抬頭:“真有此事?他們這是什么意思?怕別人夫妻太過恩愛嗎?” 許清嘉就知道告訴她會是這種反應,立刻撫摸著她的背順毛:“是啊是啊,我對同僚以及上司這種深情厚誼實在領受不能。他們整日除了琢磨給自己納妾,就是給別人贈妾,還能不能好好辦公事了?!” 有了許清嘉的安慰,胡嬌也覺得今日之事也算不上丟了許大人的臉面了。等下馬車的時候,就很有幾分理直氣壯了。甚至在許大人的洗腦之下,還覺得自己今日適時的展現了自己的優點,為拒絕他們家再添新成員,契機剛剛好。 看到排排站立的倆小子,狠狠瞪了他們一眼:“以后出門再跟要打架,回家別想吃飯了!” 都是這倆小子惹的禍! 許小寶巴巴追在身后問:“娘,那……我跟小貝在家里還是可以打架的吧?”從小到大他們兄弟倆掐架就沒被禁止過,沒道理出了一趟門就要出個掐架禁令了。 “在家你們如何打我不管,但是出了門再給我丟臉試試看?!” 武小貝立刻拉他哥哥的袖子:“哥哥別急,等下次咱們把段家哥哥樓家哥哥都叫到家里來打架,娘肯定就不會再阻止了?!?/br> 胡嬌:…… 許清嘉低頭悶笑,又訓子,“出門作客,要跟別家的哥哥弟弟好好玩,怎么能組織人打架呢?” 胡嬌氣咻咻在倆小子額頭上各點了一下:“你不知道,樓家小郎君生的白白凈凈,穿的又干凈,聽說這倆壞小子提議組隊打架,樓小郎君不同意,小貝就拿了塊泥巴直接糊到人家衣服上去了……”這都什么人生出來的熊孩子???! 下次碰見皇長子殿下,她真應該問問,是不是這位殿下小時候就這么壞。 如果不是,她就要檢討自己的教育方針了。 許小寶與武小貝很委屈:“我們……是在跟大家好好玩啊?!焙煤猛嫫苈?! 掐架事件過去還沒半個月,長安城里派來的通判尉遲修便到了云南郡。韓南盛帶著州府官員迎接這位尉遲通判,大擺宴席。 據醉酒回來的同知大人斷斷續續的話里,胡嬌得出了個結論。 通判大人年富力強,約有三十七八歲,帶著家眷上任,似乎家資頗豐,或者還有幾分才干或者背景,不拘那種,總歸有能讓圣上親自點為云南郡通判的能力,不可小覷。 第二日許清嘉清醒了之后,也沒功夫跟她細說,塞了幾口早點就匆匆往衙署而去。昨晚是接風宴,今日才是同僚間公事上正式與通判大人交鋒。 因為通判大人的駕臨,韓府君已經好些日子沒有好睡了,親自督促著州府官員將往年錢糧帳目都重新細細審查一遍,免得到時候被通判給抓到了什么把柄,一狀告到長安城去,大家都吃不了兜著走。 衙署里男人們忙了個團團轉,家里的婦人們卻開始打聽消息。段夫人首先上門與胡嬌交換消息。 自從那日見過了胡嬌的“勇猛”之后,段夫人就跟遇見了知己似的,非常想要跟胡嬌親近。她是個直腸子,有什么說什么,今日來居然也帶著自家倆小子。 段大郎與段二郎進門就開始尋許小寶與武小貝,段夫人開玩笑:“這倆小子是打架打上癮了,我一說今兒來許府,他們便抱著我的腿不撒手,非要跟著來。沒奈何只好將他們帶了來,許meimei可別嫌煩!” 胡嬌對爽利的段夫人原本就有好感,又經過同知大人的洗腦,早不覺得丟臉了,立刻笑道:“段jiejie說哪里話?我家小寶與小貝就是個淘氣包,那日在段jiejie家折騰的夠嗆,段jiejie別笑話我教子無方就好!” 一時永祿帶著小寶小貝過來了,四個小子歡呼一聲便跑了,小祿在后面緊追,胡嬌只能又派了小寒也去跟著,看著些他們要吃要喝的,讓灶上婆子做了點心送到前院去,讓方師傅也照看著些。 她與段夫人坐下來聊天,臘月上了茶果點心便退了下去,段夫人與胡嬌交流情報,從段夫人處獲悉,聽說這位通判夫人……似乎出身不是特別好。 “通判大人喜歡喝酒,這位通判夫人娘家的家釀是出了名的,通判大人當初是個六品官兒,就為了能喝到通判夫人祖傳家釀,最終求娶了通判夫人。聽說這位夫人出身商戶……” 胡嬌想想韓夫人那樣清高的性子,忽然有些替韓府君憂心了。 韓夫人是對她頗為輕視,可是韓府君卻十分看重許清嘉,說句待他如子侄也不為過。私下里甚至令許清嘉喚他做世叔,連如何處理州郡事務,也是手把手的教導,一點也不藏私。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韓大人專為通判大人設的接風宴過后,便是韓夫人為通判夫人設的洗塵宴。 作為一名盡職盡責的陪客,胡嬌哪怕知道自己今日前去就是充個背景板,也還是好生打扮了一回,踩著點往郡守府而去。馬車直接將她拉到了二門處,今日前來參加宴會的都是各府官眷。 胡嬌到的時候正好碰見了段夫人,二人性格也算相投,于是攜手一同往里面走去,早有二門上候著的丫環引著二人前行。哪怕來過好幾次了,閉著眼睛也不會迷路,這份禮數卻也不會錯。 段夫人一邊走一邊就通判夫人的著裝打扮以及品性猜測了好幾種,等到她們進了韓夫人專門待女客的花廳,見樓夫人劉夫人等都到了,卻仍是不見通判夫人。 壓軸人物都是最后出場的——電影里都是這么演的! 胡嬌表示很淡定,做好了看戲的準備,接過丫環端上來的熱茶,捧著暖手,有一搭沒一搭的聽身旁夫人們閑聊,坐了約有半刻鐘,便有丫環悄悄兒向上座的韓夫人耳語了一句,韓夫人便笑著起身,道:“通判夫人到了,咱們去迎一迎吧!” 她當先出門,身后其余諸人魚貫而出,胡嬌自也不好在此刻顯眼,便跟在段夫人身后迎了出去,才走出主院,內院的軟轎便到了,抬著轎子的是四名粗壯的婆子。 段夫人在她耳邊嘀咕:“咱們尋常進郡守府,可都是直接從二門上走過來的,到底是通判夫人,身份不同,今兒夫人的軟轎都出來了呢。尋常不給我們坐,顯見得是怕我們太胖,坐壞了這軟轎罷?!” 胡嬌以肘擊了她一下,“段jiejie就愛說笑!”抬頭看見下轎的通判夫人,卻忍不住感慨一句:“這下……夫人回頭是要修轎子罷?”這一位的體型比之她與段夫人都要胖上許多。 通判夫人生的白白胖胖,十分的富態,頭戴鳳尾金步搖,耳上戴著金鑲鉆垂紅寶石耳環,身后跟著的丫環接過她解下來的大紅牡丹團花披風,便能瞧見她腕子上赤金嵌紅寶手鐲,身上是紅榴紅棱繡金襦裙。 前來迎接的眾官眷,除了迎上去的韓夫人以及一二婦人,其余皆悄悄與同伴議論這位通判夫人的打扮。 段夫人表示:“通判夫人打扮的很有錢!” 胡嬌表示:“通判夫人的打扮好喜慶!” 大家身為云南郡守屬官的眷屬,自然惟韓夫人馬首是瞻,韓夫人喜歡清雅的顏色,于是大家一水兒淡雅的顏色,就邊首飾上都偏好銀玉首飾,像這種鑲嵌著大紅寶石的都是逢年過節添一加增增喜氣,平日聚會卻是從不會上身的,免得讓韓夫人不喜。 今日的尉遲夫人倒好,無論是身上穿的還是頭上腕上戴的,無不是鮮艷熱烈的顏色,夾在一群穿著顏色淺淡的官眷群里,頗有一樹海棠壓梨花之效,極紅極艷。 郡守府的丫環皆抿嘴偷笑,韓夫人嘴角略彎起個適宜的弧度,與尉遲夫人寒喧,二人攜手向里走去,段夫人小聲揣測韓夫人此刻的心理活動:“真是沒想到來了個暴發戶!” 胡嬌左右看看,所幸她們落在最后,其余夫人都已經緊跟著知州夫人與通判夫人撲啦啦往里走,胡嬌正色道:“段jiejie豈不知,銀子是個好東西。我倒情愿當個暴發戶!”只不過這等愿望在韓夫人面前是不好意思說出口的。虧得段夫人不太介意這些。 段夫人偷偷一笑,拉著她往進走:“許meimei當銀子是能從天而降的?暴發戶也得有財運不是?” 郡守府內,韓夫人與通判夫人并肩坐在主位,依此往下是州府各級官眷相陪。胡嬌就坐在右下首,對這位通判夫人不得不贊一句好人才。 她瞧著圓圓胖胖,富富態態,與韓夫人幾句話便熱絡的jiejiemeimei稱呼起來,韓夫人向她介紹了樓夫人,便有樓夫人代韓夫人向她介紹在場諸婦,都是從丈夫的官職講起,胡嬌見過拼爹的,這是頭一回見拼丈夫的,好在她家夫郎官職不低,與許清嘉成親這么多年,就今天她終于升起與有榮焉的感覺。 那通判夫人聽到胡嬌的身份,目光便往她身上掃過,胡嬌說不上來是什么感覺,只是覺得內心很是微妙,似乎……她打量自己的目光與打量旁的婦人的目光全然不同,也不知道什么原因。 廳里大部分都是些應酬慣了的,都上前與通判夫人聊天,或講妝容,或講長安城中現今風尚,或講新貴故事,正聊的熱絡之時,那通判夫人似是無意,朝胡嬌瞟了一眼,漫不經心道:“許夫人的丈夫是否是十七年的榜眼?” 胡嬌總覺得她這句話大有玄機,卻又不能不答,遂含笑點頭:“外子正是十七年的榜眼!” 那通判夫人微微一笑,“許大人好風骨??!”卻又轉頭與韓夫人聊了起來,不再理胡嬌。 胡嬌心里斟酌了一番,許清嘉當初在長安城里,除了得罪過一戶榜下捉婿的高官,另外一名便是座師許棠,難道這通判大人或者夫人與這兩家有舊? 通判夫人無緣無故在人前贊一句許清嘉好風骨,定然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原因。 等到回家之后,胡嬌問起許清嘉,尉遲大人可與那兩家有舊,許大人也是兩眼一抹黑。 他就是個寒門學子,于京中權貴姻親全然不知。 胡嬌只能提醒他多注意點通判大人的動向,如果實在覺得有什么不好的先兆,不如提前請教請教韓大人。 許清嘉行事磊落,他這種靠刷政績爬上來的官員對抱大腿之事一向持不屑的態度,況且政績做不了假,他便不以為意。 “通判大人雖然是長安派來的官員,監察地方官員,但其實也是與府君共治云南郡,排擠了本地官員,難道他還能安插人進來不成?說句不好聽的話,云南郡地處蠻夷,除非沒有門路的官員,一般稍有門路的官員都往南方漁米之鄉去了,哪里愿意跑到這地兒來?” 出政績難不說,一不小心碰上吐蕃大軍挑釁,還要籌集軍糧,蠻夷動亂還要維穩,不被問罪就不錯了,哪里那么容易升官? 遠的不說,就說近的。 自許清嘉上任同知,前來州郡的湯澤就親自前來拜見過許清嘉,訴說壯志難酬的郁悶,在許府書房與許清嘉喝的大醉,拍著許清嘉的肩膀半是羨慕半含酸的講過:“當初殿試,許賢弟就出類撥萃,沒想到做了官也是一樣,年年考評是優,我等望塵莫及?!?/br> 他這話讓許清嘉頗不舒服,但考慮到此人的性格,在外表現的謙遜有禮,沒想到對待后宅婦人上卻很讓人不齒,許清嘉便不曾多說什么。 反是湯澤大醉之后抱著許清嘉大哭,“萬一愚兄在這曲靖坐個十幾年的縣令,這仕途生涯就到頭了。許賢弟將來飛黃騰達了,一定要記得拉愚兄一把??!” 倒讓許清嘉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 當朝慣例,同窗同年以及座師,皆是不可不重視的關系,不然讓別人提起來,未免落個薄情寡恩的名頭。 夫妻二人議論歸議論,再去衙署,許清嘉便留了心。 尉遲通判年紀瞧著比韓府君略小個一輪,與通判夫人豐腴的身材正好相反,卻是個瘦高個兒,容長臉,兩頰之上隱有紅暈,瞧著倒似肝火旺盛一般,但再相處幾日,許清嘉便猜出來了,這是常年好酒留下的痕跡。 尉遲通判待他與待旁人態度無異,只是他這人能夠坐在衙署一日一夜都不換地方,有小廝將吃食拿來,他便熬夜查看錢谷帳目,身邊跟著的幕僚熬不住了,便跟他借酒:“求大人將仙釀給下官喝一口,下官必定陪大人到天亮!” 巡夜的差役路過耳聞,順便抽著鼻子嗅了嗅房里飄出來的酒香,十分遺憾的向同伴表示:若是尉遲大人能將他的仙釀賜一口,他自己也愿意陪尉遲大人熬夜到天明! ——看來通判夫人祖傳家釀之事不假。 不過目前看來,通判大人似乎也沒想在云南郡掀起什么風浪來,與韓大人相處和諧,便是通判夫人與韓夫人相處的也頗為圓滿,至少通判夫人講起市井趣聞,韓夫人也聽的津津有味,哪怕通判夫人講的是叔嫂偷情,韓夫人也能聽的神色不動。 胡嬌在下首坐著很是汗顏。 至少她是沒有這份定力的。 譬如通判夫人,她在來之前就一定曉得韓夫人出身世家,琴棋書畫無一不精,舉止高雅愛好高雅,哪怕居家過日子,也比旁人要多出幾分雅致來。但這位通判夫人就偏偏不與韓夫人論較琴棋書畫,張口就是市井故事,但凡韓夫人將話頭往琴棋書畫上引,通判夫人便開始講起了她當初未嫁時左鄰右舍的緋聞故事。 這位通判夫人真正是位妙人兒! 次數多了,不止胡嬌,就連段夫人也瞧出了端倪,背后與她議論:“這位通判夫人到底是不懂琴棋書畫呢,還是故意給夫人添堵?” 胡嬌暗笑,恐怕不懂是其一,故意則居其二了。 她現在每每看見憋屈的韓夫人,就有種想笑的沖動。其實她真的一點也不記恨當初韓夫人的冷待,以及來到州府以后的不冷不熱,這世上沒誰必須要高看別人一頭,就算是她家的許大人,那也是靠自己努力在縣令的職位上做出了成績,才讓韓府君高看一眼的。 但是,韓夫人看不起她的出身,并且在好幾次官眷聚會的場合上有意無意的透露了出來。好在她已經不再是初次參加聚會,一個人也不認識。如今已經有了可以在宴席上聊天的夫人,不致于被冷落到難堪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