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那就好,聽說現在工作很難找,我還怕你找不好工作,到時候還得低頭去求那個男人,想起來就惡心?!?/br> 俞桉斜過眼,無聲地發文:“那個男人是誰?” 柳葭道:“你不喜歡的事我都不會做,再說我也很久沒有見過他了?!彼每谛驼f了“我爸”兩個字,然后悄悄地指了指自己的母親,又搖搖手,示意她不要再問。 俞桉立刻了然,她知道柳葭父母已經離婚,看來柳葭的母親還是很恨她父親,連一個稱謂都不肯給,只用“那個男人”來代替。而柳葭為了不刺激到對方,只能用“他”這個詞來指代自己的父親。 雖然現在的婚姻就像是織毛線,織得不順手就隨便拆,不想織了就隨手往邊上一扔,可是對于孩子來說,父母雙方都是無可替代的。 “阿姨,你放心好啦,柳葭簽的是容家的公司,她的頂頭上司可是容謝,是容家將來的掌權人?!庇徼癖M往樂觀的方向說,“以后等容公子上位,她的前途可就一片光明,要知道柳葭現在可受器重了?!?/br> 她這句話講完,只見柳葭的臉色突然變得惴惴不安,俞桉有點摸不著頭腦,便去看柳葭的母親,她皺著眉,臉色陰沉下來,緩緩問道:“柳葭,你的老板姓謝?” 俞桉立刻就明白自己可能哪句話說得不對了,她知道患有精神分裂癥的病人往往十分敏感,會因為一個詞或是一句話突然勃然大怒,她連忙補救:“阿姨,是姓容,不是姓謝,你聽錯了啦?!?/br> 柳葭的母親還是瞪著自己的女兒:“真的?你最好不要騙我,你小時候一直都很聽話,從來不說假話?!?/br> 柳葭勉強笑笑:“真的不是,媽,你相信我,我肯定不會騙你的?!?/br> “那樣最好,我早就跟你說過,姓謝的都不是好人,男盜女娼,你要是跟他們混在一起,我……我打死你算了?!?/br> 男盜女娼……俞桉不禁咋舌,這得是多大仇。 柳葭一直說著寬慰的話,好不容易才把對方哄開心。 ☆、第二十三章 等到規定的探視時間過去,她們便離開了精神療養康復中心。柳葭付了停車的錢,又問俞桉:“你想吃什么?我們去吃頓好吃的?!?/br> 俞桉干脆地回答:“我什么都吃?!?/br> 柳葭開車去了之前容謝曾帶她去過的一家淮揚私房菜館,那家店在幽巷之中,環境冷僻,生意并不算太好,去的都是熟客。來來去去迎賓的女服務生都穿著白色的漢服,衣袂飄飄走在前面,笑容也是同樣清淡。 俞桉打量著周圍環境,只見竹簾搖曳之后,隱約有人影閃動,屏風上的花鳥工筆亦是十分精細,便嘆道:“你是怎么找到這家店子的?” 柳葭道:“嗯,是容謝曾帶我來的?!?/br> “不過上一回你跟容先生來過之后,就好久都沒有來了?!苯浝砟弥藛巫哌^來,臉上帶著頗有親和力的笑意,“今天有新鮮鱖魚,想要嘗個鮮嗎?” “那自然要嘗嘗看了,”柳葭也回以一笑,“還有什么推薦的菜,請您幫我安排吧?!?/br> 經理報了幾個菜名給她,讓她作參考,隨后就輸入到手上的點菜機里:“請稍等,我們會盡快上菜?!?/br> 柳葭轉過頭,只見俞桉正若有所思地盯著自己看,便奇道:“我臉上有什么不對的東西嗎?” “不對的東西倒是沒有,只不過你剛才那種表情和神態,你知道像誰嗎?” “別人都說我跟我媽長得很像的?!?/br> “你是故意的吧,這個時候提你mama,”俞桉笑罵道,“你剛才那樣子很像容謝,就是抬起頭看人的眼神,還有笑的樣子,真是越看越像,你們不是純潔的工作伙伴關系嘛,怎么會變得相像起來?” 有一句話說,因為惦念一個人,于是也變得越來越像那個人。 柳葭覺得自己應當是耳濡目染容謝的行事作風,所以在漸漸朝他靠攏——雖然,這絕對不是一件好事。 “其實容公子那股有點壞又有點危險的氣質很吸引人的,再加上還有一段不堪回首的過去,母性的姑娘都會心疼他,自信的姑娘都會覺得自己能夠終結他的單身生活。你是屬于哪一種?” 柳葭倒了杯茶,淺淺地喝了一口:“說真的,我自己也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睆牧硪粋€角度來說,容謝也并沒有說過類似于表白的話語,她就把一切當作什么都沒有,這無疑是最為合適的了。 俞桉搖搖頭:“根據我的專業分析,你的心理活動不太正常?!?/br> “行了,你到底是收了容謝多少好處費,還要來幫他說話?” “我這是幫你看清自己的心,”她撇撇嘴,又覺得這個說話實在太rou麻,便換了個新話題,“你說你mama為什么這么討厭姓謝的人?都到連提到一個‘謝’字都不行的地步了?” 柳葭沉思了片刻,回答她:“我想是因為當年我父母婚姻失敗這件事吧,可能……那個破壞我們家庭的女人姓謝,我對這件事并不太了解,我那個時候是住校的,鬧得不可開交的那段時間,我爸還瞞著我,說我學習緊,讓我周末也在學校里自習?!?/br> 她那個時候還是高中生,根本就沒有多想,哪里會想到她的父親會隱瞞她這么大的事:“等到我知道這件事,我mama已經得了精神分裂癥,開始幾年她根本都不認識我,每次見她不是哭就是鬧,現在總算好很多了。我根本不敢去問她,只是聽她說,我猜想那個女人應該是姓謝,她甚至還拿過支票給我mama?!?/br> 俞桉恍然大悟:“難怪上回在秦卿的追悼會上,容家拿了支票出來,你的臉色會這么難看?!?/br> “是啊?!?/br> “我覺得你能完整長到現在這么大,還真是很不容易啊,如果我是你,我可能就要去找那個女人拼命?!?/br> 柳葭露齒一笑:“其實我也是沒辦法,我根本就不知道那個女人是誰啊。只是知道姓謝,全世界這個姓的人怕也有好幾百萬,我怎么找得到人?” 這個時候,服務生開始上菜。她們的談話也暫時告一段落。 俞桉吃了幾口,突發奇想:“如果你有機會遇見那個女人,你準備怎么做?總是要好好報復一下對方吧?” 柳葭執筷的手一沉,問:“現在是法制社會,殺人放火都是犯法的?!?/br> “我又沒說要殺人放火這么嚴重,”她拖著腮,幫她出謀劃策,“要是我,我就報復她的子女——如果她這么倒霉有子女的話,她的兒子要結婚了我就去勾引她的兒子,她的女兒要結婚了我就去搶新郎,總之不讓她好過就是了?!?/br> 柳葭面部微微扭曲著看她:“果然最毒女人心……其實我倒覺得她的子女并不應該承擔她的過失?!彼嘈χ溃骸拔铱粗襪ama這樣已經很痛苦了,我不想要別人也承受跟我一樣的痛苦,更何況,我想那個女人很有可能非富即貴,有些勢力,就憑我,也沒有辦法跟人叫板?!?/br> “如果,我就是做個假設,如果他們找上門來要找你的麻煩,難道你也一點都不反抗嗎?” “如果故意來找事,”柳葭語氣一頓,又轉為冰冷的語調,“我當然不會就這么算了,一定要他付出代價?!?/br> 俞桉見她這樣說,又繼續引導她:“那我們來合計一下,怎么樣才能讓對方付出代價,我覺得高 智商犯罪不錯啊,偵探小說里不是常有的,什么暴風雪山莊模式啊,還有密室殺人啊,制造不在場證據……” 柳葭哭笑不得,忙打斷她:“行了行了,你說的這些都只有在小說里可以用,現代社會到處都是探頭和監控,只要警察一調出錄像記錄來,就什么都瞞不住了。我可還想再多活兩年?!?/br> “我真的覺得暴風雪山莊模式就很不錯,把你要處決的那些人聚集在一個封閉的地方,隱藏在人群中一個一個下手,當然越到后面就越難出手,這可是高智商的犯罪方式?!庇徼衲贸鍪謾C,登陸志愿者論壇的其中一個板塊,“這個就是我前幾天看到的帖子,就是討論用這種手法的可行性?!?/br> 柳葭只瞥了一眼手機屏幕,直接否定了她的想法:“最后人都死完了,兇手也就暴露了,根本逃脫不了制裁,這就是最大的漏洞?!?/br> —— 她們離開那家私房菜館,柳葭便接到容謝的電話,他先讓她如果有空就去機場接他。柳葭哪里敢回答沒空,只能一口答應。 俞桉嘖嘖稱奇:“你說他是不是把你當成全職保姆了,休息時間還讓你去接機,他難道會沒有司機嗎?” 柳葭在入職的時候便聽張景松三令五申告誡她不要多問為什么,只是接機這種小事她當然不會去反問容謝為何不安排自己的司機去。她握著方向盤,嘲諷俞桉:“你家老板讓你找參考文獻的時候,你也沒說他把你當保姆,還不是老老實實地去找?” 俞桉只得閉嘴了。 柳葭把她在學校附近放下,然后去附近的粵菜館打包了一份食物,便拐上去機場的高速路。她剛到機場出口,就見容謝提著兩個箱子出來,他的面色微帶疲倦,可還是神采奕奕,瞧見她立刻笑著打招呼:“不好意思,要你在休息時間還來接我?!?/br> 柳葭連忙下車,打開后備箱讓他放行李。容謝把其中一只旅行箱打開,那箱子里面只裝了一只大盒子:“為了這個禮物,我可是跑了一個下午,本來這個時候就應該在家里了?!?/br> 柳葭隨口道:“你也不用特意給我帶禮物,多給我寬限一點工作時間,就是最好的禮物了?!彼捯魟偮?,就見容謝明顯地愣怔一下,臉上露出些許尷尬的神情。他表情怪異,咳嗽了一聲,解釋道:“這個其實不是給你的……” 柳葭只覺得機場的夜風透心而過,飛快地鉆回駕駛室,只想扇自己一巴掌。她到底是有什么自信才會說出剛才那句話來,不過是被別人說了幾句容謝對她很好,就會以為他花了半天挑的禮物是給她的了。 柳葭強忍著內心洶涌的難堪,問道:“容先生,你還要去哪里?” “去南寧路上那家醫院吧?!比葜x皺著眉,語氣有點發苦,“等下在路上看到711就停一下,我到現在都沒吃過晚飯,中午還吃得跟豬食一樣?!?/br> 柳葭探過身,從后車座拖過一只袋子:“我就知道,你墊墊饑?!?/br> 容謝把那只袋子拆開,里面是一盒蝦餃,摸起來還是溫熱的,他拆開一雙一次性筷子:“你知道我喜歡吃蝦餃?” 其實是張景松告訴她的,他才像容謝的私人保姆,就連他的口味都一清二楚。柳葭忙撇清關系:“你別誤會,是張總告訴我的?!?/br> “誤會?”容謝笑了笑,“我覺得我在誤會你什么?” “我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绷珥敾亓艘痪?,忽然又覺得這句話太像在跟他慪氣,便又欲蓋彌彰地補上一句,“我開車時不說話,要集中注意力?!?/br> 容謝輕笑了一聲,這笑聲聽在柳葭耳中亦是十分刺耳,她加大了汽車油門,風馳電掣往醫院趕,直到南寧路才慢慢減小了車速,那段路上彎道實在太多,要是速度太快,很容易在跟對向車輛交匯時撞上。 她把車開進醫院,又聽容謝道:“你接下去還有空嗎?沒什么事的話就跟我一起上去一趟?!?/br> 柳葭點點頭,跟在他身后,他們到達的樓層是重癥病房區,她一路都揣測著他大概去要探望某位病人。 很快的,容謝在走廊盡頭那間病房門口停下來,緩緩地擰開門把手。 那間病房里一片素白。 包括那個瘦小女孩的臉,也是不太健康的青白色,她帶著一頂針織帽子,安娜靜靜地坐在輪椅里,看著窗戶外面。 容謝走進去,把那只龐大的禮物盒堆在桌上,跟那些果籃和鮮花擺在一起,然后幾步走到那女孩邊上,低□一把將她從輪椅中抱起來,轉身輕輕放在床上。他眼神溫柔地看著對方:“你怎么把窗子開得這么大?不覺得風很冷?” 女孩低下頭,搖了搖頭。 他站起身把窗戶關上,只留了一條縫隙,又嘩啦一聲拉上窗簾,把桌子上的禮物盒打開,捧出一只半人高的娃娃來,塞到她懷里:“我想你會喜歡她?!?/br> 柳葭進去也不是,離開也不是,只好無所事事地站在門口。 容謝又低聲跟她說了幾句話,留意到柳葭還呆在門口,便朝她招了招手:“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的meimei容以諾。以諾,你應該叫她柳葭jiejie?!?/br> 柳葭走近病床,這才看清楚床上那個女孩的模樣,她很瘦,瘦骨嶙峋,素白的手背上一條條淡藍色的經絡清晰可見,那張臉上別的五官似乎都被隱去了,就剩下兩只黑眼珠。就連她看人的眼神都是冷冰冰的,似乎沒什么人氣。 柳葭彎下腰,仔仔細細地看著她,柔聲問:“你喜歡娃娃?” 容以諾也是直直地盯著她,許久沒吭聲。 容謝歉然道:“她很久不見陌生人了,可能比較怕生?!?/br> 柳葭搖搖頭:“沒有關系?!?/br> 可是容以諾卻突然伸手把自己懷里的娃娃推到她的身邊。柳葭驚訝了一下,便問:“你是要把它給我玩嗎?” 她點點頭。柳葭無法違逆她的好意,便抱著娃娃坐在床邊。那個娃娃做得十分精致,就連關節都可以靈活轉動,頭發和睫毛都是用真的毛頭制成的。柳葭從小便不喜歡這種玩具,總覺得有點太像真人。 容以諾伸手指著娃娃的黑眼珠,用極低的聲音道:“你的眼睛跟她好像……” 柳葭下意識地低頭看了看那娃娃的玻璃眼珠,很像她?容以諾抬起一只手,摸了摸她的眼角:“都很好看?!?/br> 柳葭愣了一下,抬起眼看著她,她似乎得了很嚴重的病,臉上的顴骨很明顯地突出,實在說不上好看,她又看了看坐在一邊的容謝,他是健康的,豐神俊朗,神采斐然,兩相對比,容以諾的狀況更加令人心酸。 柳葭按住她的手,微笑道:“你的眼睛也很好看?!?/br> —— 離開充滿消毒藥水氣息的住院樓,柳葭才感覺到自己呼出了那一股胸中的濁氣。她看著天邊那輪彎月,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容謝雙手插在口袋里,跟她并肩而行:“沒有想到我meimei會這么喜歡你?!?/br> 柳葭問:“她是什么???” “白血病?!比葜x的語氣低沉下來,“別的孩子在上學,她就只能待在醫院里?!?/br> 白血病,柳葭默念著這四個字,她心中五味陳雜,忍不住問:“你沒有給她做過骨髓配型嗎?白血病也不能說是絕癥,只要有合適的骨髓,就能動手術,治愈的可能性還是很高的吧?” 容謝轉過頭,深深地看著她:“我怎么會沒做過,最開始的時候,我甚至還發動集團總部,和底下所有的子公司員工都去做了血液配型,但是都沒有能夠配得上的。后來還是動用了全國的捐獻者庫,才找到一個符合的?!?/br> 柳葭忍不住問:“那又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