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柳葭把照片一股腦全塞進文件袋里,抬起眼問:“這些照片你還有備份嗎?” “有,不過我可以把備份全部給你,一張都不留?!?/br> “不用,不用給我,全部銷毀就可以了?!绷缍ǘǖ?,“我相信你。我先去一下洗手間,失陪了?!?/br> 她不待容亦硯回答,便拎起包步履匆匆地推門出去。她走進洗手間,雙手按在洗手臺盆邊上,注視著鏡子里那張慘淡的臉:“你已經快一敗涂地了?!?/br> 一句質問,一頓剖析,幾張照片,幾乎把她所有的防線都抽空了。 她打開水龍頭,把冷水調到最大,然后伸手到水龍頭底下,掬起一捧捧水潑在臉上。她面對的是容亦硯,就應該對現在的劣勢有心理準備,她必須要冷靜下來,挽回頹勢。她抬起濕漉漉的臉,關掉水龍頭,從包里翻出一只“口紅”——那是俞桉送給她的禮物,外面做得跟口紅沒有兩樣,可是里面卻是錄音筆,這種小玩意,學校附近的小店里有很多。 她調好錄音筆,又拿出紙巾擦干臉上的水,轉身回包廂。 —— “容先生,我是否可以問你一個問題?!绷缱聛?,雖然端起茶杯,卻沒有喝茶,而是一直保持著握著茶杯的姿勢。 容亦硯知道此時已經不必再給她下猛藥,過猶不及,太過了反而會讓她拼個魚死網破,他根本沒必要跟她走到這個地步,他的目標從來就不是柳葭,而她不過是一顆小小的棋子。他頗為風雅地抬起一只手,示意她盡管問。 “秦卿的死,真的只是一個意外嗎?” “哦?”容亦硯挑眉,他倒沒有想到她居然會問這么一個跟她無關的問題。 “她是被小型貨車撞倒的,而這個時間段,那條路上是不能行駛貨車,那個司機也是老駕駛員了,他不可能會不知道?!绷缙届o地問,“她死的原因,是不是因為她的骨髓跟容以諾的高精度配型?” 容亦硯回答得異常爽快:“你猜得對?!?/br> “那就是說,秦卿這件事,是您授意的了?” “不錯?!?/br> 柳葭倒吸了一口氣,竟然真的是這樣,這個男人為了打壓容謝,手段狠毒,簡直無所不用其極。她又問:“如果那晚容謝不是送我到家就立刻回家,還被住宅區的監控拍到,他的嫌疑就是最大的?!?/br> “他的嫌疑本來就是最大,只是可惜了?!比菀喑幬⑽⒁恍?,“他坐過牢,當年就是為了秦卿這個女人,而她最后收了我的好處,便含糊其辭,沒有為他說過一句好話。你說她死了,容謝的嫌疑是不是最大?” “那么,我第一次去醫院看容以諾,從樓頂上掉下來的那個花盆,怕也不是巧合吧?” “那個時候,我還不知道你會有這么大的用處?!彼敛换乇苓@個問題,直接承認,“還好你沒有事,不然就可惜了。而且這之后,容謝竟然讓莫瀟來保護你,你知道是為什么嗎?” “他說,只要有莫瀟在,可以算最大的安全保障?!?/br> “當然不可能只是因為這個,而是他知道,只有莫瀟才能保證你的安全,因為莫瀟是我的人啊??墒撬麉s沒有想到,就這樣輕易把自己的弱點暴露出來了。你是他的弱點啊,柳葭?!比菀喑幮χf,“我的侄兒,就跟他的父親一樣,看女人的眼光都不太好,注定要栽在女人手里。如果我的妻子敢在背地里跟家庭醫生有染,她早就躺在江里了?!?/br> 柳葭強忍住生理性的厭惡,問道:“那么容先生,您希望我怎么做?” “很簡單,幫助我打壓他,在他最脆弱的時候給他致命一擊。你一定知道應該怎么做,你這么聰明的一個女孩子?!彼麖腻X包里抽出一張支票,放在她面前,“你會需要它的,太過清高是完全沒有意義的?!?/br> 柳葭看著擺在自己面前的那張支票,上面的金額巨大得任何人都會心動,可是她卻覺得胃里一陣陣翻涌作嘔。她抬起頭,看著面前那個看似風雅,實則跟毒蛇一樣隨時準備伺機攻擊對手的男人,緩緩地點點頭。 —— “你覺得她怎么樣?”目送柳葭匆匆離去,容亦硯自飲自酌了兩杯,笑著問身邊的莫瀟。 莫瀟沉默了片刻:“她的抗壓能力還不錯,能跟您這樣說話的,也并不多見?!?/br> “她的心理承受能力豈止是不錯,更了不得的是她在知道手機被安裝了□□后,還能將計就計,這么自然地表現那些我想要看到的東西給我?!?/br> 莫瀟道:“您就不怕她中途撕毀約定而反水嗎?” ——就像秦卿那樣,這是他沒有說出口的半句話。當年秦卿雖然收了容亦硯的封口費,對于記者污蔑式的寫法也是想過澄清的,只是她到底是一個女學生,根本斗不過對方,最后只能繼續保持沉默。她開始不過是因為一時貪念,一步錯,步步錯,最后連自己的性命都斷送了。 “女人啊,有一點始終是很麻煩,因為一些情情愛愛最后又改變主意。所以我很不喜歡用女人做事?!比菀喑幙粗约旱氖种?,“我不擔心柳葭到底能做到哪一步,我只擔心她最后還是被感情所迷惑,又放棄了手上這一步好棋——你覺得她是這樣的人嗎?” “我覺得她不是?!?/br> 容亦硯有點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看來你喜歡她?” 莫瀟猶豫了片刻,回答:“是的,我對她有些好感?!?/br> “莫瀟啊,你看人的眼光向來不錯,你說她不會,那一般就不會??墒且粋€人的眼光再好,也經不住有看走眼的時候,不能把全部賭注都下在一個地方?!?/br> “您說得對,可是她問了關于秦卿的事,您卻直接回答了,我以為您相信她,覺得她一定不會把這些事張揚出去?!?/br> 容亦硯微微一笑:“我給了她一張支票,她收下了,她問了這么一個問題,我就告訴她真相,這是我們之間的互相試探?!彼毖圆恢M地告訴她真相,便是在旁敲側擊地告訴她,他這是給她機會,對她絕對的信任;而柳葭收下支票,便代表她意識到這信任,她收了錢,便不會反悔。 “她不在乎錢,她從頭到尾就只看那張支票一眼,不在乎錢的人是很難被控制的,她所做的事,并不是趨從利益,就很可能會做出讓人預料不到的事情來。我是不會讓整盤計劃因為一顆棋子有了偏差,她的存在與否,對于我的計劃其實都不會產生太大影響??墒侨绻覛Ъs,等待她的將是十多年的牢獄之災?!?/br> 他給她的那筆錢是有問題的,如果一切都按照計劃行事,那么她完全可以帶著這筆錢全身而退,如果她在中途反水,她將面臨經濟調查,這么大的數額,作為經濟犯起碼也會被判到十年以上,到時候,一個坐過牢的經濟犯所說的話,誰還會相信是真的? —— 柳葭一晚上沒睡好,翻來覆去做著噩夢,夢里是容以諾那張瘦得只剩下骨頭的臉蛋,那兩只大大的空洞一般的眼睛;還有容謝,他用那種有點陰郁、又十分冰冷的眼神注視著她,驚醒的時候,睡衣后背都被冷汗浸濕了。 她一定會下地獄。 如果這個世界上真有地獄的存在。 她走進公司大廳時,正好有一架電梯到,她搶在電梯門關閉之前趕了進去,只見容謝正站在電梯里。他穿著銀灰色的西裝,臂彎下還夾著一大疊文件,可這樣的姿態也絲毫不影響他的風流雅致。他看著她,微微笑道:“早?!?/br> 柳葭也回以一笑:“早?!?/br> 容謝探究地看了她一陣,她神色如常,似乎并沒有被他昨晚反常的表現所驚嚇到,他微微松了口氣,問道:“晚上有空嗎?我請你吃飯,就是我們兩個人?!?/br> 柳葭側過頭看了看他:“你說錯了,是我請你吃飯?!?/br> “是嗎?” “你忘記了嗎?海鮮大餐?!?/br> 容謝笑了笑:“對啊,我都有點昏頭了,你明明還欠我一頓飯?!?/br> 正好電梯也到了頂樓,容謝按住開門鍵,讓她先走,然后自己才走了出來。柳葭在樓梯口跟他道別:“那就晚上下班見?!?/br> 容謝微一挑眉:“晚上見?你怎么就知道今天我就沒別的機會跟你見面了?” “因為我上午要出去拜訪客戶,剛巧早上醫院又打電話給我,說我mama要見我,我中午要趕去醫院,下午還有一個客戶要見,等回到公司怎么也得快下班了?!?/br> 她能忙碌成這樣,也是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開始覺得,是否自己給她的工作量安排得太大了? 柳葭伸出手去,在他的手臂上輕輕一推:“我整理點資料就走,你千萬不要忘記跟我約過了?!?/br> 容謝反手握住她的手指,有點舍不開松開:“晚上你準備請我去哪里吃飯?要不要我提早去訂位置?” 柳葭笑著抽回手:“保密?!?/br> —— 早上在她來公司的路上,醫院突然打電話給她,告訴她,她的母親似乎有點發病,非吵著見她。柳葭這兩天已是身心俱疲,一聽到這個消息,頓時頭疼欲裂。她上午見完客戶,便驅車往郊區趕,很快便到了那家精神疾病康復治療中心。 今天是工作日,并非周末的親人探視時間,她在傳達室外跟看門老大爺磨了好一會兒才被放進去。她直接去找了主治醫生:“我mama的病情怎么樣了?” 醫生看著她,眼里有些同情的神色,她從接手這個病人開始,來探病的永遠只有柳葭。她可以說是看著柳葭從小女孩慢慢長大的。她請柳葭坐在辦公桌前面的椅子上,才緩緩開口道:“最近的病情又開始有點反復,我暫時也沒弄明白這是為什么,不過這次的情況并不算太糟糕,她記得你是誰,還一直鬧著要見你?!?/br> 柳葭想了想,苦笑道:“大概是最近,又到了我mama跟我父親當年鬧翻的時間了?!?/br> 醫生點點頭:“很有可能是因為這個?!?/br> 柳葭道:“其實我應該在回來的第一天就來看她的,不過那個時候突然有事……我父親在非洲做疾病支援,感染了當地的傳染病過世了,這個消息,我不知道該不該讓我mama知道?!彼鋵嵱悬c拿不準,也許她mama知道這個消息會非常痛快,又或者非常傷心,人的心理就是這么復雜,過去有多愛,后來便有多么痛恨,可是一旦人不在了,也許恨意也就不再了。 “這個……我建議你還是隱瞞著不說比較好,畢竟說出來之后,那結果如何,誰都無法預料?!贬t生拍了拍她的手背,“我知道你是非常堅強的人,這么多年了,都要你一個人扛著……” 柳葭忽然又想起了容亦硯昨晚對她說過的一句話“所受到的傷害,如果不靠自己討回來,是沒有人會幫助你們的,旁觀者最多不過是憐憫”,發生了那件事之后,太多人用這種同情的眼神看她,可是同情又有什么用,沒有人能夠幫得了她,最后還不是要她自己動手? 她走進病房,只見自己的母親躺在床上,她的手腕腳腕都綁著帶著,看見她走進來,只是徒勞地劃動著手腳,滿臉的不悅:“他們為什么要綁著我,我明明什么都沒做,你快讓他們把我放開?!?/br> 柳葭深吸了一口氣,露出了溫柔的笑意:“好,我等下跟醫生說??墒莿偛裴t生也對我說你又吵又鬧,很不聽話啊?!?/br> 她的臉上頓時露出了謊話被戳穿的尷尬:“這個……” 柳葭拿起床頭柜上的梳子,緩緩地幫她梳著頭發:“媽,你還記不記得,你很恨那個女人,你當時對我說,要讓她再也過不上安寧的日子。我答應過你的,我會做到的?!彼哪抗饩従忁D移到自己母親的臉上,卻是毫無聚焦的,像是穿過她看著后面那一片虛無,她的心里也是空蕩蕩的:“可是你現在跟醫生作對,等我做完了事,卻不能帶你出國去玩,我會很難過的?!?/br> 她的母親聽著她說話,忙道:“我保證不會再鬧了。我就是心里不舒服,總是惦記著心事?!?/br> 柳葭笑道:“嗯,我會很快來接你的?!?/br> 她走出病房,還是給莫瀟撥了一個電話,長長的通話音才響了兩聲,他便接起了:“柳葭?你找我有事?” “我想請你幫我跟容先生請求一件事,”柳葭輕聲道,“請他幫我聯系一家歐洲那邊的治療精神疾病的醫院,這件事我本來不該麻煩他的,只是時間很緊迫,我怕來不及?!?/br> 莫瀟頓了頓:“好,我會幫你轉告容先生,你等我的消息?!?/br> ☆、第四十六章 下午還有一個客戶需要拜訪,柳葭從醫院里出來,隨便找了家711買了個飯團當做午飯對付了。拜訪過客戶,她去了超市,開始采購晚上的海鮮食材。如果只是隨便去酒店里定個位置,其實也沒什么意思,容謝早就把全市所有的高檔酒店都吃遍了,光是平時應酬,估計就已經吃傷了。 她等在停車場,看見容謝從電梯間里走出來,他身上的那套銀灰色西裝紋絲不亂,姿態悠閑地踱到她面前:“等下要去哪邊?” 柳葭晃了晃車鑰匙:“我家?!?/br> 容謝哦了一聲,又道:“為了省錢?” “無聊,我才不會想省這個錢?!绷缛滩蛔√执蛄怂幌?,“自己做才有心意啊,心意,你懂不懂?” “也對,你現在很有錢了,都已經躋身資產上千萬的富婆行列,是看不上那點飯錢?!?/br> 柳葭皺眉道:“你喜歡埋汰我還是怎么了?我這點身家能入得你的眼嗎?” 容謝笑了笑,上了她的車:“我今天想了很多個去處,就是沒想到最后是你家?!?/br> 柳葭一路上跟他聊了聊客戶的事情,很快便到了自己家。她停好車,打開后備箱,指著里面的大包小包:“過來幫忙拿東西?!?/br> 容謝二話不說,立刻把后備箱里的袋子全部提在手中,他低頭看了看袋子里的食材:“有龍蝦,沒想到你廚藝還不錯,連龍蝦都會做,晚上準備什么燒法?” 柳葭特別無辜地回答:“???我不會,打算現場學,你喜歡哪種做法?” 容謝愣了一下,隨即笑道:“那就看哪種簡單方便了,我很懷疑自己會被你餓死?!?/br> 這是他第一次直觀地參觀到柳葭的住處,她家里還帶了一個閣樓,圓弧狀的樓梯直接通往閣樓,那里就只有一整面的書架,上面擺滿了書。柳葭一進門就進廚房忙碌去了,讓他隨意看。他踩著狹窄的樓梯走上閣樓,這閣樓的高度并不太夠,對于他這樣身材高大的男人來說,這種設計有點壓抑。他靠著書架坐下來,隨手抽出一本《經濟學原理》來看,看得出那是柳葭的課本,她在上面寫了很多筆記,整本書都被翻得有些破舊了。他回頭在同層的書架上找了一圈,很容易就找到對應的英文原本,里面同樣是很詳細的筆記。 柳葭并不是天賦型的學生,就算在大學里也是認認真真在課業上花了很多時間的。容謝看了一會兒她的課本,又轉而去翻邊上那一整架子的推理小說,他抽出一本翻到第一頁,便看到一個表格,里面清清楚楚地列出了所有人物的名字、性格、動機及可能存在的疑點。他突然覺得看什么書并不重要,書里是什么內容也不重要,只是他通過這一點點細小的線索去讀懂她看書的心情還有思考。 想著她所想的,思索著她所沉思的,雖然這真不是一個好現象。 容謝撐著下頷失笑,緩緩地翻動書頁,直到細微的腳步聲響起,他才從游走的思緒中回過神來:“可以吃飯了嗎?” 柳葭面露難色:“可以是可以了——”只不過,理論和實踐始終是有差距的,她一直自己照顧自己的起居,幾個家常菜做得不錯,可是換成海鮮正餐,還是有些勉強了。她指了指餐桌上的盤子:“本來想做芝士焗龍蝦的,不過后來覺得沒有這么大的鍋子做不成,就想做成炸蝦球,但是炸了兩個完全不夠酥脆,只能把剩下的做了刺身?!?/br> 容謝看著桌上,有三盤刺身,便只剩下蔬菜沙拉和香煎鵝肝了。他微微一笑:“鵝肝也很難做的,你做的看上去不錯?!?/br> 柳葭開了一瓶氣泡白酒,倒滿兩個玻璃杯:“你想喝點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