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你今天帶她去小王村了?”知子莫若母,田麗芳看到兒子那一身的穿著和滿身的疲倦,便知道他做什么去了。 “嗯,本來早就該去了,因為前幾天雪大路不好走,所以拖到這兩天?!?/br> “阿謙,不是我說你,你這樣做不夠厚道?!碧稃惙紘@了口氣,“你不是那孩子,體會不到她的心情,但我曾差一點成了林子葉,我能體會到心中的恨?!碧稃惙颊f罷已是紅了眼眶,當年的傷害依然刺入骨髓般的痛。 “mama,我知道,我只是,想讓她多看看,多想想。您不知道,每次我看到那些孩子,心里會干凈許多,我不想她將來有后悔那一天?!背讨兄t陪著母親坐在后座位上,緩緩和她說道。 田麗芳凝住神,淡淡地看了兒子一眼:“她還是個小姑娘,你給她這么重的心理壓力,就不怕她承受不了?” 一語驚醒夢中人,程中謙心里猛地一緊,以璨這兩天蒼白的臉色恍惚就在眼前。 田麗芳一直觀察兒子的神色,三十出頭的兒子在母親面前仍是個孩子,卻因長期養成的自制習慣讓她看不出一絲絲不妥:“媽,我會處理好,您放心?!?/br> “阿謙,不是mama心硬,而是,我們不能這樣做。這不公平?!?/br> 當年,如果不是自己顯赫的家世,如果不是程老爺子態度強硬地找上孫婉瓊的大伯父,自己早已經成為程世華的下堂妻?,F在她有一個爭氣的兒子,她當然什么都不怕,她最恨孫家母女裝小白花的樣子,對她們的公然登堂入室厭惡到了極點,兒子是晚輩不好多說什么,自己才不想給那女人臉面,先罵個痛快再說。 “我知道?!背讨兄t拍拍mama的手,表示自己聽進去了。 “還有,”街燈將田麗芳的臉映的明暗不明,“不是mama小心眼兒,而是實在是不放心,你得提防一點那對母女?!?/br> “我會當心,您放心吧?!背讨兄t長到三十多歲,從懂事起就知道父母關系冷淡,但隨著漸漸長大,對母親越來越孝順,否則也不會將程氏旗下的系列酒店以“麗芳”命名。 程中謙將母親送回家,再回到公寓已經是午夜了,以璨早已經睡下。他仍是不放心地去了她房間。 落地窗已拉上了厚厚的穿簾,若大的房間只有一盞地燈發出微弱的光亮。室內溫度有點高,這丫頭大概覺得熱,蠶絲被有一半被壓在身下,睡衣也滾到了腰間,露出了勻稱白皙的大腿。 程中謙只覺的全身忽地一下,像是所有的血都歡騰起來,身上燥熱的難過。 停了半晌,才慢慢斂住氣息,緩緩走到床邊。 這小丫頭一頭亂蓬蓬的頭發撒在雪白的枕上,露出了一張秀氣的小臉,長長而濃密的睫毛像兩只蝴蝶停在兩道蠶眉下,紅紅的唇像朵玫瑰花瓣,透著誘人的芬芳。 程中謙從未這樣近距離地,細致觀察這小丫頭,在這個靜謐的夜晚,他有種窺視到一個女孩子最隱匿的一面的興奮和躁動。 他伸手撥開幾縷頭發,試了下她額上的溫度,覺得只是有些溫溫的低熱,這才松了口氣,幫她調低了兩度溫度,拉上了被子。 終于,仍是抑制不住地俯□子,輕輕地吻了吻她的額頭,這才走出了房間。 大約在一樓傭人房的小吳聽到了動靜,上樓打開了客廳的頂燈:“程先生?” “她吃過藥了?” “蘇小姐沒吃晚飯,徐嫂煮了粥給她喝了半碗,又讓她泡了熱水澡,然后才吃了藥,我看她退燒了才去睡的?!敝莱滔壬鷮@位蘇小姐用心,小吳匯報的很詳細。 “嗯?!背讨兄t走回客廳,看到一角的矮柜子上放著幾個袋子:“這是什么?” “哦,這是昨天一位蘇先生送來的,他說是蘇小姐的父親,知道蘇小姐不在家,留下東西走了?!?/br> 程中謙走近隨手翻看了一下,見一個大號紙袋里是件名牌女式呢大衣,另有兩個塑料袋裝著些進口水果。 他站在這堆東西前沉思了半晌,將東西原樣放好,慢慢走回自己的房間。 回想起今天晚上在大伯家發生的一切,程中謙臉上現出一抹諷刺的神色。 今天他并沒有多說什么,他認為自己表明態度就可以了,關鍵是自己怎么做。雖然母親的發怒讓他十分意外,但對孫家母女這段時間的行為,他失望到了極點。 孫家老爺子當年何等威風,在全國抗日進入最艱苦的階段,他率部挺進抗日最前沿,打了最著名的一個戰役,錚錚鐵骨堪稱為民族英雄。此后多年又一直致力于國共合作,孫氏一族顯赫一時,歷來都是當局的統戰對象。卻不想隨著孫老爺子的去世,孫家日益沒落,到上世紀末,更是子孫不肖,竟沒一個有大出息的,多的是像孫婉瓊這種的打著孫家的旗號混日子的子孫,到了孫嘉琳這些第四代,孫家更象是昨日黃花,只是在人們談論起中國近代史時提起的一段往事罷了。 至于蘇航這個男人…… 程中謙那雙桃花眼微微一瞇,臉上掠過一絲輕蔑。 ☆、第23章 諒 以璨第二天就完全退了燒,精神也恢復的差不多了,一大早起床后,小吳將她趕到客廳搞臥室衛生,她便去廚房跟著徐嫂學做菜,又一起準備下午包餃子的東西。 幾天前,她給mama打過電話,說老板苛刻,要她春節加班,就不回家過年了。林子葉安慰她好好工作,不要惦著家里。所以今天一早上她又給mama打了電話,知道是陳晉南晚上會過來看mama,心中的惦念稍稍放下些。 對陳晉南這個人,以璨雖然恨的咬牙,卻對他這段時間的表現還算滿意,加上林子葉的勸解,心里自然平衡了許多。只是一想離家大半年仍沒有半點消息的meimei,心里就揪得疼。 也不知道這小丫頭跑到哪兒去了,這天寒地凍的,真讓人擔心。 想想程中謙說,mama正病著,她這一身傷回到家中mama不得氣死,她也只得忍著強烈的想家念頭。算著日子也許過了春運,她身上的傷也好了,再回去看看也好。 吃中午飯的時候已經過了十二點了,徐大哥回來了,徐嫂開門,卻發現他身后還跟著兩個人。 “我在樓下遇到這位先生和太太,說是來找蘇小姐的?!毙齑蟾缡浅讨兄t的另一位司機,不過平時不常跟著他,只是偶爾有事才會用到,大部分時間是幫程中謙跑一些私事,再就是幫徐嫂看屋子,打理這間公寓的事情。 徐嫂見丈夫沒打招呼就隨隨便便帶兩個人上來,剛想責怪他,卻發現那個男人正是前幾天來過的那位自稱是蘇以璨父親的男人。徐嫂咽下到了嘴邊的話,將客人帶到大客廳。 “璨璨?!?/br> 以璨正扎著圍裙在餐廳幫徐嫂洗碗,從廚房走出來,遠遠便看到站在那里的蘇航和孫嘉琳。 以璨瞪圓了雙眼,機械地解下腰間的圍裙,慢慢走了過去。 “請坐吧?!币澡驳卣f道,率先坐到了倆人的對面。 只有幾天不見,蘇航像是又老了幾歲,頭上原本花白的頭發像是否夜之間全部變白了,一件黑色大衣已經半舊,同色系的羊絨長圍巾掛在胸前,更顯的臉色灰白瘦削,相比孫婉瓊一身皮草,臉上精致的化妝,倒顯得有些寒酸。 以璨早幾年就查過孫婉瓊的資料,印象里她應該有五十四五歲了,可那張臉看起來仍顯得年輕嫵媚,韻味兒十足,像是沒有經過任何歲月的琢磨,相比小了兩三歲的林子葉反而枯瘦而蒼老。 果然是有背景的人,居然有膽子來找上門來! 小吳及時送了茶水和果盤,一雙圓眼瞪了以璨半天,見以璨即不看她又沒什么表示,只好又悄悄地退了出去。 “璨璨,我和你孫阿姨今天是來給你道歉的,順便接你回家過年?!?/br> 蘇航掂量了半天,緩緩開了口。 “我在哪里都能過年,您不用cao心了?!毕啾壬洗?,以璨有了足夠的心理準備,情緒倒是沒有多少波動。 “璨璨!”孫婉瓊了一聲,似呼哽咽住了,半天才帶著哭腔說道:“璨璨,無論誰是誰非,當年的事都是我對不起你mama,請你,請你原諒我吧?!?/br> 以璨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沒有聽見她的話般,又垂下了眼眸。 從小到大,只有最親近的人才叫她璨璨,她有什么資格這樣叫她,自己的名子從她口中叫出來讓她覺得惡心。 以璨端起杯子,淺淺的抿了一口,像是等待她繼續說下去。 “你之前提出的要求,實在是難以辦到,以璨,我親自去b市向你mama道歉好不好?我請求他原諒。 “她不會原諒你們的,永遠不會!”以璨突然怒氣上涌,卻只是聲音淡淡地回了她一句。 “不是的不是的,小煒只有你能救得了他,他是你的弟弟,你要救他啊?!?/br> “你錯了?!币澡采袂槿允堑?,“在你們孫家眼里,我是你和這個男人結婚的障礙,是早在二十多年前就應該打掉的野種,因此,我只是林子葉舍掉自己一生的幸福換來的一條生命而已,我,怎么會有弟弟?” 孫婉瓊一聽,頓時嗚咽出聲:“璨璨,對不起,當年是我錯了,我給你跪下了?!睂O婉瓊說罷,就真的起身“撲通”一聲跪在了以璨面前,“我明天就去b市,我去求你mama原諒我,請你救救小煒吧?!睂O婉瓊又爬前幾步,抱著以璨的腿嚎啕大哭起來。 孫婉瓊這番唱念做打不只是以璨,連遠遠觀察這邊動靜的小吳都嚇了一跳。往前走了兩步想過來,可能又覺得不太合適,便定定的站住,望著這邊上演全套家庭倫理戲而手足無措。 “請你們離開!”從孫婉瓊嘴里說出來話明顯帶著點兒威脅的意思,以璨立即憤怒了,她站起身用力甩開孫婉瓊的手,對著蘇航毫不客氣地大聲說道,“我早已經說過我幫不了你們,為什么非要來糾纏!是聽不懂我的話嗎?!居然還要去找我媽,是嫌我媽還沒被你氣死嗎?!”孫婉瓊完全不顧形象的嚎哭的抹的一臉鼻涕眼淚,讓以璨更加厭惡,她后退兩步,高聲喊道:“徐嫂!請他們立即離開!”說罷,以璨轉身就往樓上跑,一頭沖進了自己的房間。 父親頭上的白發讓她覺得有些刺心,可是心中深埋下的仇恨卻讓她無法有一絲絲同情。 眼看著以璨頭也不回地跑了,蘇航終于緊握著拳頭,狠狠地朝自己頭上捶了兩下,眼里露出了絕望的神色。 “婉瓊,回去吧。璨璨說幫不了,一定是有什么苦衷,我們,再想想辦法吧?!?/br> “不行!”孫婉瓊抹了下眼淚站起身,順手將茶幾上的杯子猛地掃落,揚頭厲聲斥責蘇航,“她說幫不了就幫不了嗎?!她就是一幅惡毒心腸!她就是見死不救!她巴不得小煒死了才好!”孫婉瓊凄厲的聲音在空曠的大客廳里顯得特別尖銳,蘇航用力拉住她,好容易才安撫著她走出了門。 小吳和徐嫂都被這突然而來的變故嚇的呆住了,徐嫂將那夫妻二人送出門,忙回來和小吳一起收拾被孫婉瓊摔碎的杯子和弄臟的地毯。 “天呀,這女人可真潑,這男的真是蘇小姐的爸爸?”小吳一邊擦著地毯上的茶漬,一邊嘀咕著。 徐嫂在程家做了近十年,對豪門世家的各種怪事早已是見怪不怪,便低聲斥責小吳:“少說幾句吧,上去看看蘇小姐怎么樣了,她病了才剛好點,別再出什么事?!?/br> 小吳一聽,吐了下下舌頭,扔下手里的事給徐嫂,轉身就往樓上跑。到了以璨臥室的門口停下腳步屏氣靜聽,臥室里卻一點聲音也沒有,她猶豫了一下,仍是輕輕敲了敲門:“蘇小姐,要喝水嗎?” 過了許久,才聽到一聲回答:“給我一杯橙汁吧?!?/br> 小吳又飛快地下樓,當她再端著橙汁進到以璨屋子的時候,屋內并沒有以璨的身影,只有衛生間傳來了嘩嘩的水聲。 小吳搖搖頭,只好將橙汁放在柜子上,轉身走出房間,掩好了門。 有后媽就有后爹,這句老話兒說的一點沒錯。 看那個妖精女人找上門來罵自己的女兒,那個當爹的居然一聲不吭!小吳不無鄙夷的想起了那個頭發花白的男人,心里更加同情起以璨了。 那天程中謙并沒回來,因為是除夕,他一直在大伯家陪爺爺一起守歲。從初一開始又和程中皓一起登門拜訪一些長輩,有推不掉的應酬,便回來的就更晚。直到初四的時候,他才聽徐嫂說起了除夕那天蘇航夫妻找上門的事,心下了然。 隨即問起以璨這幾天的情況,徐嫂說她除了幫廚,大部分時間都是在露臺暖房里畫畫,程中謙心中微微嘆息。 這是個死結,因著當初孫家強勢要挾林子葉打掉孩子離婚,現在要以璨原諒她們這幾乎不可能。 程中謙知道她心里一定糾結,但是這樣的決定,只能是她自己想明白做出來。 但是,程中謙總是感覺到有什么地方是不對,仔細味味一翻,才覺出自小王村孤兒養育院回之后,以璨對他的態度像是突然變得極客氣起來,恭敬中夾雜著淡淡的疏離。 之前以璨雖然對他經常不客氣,有時又像是小鹿一樣警惕地瞪著大眼睛防備著他,卻從未像現在這冷漠而疏遠。雖然他早就覺出來她這兩天不太對勁兒,卻仍是以為是她第一次在外面過年的緣故。 想到這里,程中謙像是意識到了什么,慢慢的陰了臉。 這個年以璨過的十分單調,因著年三十蘇航帶著孫婉瓊鬧的一場,她完全沒興趣做任何事,只窩在程式公館的公寓里哪兒也沒去。 接下來幾天,以璨都是在網上搜出租房,有了上次幫教授找房子的經驗,她很快就找到一處離程氏傳媒不太遠的一處房子,和業主打了電話,約好了初六去看房。 初五一早以璨起床梳洗后,便去了露臺上的暖房,繼續畫自己這幾天一直沒有完的一幅畫。 等程中謙起床的時候,已是臨近中午了。 他洗漱完畢去暖房找她,卻見以璨拿著畫筆怔怔地望著遠處,目光幽幽的,像是陷入了極深的回憶。 程中謙想起自己自己之前對她說過“過年我陪你”的話,可這幾天都是將她一個人扔在家里,雖然她盡力打起精神做出一副我很好很快樂的樣子,卻仍讓他覺得心疼和愧疚。 他輕輕地咳了一聲,推開門走進花房叫她:“以璨?!?/br> 以璨手中的畫筆一抖,一滴黃色的顏料抹到了棉布褲子上。 扭頭見到穿戴整齊的程中謙,翹著嘴角笑了笑:“程大哥?!?/br> “去換衣服,我帶你出去轉轉?!背讨兄t從小桌子上抽出一張紙巾,彎腰為她擦褲子上的油彩。 “您這么忙,別擔心我,有徐嫂和小吳陪我,一切都好?!?/br> 確實很好。徐嫂這幾天變著花樣給她做吃的,小吳寸步不離照顧著她,內衣都搶著幫她洗,她要畫畫,就幫她搬畫架遞松節油,一切都做的極熟練,如果自己換上月華裙,再梳個飛仙髻,她都懷疑是穿越到古代做世家小姐了。 “想家了吧?帶你去吃海鮮?!背讨兄t知道她嘴硬心軟,便竭盡全力誘惑她。 “天天吃,都胖了三斤?!睕]有任何一個女孩子喜歡自己胖,以璨是吃貨,但同樣希望自己只吃不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