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卻不知此后胡嬌每見了許清嘉幾要繞道,便是許清嘉也對她極為客氣疏離。 哪怕同個屋檐下,也沒見二人熟悉起來。 為此,胡厚福與魏氏始終提著一顆心,只等王鐵匠家的阿牛終于成親之后,終于大松了一口氣。 總歸要胡嬌死了這條心。 胡嬌心里未嘗沒有埋怨王阿牛太早成婚,好好一張擋箭牌沒了。每每見到他那張被烈火烤的起了滿臉疙瘩的大餅臉,都要默默吐槽下阿牛嫂的審美:真是密集癥愛好者。就不能等阿牛哥青春期過了,痘痘平了再成親? 她如是想阿牛嫂,卻不知魏氏對她的審美也做如是想。 一面是滿臉疙瘩壯的跟牛似的王阿牛,一面是溫文爾雅玉樹一般的許清嘉,她家小姑子腦子里不知道怎么想的? 直到后來有人托媒婆上門向許清嘉提親,魏氏才對外公布:許郎乃是胡家婿。以此打退一眾覬覦許清嘉的少女們以及許多想做官家岳母的丈母娘們的美夢。 整個東市都是做小生意的市井人家,難得出了一個讀書成績極佳的許清嘉,在書院里常獲先生嘉獎,風聲傳回東市,有女兒的人家里頓時都心眼活絡起來,都愿意做這筆投資。到底讀書人前途遠大。 都云胡家近水樓臺。 被好心的想要推銷自家妹子的同窗sao擾到不勝其煩的許清嘉不得不向外宣布:許家與胡家的親事乃是亡父遺命,再無更改的。 在魏氏與許清嘉二人的共同宣傳之下,胡家與許家的親事似乎成了板上釘釘的事了。誰知在許清嘉中了榜眼之后,這件婚事成與不成,又成了滬州東市的一大奇聞。 胡厚福忙著打發一眾前來討喜酒喝的高鄰,以及州府派來報喜的差人,不小心聽到鄰居婦人悄聲議論:“……你可曾聽過屠戶家嫁了官家夫的?” “我早瞧著許郎不是尋常兒郎,阿胡模樣兒再生的好,可那兇悍樣兒……誰敢娶???” “說不準許郎授了官之后,直接赴任去了吧?哪里還傻呼呼跑來成親!就憑他那樣人才,再娶個高官家的女兒,將來官運……嘖嘖……” 胡厚福是個憨人,最聽不得旁人說胡嬌的壞話,當即過去一掌拍在那倆婦人坐著的桌上,橫眉豎目:“吠!我家請了你倆來是說我妹子壞話的嗎?” 那倆婦人正說的起勁,只當胡厚福與魏氏忙著招呼眾人,壓根沒聽到她們的談話,哪知道被胡厚福當面道破,頓時紅漲著臉,再也坐不住了,匆忙告辭。 許清嘉高中榜眼的三個月里,胡家由原來的賀客盈門到門前冷落,到得最后凡是知道胡許兩家親事的鄰人無不覺得,胡家女兒大概只有被退婚的命了。 好好一個官家娘子就這樣沒了,連那些鄰人也覺可惜。更何況胡厚福,愁的連覺都睡不好了,生生要老了五歲。 倒是胡嬌,只覺解決了一樁心頭大事,近來吃的好睡的好,不知不覺就圓潤了起來。落在魏氏眼中,只當她化悲憤為食量,只能安慰的摸摸她圓乎乎的爪子感嘆:好在本朝一向欣賞圓潤的女子。小姑子再努力一把,只要向圓潤再邁進一大步,就不愁沒了許家這門婚,再覓不到好人家。 第四個月上,胡厚福終于接受了許清嘉已經放棄了胡許聯姻的事實,痛定思痛,決定不能坐以待斃,正準備積極聯絡各方媒婆上門為胡嬌擇婿,許清嘉卻出現了。 許清嘉來的毫無征兆,就跟他走的時候一樣,靜悄悄一個人出門,衣錦榮歸之后亦是一身布衣在傍晚出現在胡家rou鋪門前,只背后背著的包袱似乎略大一些。 他走的時候魏氏只給置辦了兩身體面衣裳,胡厚福則給多裝銀子,只道出門在外,窮家富路,總要手頭寬裕,才好與同門結交。歡歡喜喜送了他出門,又望眼欲穿的等了幾個月,終于見到他回來,正在鋪子里忙碌的胡厚福還當自己眼花了,經伙計確認之后才迎了出來。 胡厚福本來很想表達一下自己激動的心情,只恨不得將周圍那些長舌婦們都喚了來瞧一瞧,以示他沒并看錯人。但想到萬一許清嘉是上門退親來的,就不大好了。因此只是招呼他回家。 ☆、第三章 在得知許清嘉是特意回來完婚的,只等完婚之后便要趕往南華縣上任,胡厚福萎靡了半個月的精神頓時高昂了起來,直覺是給那些近來一直看胡家笑話的四鄰臉上狠狠扇了一巴掌。 誰說他識人不清的? 還有那個斷言他家嬌嬌嫁不出去的長舌婦……胡厚福很想當面糊那婦人一臉豬大腸,順便再告訴她:你家閨女才嫁不出去呢!就算嫁出去,肯定也比我家妹子差了十萬八千里! 他拉著許清嘉回后院的時候,不免高聲大氣朝著后院喊:“娘子,娘子妹婿回來了——” 魏氏與胡嬌聽到這新奇的稱呼,內心活動截然不同。 前者喜笑盈盈瞧了一眼面色僵硬的胡嬌,只當她聽到這話終于有了點小娘子的羞澀之意,便率先迎了出去,還體貼的想著留她在房里整理下頭飾衣衫什么的,好以最美的形象見未來夫婿。 后者……內心里有十萬只羊駝呼嘯而過,已經不知道用什么表情來對待這一向敬而遠之的少年郎。 不是說已經放棄這門親事上任去了嗎?這么憑白無故的冒出來,真的好嗎?! 胡嬌很不能理解許清嘉。書生娶婦,大約都喜歡那種溫柔賢淑的。但在她身上,這種品德大約……接近于無。 許清嘉圖什么呀?! 就憑吃了胡家四年飯,也不至于要他以終身來謝吧? 說到底,胡嬌還是不夠土著,她的內心深處還沒有深刻的理解過亡父遺命是怎么回事,不能感同身受的將此事聯系到自身。 魏氏喜笑顏開,迎了人進來之后,立刻準備下廚整酒席,為許清嘉接風洗塵。期間甚至還將胡厚福也拖了出去,美其名曰:去廚下幫忙!實則是給小兩口創造單獨相處的機會。 “meimei這幾個月來恐怕也沒睡過好覺,都擔著心呢,這下人總算回來了,你就別站在廳里礙眼了!” 魏氏一路低聲絮語,卻不知被單獨留在廳里的胡嬌在內心深深吐槽她家嫂嫂的一廂情愿:讓大哥去廚下到底是幫忙呢還是添亂呢? 欲蓋彌彰不要做的這么明顯好嘛! 大哥這都多少年沒下過廚了? 不同于初次投奔岳家驚魂未定,許清嘉這次算得是衣錦還鄉,許是京中數月長了見識,又許是經歷過了春闈以及殿試的洗禮,幾個月前離家之時面上還尚帶一絲少年人的稚氣,再見面已經隱隱有了青年人的沉穩氣度。 只是瞧著胡嬌的眼神是從未有過的清明。 以往二人只要目光相撞必然是要閃避的,不論是胡嬌還是許清嘉。但這次許清嘉不但未曾閃避,還大膽的將她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低低一笑:“阿嬌又長個子了?!?/br> 平平淡淡一句話,就好像二人熟稔到朝夕相處——不,他們本來便算得是同住一個屋檐下數年,只是算不得親昵罷了。 胡嬌心里,對這少年原本是沒有惡感的。任何時候,努力上進的人都是值得人欣賞的美好品質,更何況此人還十分的養眼有禮。只不過一想到這少年算是她未來夫婿,胡嬌就渾身別扭。 “阿嬌是你叫的?”她氣鼓鼓回一句,幾有奪門欲出的沖動。但現在若是奪門而出,不是形同示弱? 因此只能杵在那里。 許清嘉也不惱,仍舊一笑:“阿嬌不能叫,那阿嬌meimei呢?我走了這么遠的路,渴的厲害,能給我倒杯水嗎?” 前半句話讓胡嬌覺出一種被調戲的嫌疑,可惜他后面半句話實在有幾分可憐,再瞧瞧他風塵仆仆的模樣,伶仃一人,又覺有幾分心軟,便提了茶壺去,斟了杯溫茶給他端了過去,板起臉來申明:“你不許胡亂混叫。以后還叫我阿胡就好!”又生恐他不明白,即刻補了一句:“親事以后休得再提,別讓哥哥嫂嫂想太多了!” 許清嘉將她遞過來的茶一飲而盡,又舉著杯子去討水,待胡嬌又替他杯中注了茶水之后,他才反問了一句:“你的阿牛哥已經成親小兩年了,難道你還沒死心?!” 胡嬌差點失手將茶壺朝他兜頭砸過去。 她以為有些事情,大家只要意會就行,何必非要揭破老底呢?這人以前可不是這樣兒的,知情識趣的厲害,從不多嘴,只知埋頭苦讀,胡嬌一度以為他要讀成個書呆子了。 許清嘉抬手輕輕松松從她手里接過茶壺,還溫言安慰她:“我瞧著阿嬌meimei提的不太穩,還是我自己來吧?!?/br> “你——” “我在京中還給meimei買了根釵呢,回頭就送到你房里去。等我們成了親,以后我還會給你買更多的釵!” 見胡嬌瞪著圓溜溜的眼睛盯著他,胸脯一起一伏,顯然是生氣了,許清嘉卻似無意,即刻就轉移了話題,已經開始展望婚后美好的生活了。 “誰……誰要跟你成親?!”胡嬌已經不知道如何反駁這自說自話的書生了,他的反應顯然與她預想的完全不符。 許清嘉卻以一種“你年紀小不懂事我不跟你計較”的眼神瞟了她一眼,慢悠悠喝了口茶,這才道:“方才是我唐突了。這等大事怎么能跟meimei講呢?回頭等吃飯的時候,跟兄嫂講就好了?!闭f完就跟老僧入定一般,閉口養起神來。 胡嬌:“……” 許清嘉果然是有備而來。在接風宴上,先是鄭重謝了胡厚福與魏氏這幾年的照拂之情,又提起了二人親事:“我這次回來是準備成親之后,帶著阿嬌一同前去任職的,此事還要多多勞煩兄嫂了!”還抽空偷偷瞄了一眼胡嬌。落在魏氏與胡厚福眼中,完全是“小兩口眉目傳情的證據”。 胡嬌:“……”感情她之前的一番話都白說了?這呆子完全沒聽進去? 果然是書讀傻了嗎? 胡嬌覺得她必須要另辟蹊徑了。如果不能說動兄嫂拒絕這門親事,沒準她還真在十五歲的稚齡嫁人。 接風宴之后胡嬌便開始向胡厚福游說她不愿成親的原因,諸如離家太遠太過思念兄嫂啦,年紀太小不適宜出嫁了……還有心系阿牛哥一時還不能忘情啦……總之怎么能黃了這門親事怎么說。 可惜的是她的行為遭遇了胡厚福前所未有的堅決抵制。 無論她說的多天花亂墜,都不能打消胡厚福將她嫁給許清嘉的念頭。不但如此,這個粗壯的漢子被她纏的受不了了,索性直接跪在胡父的靈位之前泣不成聲,誓不起來:“爹啊,嬌嬌想要毀約,兒再也沒面目去見你了……” 胡嬌驚悚的發現,大哥還是很有演戲的天份。他這般聲淚俱下,不知不覺就讓胡嬌想起了胡庭芝,這個爹雖然去世的早,但在她的印象里那真是將她寵上了天。能給她訂這門親事,想來也是出于一片父愛。 她在親情與自由面前內心掙扎不已,胡厚福扭頭見她面上帶了猶豫之色,當機立斷加了把火,將腦袋在靈位前的地磚上磕的咚咚作響,大有胡嬌不答應他便要把腦漿子磕出來的架勢…… 許清嘉與胡嬌的婚禮是十天以后舉行的。 許家在此處沒有宅子,胡厚福便作主替他租借了一處院子,又宴請了四鄰,擺了一天的流水席。 胡嬌的嫁妝全都明魏氏準備,家具全都省了,只有些衣物以及日常用品,成完親之后便可以直接裝箱打包帶走。魏氏是準備的極為妥貼的。 至于壓箱底的銀子,胡厚福親自交到她手里,足足二百兩的雪花銀,也不知道他攢了多久。胡嬌抬頭去瞧他方正的臉,見他神情蕭索傷悲,全無喜意,額頭上還系著抹額,乃是在靈前不要命的磕頭,愣是將額頭那塊砸出了青紫之色,近日都拿抹額遮著,怕大喜的日子引人非議。 不知為何,胡嬌忽然之間就熱淚盈眶了。 兄妹兩人相依為命的時間太久,久到她覺得前世的生活都像夢境一般,只有現世的親情才是溫暖真實的。 “哥哥——” 胡厚福最見不得胡嬌落淚,從小這丫頭就頑劣異常,不管摔倒還是磕傷了都從來不哭,今日卻拉著他的手不肯放,眼瞧著淚有決堤之勢,都心都慌了,口不擇言冒出來一句:“阿嬌不哭,你要是不愿意咱不嫁了 胡嬌一怔:“真的?!”大有破涕為笑之意。 胡厚福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 還是魏氏進來在他手上拍了一巴掌:“讓你進來給meimei送壓箱底的銀子,你倒好,立在這里惹的meimei哭了,大喜的日子把妝哭花了可怎么好?還不快出去!”要是再讓他站一會,不定這憨子會順著小姑子臨時悔婚,那就不好收場了。 她嫁過來這幾年是瞧出來了,丈夫平日從來都是順著小姑子。小姑子若是要揍人,他必定覺得那人該揍,小姑子若是要上房揭瓦,他不定都要搬梯子的主兒,這次若非這門親事乃是亡父訂下的,他早依著小姑子的心思悔婚了,哪里能狠下心來逼妹子出嫁? ☆、第四章 第四章 胡嬌出嫁之前,魏氏是準備對她進行婚前教育的,可惜在小姑子直勾勾的眼神中敗北,落荒而逃。長嫂如母什么的果然只是一句空話,實際cao作起來遇上人生大事還是很有難度的。她也就只能在婚宴上把把關。真正過起日子來還是要他們小兩口自己好生經營。 懷著這樣美好的愿望,魏氏將小姑子嫁了出去,忐忑了一夜未睡,只覺心頭系掛著一樁心事,想到小姑子的暴力指數,魏氏又有點擔心許清嘉的人身安全。只能眼巴巴盼三日回門。 胡嬌的新婚之夜,不止是魏氏沒睡好,便是胡厚福也失眠了,輾轉反側,半夜毫無睡意的講起胡嬌小時候的事情,越講越傷感,想到三朝回門之后她便要跟著許清嘉遠去詔南,人還沒走他已經擔起心來。 不過對于胡嬌本人,新婚之夜毫無難度。 許清嘉揭了蓋頭之后便開始笑,瞧著并非是甜蜜幸福到兩情相悅的笑容,倒是驚詫居多。 這不難理解,她臨出門子之前,回頭瞧了眼鏡子里的自己,驚魂一瞥之下也是大驚失色——最失策的就是堅決不應該在化新娘妝的時候全權交給喜娘來做主。 這該死的古代審美! 她幾乎都認不出自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