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俞桉本來不想跟他多說的,可是看他現在這副模樣,還是有點震撼,才在沒多久之前,他都還是能走能跑的健康人,她看了看他包裹在西裝褲下的雙腿,那線條看上去還是很結實優美,可是有股說不出來的死氣:“你的腿……不要緊吧?” 容謝側過臉看了看她,輕描淡寫地回答:“嗯,沒有知覺了,估計這輩子就要這樣過了?!?/br> 俞桉默默地為柳葭心虛:“呃,你確定治不好了嗎?” “也許還能治好吧?!?/br> “就算是這樣,我也不會把柳葭的下落告訴你的?!彼F在變成這樣,柳葭肯定是要付部分責任的,她到了容謝手里很可能會死得特別慘,男人的報復心也是很可怕的。 容謝微微皺眉:“看來我們真的沒辦法聊下去,你這句話已經重復了第二遍?!?/br> 俞桉抓抓頭發,心想的確是如此,她干嘛哪壺不開偏提哪壺?她想了半天,終于想到了一個問題:“marie是誰?你的新歡?” 容謝笑了:“我家的菲傭?!?/br> “那小加呢?你的私生子?” “我家的貓?!?/br> “你家的貓那名字怎么寫?蒹葭的葭?” 容謝笑得舒暢:“不,加減法的加字?!彼种噶酥盖胺剑骸八麄儊砹??!?/br> 俞桉轉頭望去,只見那個膚色淺褐色的女人抱著一只藍貓朝他們走來,那只藍貓還長得特別霸氣。容謝伸手去接marie手上的藍貓,那只貓輕巧地跳到他的膝上,蜷成一團。容謝朝俞桉道別:“我先走了,回頭見?!?/br> 俞桉忍不住道:“你真的不想知道柳葭的下落?” 容謝抱著貓,微微皺著眉笑:“第三回了?!?/br> “對啊,我問了三遍,怎么樣?” 容謝目光流轉,朝她笑了一笑:“好,挺好的。不過我現在不想見她,畢竟……我是個殘廢了?!?/br> —— 俞桉回到寢室,正好逮到柳葭正在掛在skype上,這個時間德國正是下午,她居然沒課。俞桉跟她聊了幾句,她正在寫作業,回答問題都有些敷衍。她拿出正經的態度道:“柳葭,你先停一停,咱們說件要緊事?!?/br> 柳葭抬頭看了一眼攝像頭,又埋頭下來:“你說啊?!?/br> “真的是很要緊的事,作業什么時候不能寫,就是吃飯也要停下來先聽我說?!?/br> 柳葭終于坐正了身子,也一臉正經地回視鏡頭:“好吧,你說吧?!?/br> “我今天碰到容謝了——”俞桉直截了當道,“他很不好,因為車禍的關系,可能永遠都不能下地走路了——就是說,他的腿可能永遠都不能好了?!?/br> 柳葭撐著下巴,她其實挺了解容謝的,容謝的生活范圍怎么可能會跟俞桉有相交,誰知道這是巧合還是刻意人為?她沉吟道:“他希望我回來看他,還是怎么樣?” “他說不想看到你,因為他現在這個樣子,見了面會很難堪?!?/br> “……嗯?!?/br> “他養了只藍貓哎,還取了你的名字,雖然他不承認,說實話那只貓的眼神挺霸氣?!庇徼裾f到一半,忽然注意到電腦屏幕上冒起了一股白煙,頓時驚道,“難道你一直沒有發現你的作業本著火了?” 柳葭抬起手,給她看了看她手上細細長長的女士煙:“這幾天都是熬夜寫論文,困得不得了,用來提提神,蘋果味的?!?/br> “柳葭,你現在過得太糜爛了?!?/br> 柳葭微微瞇起眼:“其實我想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的確是準備回國一趟,因為之前走得匆忙,我父親的遺產都沒交接好,到時候我來找你?!?/br> 她們又聊了些瑣碎的事情。柳葭便下線了。她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她本來覺得自己的惻隱之心和良心應該早就一起下線了,可是事實卻是她有點難受,并且很難以分析她到底在難受些什么。 —— 柳葭把寫完的作業掃描到學校的系統平臺,只稍微躺了一會兒,便去醫院看mama。德國在這方面的治療水準要比國內好很多,醫生的英文也不錯,她的母親曾經是大學里的英語講師,跟醫生也能交流。 她覺得是時候把父親的過世的消息告訴她了,不過為了以防萬一,還是跟主治醫生打好招呼。 柳葭走進病房,在椅子上坐下來,輕聲道:“我打算趁著學校的短學期回國一趟,有些手續要辦——是遺產繼承的手續?!彼哪赣H有了一點反應,放棄了手上被她蹂躪著的百合花瓣,轉過頭盯著她看。 “留下兩處不動產,其中一處是別墅,我覺得以后可能也不會回國了,就想把它們都處理掉,再說即使回國,也應該換一個新的城市居住。你覺得如何?” “你的意思是……他死了?” 柳葭頓了頓,語氣平靜地回答:“是的?!?/br> “什么時候,什么地方?” “在非洲,我們出國之前,感染當地的傳染病?!?/br> 她母親安安靜靜地坐在那里,沒有說話,也沒有太大反應。她的父親已經客死他鄉,而容謝的mama深受雙重打擊,當年把她的母親害成這幅模樣的那兩個罪魁禍首已經得到了應有的報應,她覺得那些紛擾世事也該到此為止了,剩下的,可能就是她應該去接受審判了。 柳葭心中有點擔憂mama,臉上卻沒有表現出來,反而極自然地站起身泡紅茶。她沖洗了茶壺,又往里面倒了茶葉,注入熱水,第一泡茶是要全部倒掉,喝第二道水的。她一絲不茍地這樣做了。 她忽然聽到她mama在身后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你擔心我接受不了,所以一直都不說?難為你了?!?/br> 柳葭看著淡白色的水汽,空氣里彌漫著清甜的茶香,她平靜地回答:“沒什么?!?/br> 她記得高二結束的期末考試,她考得并不理想,兢兢戰戰地把成績單遞出去,然后她mama狠狠地打了她一記耳光,可是打完之后,她又抱著她失聲痛哭:“mama也不是不想對你好,但是沒辦法,我們什么都沒有,我什么都比不上那個女人,聽說她的兒子也很優秀,我就只有你,你一定要讓自己比她的兒子好……” 柳葭并不是天賦型的學生,她做不到考試前光顧著玩就能考進前三名,只能更加努力。 她似乎在任何方面都沒有什么突出的天賦,但是不管她做什么都能得到一個“不錯”的評價,誰也不知道她曾經付出過什么。即使是跟容家的兩個男人對峙到最后,她也沒有輸,不輸,對于她來說,就已經是贏了。 她轉過身,手上已經端著泡好的茶:“我算了下日程,下周末我可以帶你去阿姆斯特丹,坐火車過去,也許運氣好還可以看到極光,你以前說最喜歡這個城市了?!?/br> 她對未來所描繪的藍圖里,便只有這些,別的甚至想都不敢去想。她想她應該會留在德國,入德國籍,這或許需要一些時間,不過終究只是時間問題。而那些不是時間可以解決的,也許只能夠等到死亡才會有結果。 ☆、第六十一章 從杜塞爾多夫去阿姆斯特丹的火車上,一直播放著一首有點熟悉的西班牙曲。柳葭回想了好一會兒,終于想起那首歌是電影《her》的主題曲,循環著放了一遍又一遍。她回想起當時她跟容謝一起看這片子的心情,總覺得恍若隔世,她想到了一些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沒有。 她其實是有些對不起容謝。 可是對不起他,又是她必須要做的一件事,這樣聽起來倒有些像在自我矛盾的推脫責任。 柳葭頭疼地皺著眉。 “我覺得你最近有心事?!彼齧ama輕輕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不過你長大了,有心事也是正常的,你小時候話很多,好像什么話都會往外冒?!?/br> 毀滅也是重生。自從她告訴mama,她的父親、她的前夫已經離世,她的情況就好轉了很多很多,盡管有時候臉上會浮現一股憂郁之色。柳葭曾想過在這層憂郁之下,她到底會想些什么,可是她從來沒有把這些跟自己的女兒分享。 每個人都有他心底的秘密,不是每一個秘密都可以說出口。 包括她自己。 這片歐洲大陸轉眼開始進入冬季,有些城市的晝夜時長變得那么古怪,柳葭看著車窗外面,天邊竟然出現了絢爛的光芒,那是極光。車廂里的溫度也開始往下掉,她手忙腳亂翻出厚衣服和大披肩,跟自己的母親擠在一起。 那種色彩,瑰麗耀目,只有大自然這位造物主才會有如此的閑情逸致,去描繪那樣壯麗的云圖。柳葭聽見她的母親輕聲道:“我還是喜歡回去,畢竟那才是自己住慣了的地方,當然如果你喜歡德國,我們也可以留下來。柳葭,你應該要學會選擇自己的生活了?!?/br> —— 容氏集團總部的整幢大廈都沉浸在一種異常古怪的氣氛之中。事情說起來也很是簡單:這是一個普通的周一,每一個部門辦公室的傳真機都收到了一張沒有顯示號碼的傳真件。那張紙上的一段話只說明了一件事:現任掌權人容亦硯先生曾教唆自己子公司的一位司機開車撞死一位女大學生,并且讓司機頂罪,逃過制裁,可是即使法律無法制裁他,也會有正義之士執行私刑,請容亦硯先生做好準備。 紙上每個字都很大,滿滿當當地塞了一整個頁面,無端給人一種壓抑的感覺。 容亦硯自己也收到了這樣一份傳真,他將那張紙扔進碎紙機,沉聲道:“讓人查查看是哪個傳真機發過來的,還有,立刻勒令底下的員工,不要把這些內容透露出去,如果有走漏風聲給媒體的,只要查出是哪個部門的員工,部門經理也要負全部責任?!?/br> 總會有幾個媒體人不怕死,敢去做這種奪人眼球的新聞——容亦硯冷笑了一聲,他什么場面沒見過,怎么會怕這上面的幾句威脅之詞,可是如果被媒體拿去做文章,終歸是一樁大麻煩。 莫瀟很快就帶回了消息:“剛才讓計算機部門查過了,是有人連上公司的網絡,再用打印功能,把這張紙用各個傳真機打印出來?!?/br> “能把范圍再縮小嗎?” “那個范圍就在整幢大廈,或者在大廈附近知道我們網絡密碼的那個人,沒有辦法再縮小了?!?/br> 容亦硯敲了敲桌面:“容謝呢?” “他還沒來上班?!币驗橛嬎銠C后勤部門跟容謝的辦公室在同一樓層,他順便也去那邊看了,結果容謝還沒來上班,他最近的出勤狀態堪憂,每天遲到早退,十分頹廢。莫瀟想了想,便道:“不過容少爺那邊的傳真機我已經檢查過了,沒什么問題,那張紙我也拿去碎掉了?!?/br> “叔叔,”門外忽然響起了幾聲敲門聲,只見容謝坐在輪椅上,扶著門邊,“我剛剛到,已經聽到一些員工的議論?!?/br> 容亦硯站起身,讓莫瀟把他推進來,臉上毫無喜怒之色:“你今天又遲到,再這樣下去,這個出勤率可要沒辦法交代了?!?/br> 容謝笑道:“只要叔叔不計較,也沒有人能跟我計較,不是嗎?”他頓了頓,又道:“我才剛到,就聽說了那件事,當務之急,必須先封鎖輿論,不要讓風聲傳出去為妙,媒體是不會放過這么一次爆炸性新聞的?!?/br> 莫瀟忍不住看了容亦硯一眼,他有點不明白了,他以為容謝跟容亦硯兩叔侄已是勢成水火,至少在容謝心里是恨不得讓自己的叔叔去死,可是他這番話,卻完全是站在容亦硯的角度上考慮的。 容亦硯探究地看著他:“哦,你覺得應該怎么辦?” “首先把風聲都封死了,然后徹查跟秦卿有社會關系的人,我想既然那個人能夠用傳真機發這樣的東西,很有可能是在公司工作的員工?!?/br> “你覺得沒必要查這個傳真是從哪里發來的?” 容謝搖搖頭:“沒有必要,這條線索太明顯,對方肯定也會想到。但是不管用什么辦法,社會關系總歸是掩藏不了的?!?/br> 莫瀟更奇怪了,其實他開始還覺得這件事跟容謝或許也是脫不掉關系的,可是他這回居然是完全站在自己叔叔這一邊的,這樣太奇怪了。 容亦硯顯然也有點詫異,又問:“那個人威脅說要對我執行私刑,你覺得這是虛張聲勢還是真的想這么做?!?/br> “當然是真的想這么做,如果只是虛張聲勢,卻讓你有所警惕和防備,那不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么?”容謝微微一笑,“我想叔叔你大概是覺得我今天很奇怪,我們的關系其實并沒有這么親厚,為何我要這么做,其實答案很簡單,畢竟你我都姓容,即使不愉快也是關起門自己家的事,可是現在這件事卻要另當別論了?!?/br> 他說得的確是有道理,也沒有故意回避他跟容亦硯關系不和的問題??墒撬驼娴臅绱撕眯?,一點都不計較前面的嫌隙? 容亦硯看著他,緩緩道:“你的確很有分寸,不過也不用太把這種瑣事放在心上,這些年來我得罪的人也不少了,想要我的命的人多如過江之鯽,可是又有幾個人可以辦得到?答案就是沒有,沒有一個人,從前不會有,現在不會有,將來更不會有?!?/br> —— 容亦硯并不在意。他這大半輩子在商業場上混跡,他手段狠辣、為人深沉,得罪的人太多,結下的仇家也多??伤€是好好地活到了現在,他的那些仇家甚至連跟他的一根寒毛都碰不到。 如果稍微有點動靜就要緊張兮兮地草木皆兵,那他就不能出門做事了。 莫瀟卻不敢松懈,親自去物業的監控室查看了每一個攝像頭的情況,如果有損壞的或者角度偏離的,立刻就讓物業去做調整,原本有兩三架電梯都可以達到頂樓,現在也人為設定了單獨一架到頂樓的電梯,并且該電梯就只能在頂樓駐停。他甚至還專門調了保安站在頂樓電梯前執勤。 這樣的安排之下,除非那個人是從窗戶外面飛進來,連跟容亦硯見一面都不可能。而從窗戶外面進來也是不可能的,第一,這幢大廈有三十層的高度,只要還是人類根本不可能爬到這個高度;而頂樓的平臺已經換過新鎖,鑰匙是拿在莫瀟手中。 做完這些布置,一切卻是風平浪靜,這樣警戒的狀態保持了整整兩周,卻沒有碰到任何可疑的事件。莫瀟知道心理的疲勞期已經到來,這個時間是大家最容易放松警惕的,那么他就必須更加小心謹慎。 現在物業部門是容謝主要負責,對于調整監控的問題,他都十分配合,好像他們曾經是共同戰斗過的朋友。 莫瀟摸不準他到底在想什么,也曾私底下開車跟過他,容謝的私生活很規律,每周固定會讓司機載著他跟菲傭去寵物醫院,然后菲傭帶著藍貓去掛號看病,而他則一個人推著輪椅在街心花園散心。 這一切都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 他根本看不出任何異常的地方,可越是這樣,他便越是隱約覺得不安。 —— 容謝留意到有人在跟蹤自己,其實從剛出了家門,他就發現了,那輛車一直都跟著他們。他讓司機繞路,那輛車也一直跟著,中間甚至還闖過一個紅燈。他暗自好笑,卻也不打算說破,他知道自己最近的舉動雖然令人挑不出刺來,可還是不正常。 他控制著輪椅,慢慢地轉上了一條青石路,街心公園的臘梅開了,暗香氤氳,沁人心脾。他靠在椅背上,仰起頭來深深地呼吸著這帶著香氣的空氣。忽聽有人道:“你真不是故意跟著我嗎?怎么又跟你碰上了?” 他轉過頭,正看見俞桉正從樹叢里鉆出來,手上還捏著一枝梅花。容謝看著她手上的花,輕聲道:“所以說,你是在偷摘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