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
在他看來, 這些宋人瘦弱不堪,根本不是他的對手??伤廊蛔屖窒率卦诹藰翘菘?,為得是防止有人打擾了他的興致,他要如貓捉老鼠一般,享受這兩個女子在他虎爪下從驚惶逃跑、無力掙扎,到最后屈辱臣服的過程。 可眼看著折斷了楊念瑾的劍,要逼得趙翎自盡以保清白的時候,竟然憑空里殺出個程咬金! 完顏允成久經沙場,單聽那金錘襲來時的風聲,就知道這家伙絕對超過百斤之力,硬接下來定然損耗不小,當即一個后仰接滾地,雖然有些狼狽,但還是躲開看這一記飛錘。 只是那金錘并未如他預料中那般直飛出去,而是忽然在半空里停滯了一下,又倒飛了回去! 完顏允成瞬間雙目凝住,腦中轉過無數個念頭,翻撿著在出使之前得到的情報里,宋軍將領中有哪個是用錘的……記憶中似乎只有一個,還是在他出生之前就已經死了的,岳飛之子岳云。 就算岳云,也沒聽說他能讓飛錘滯空,還倒飛回去,這種重兵器如此玩法,還讓人活嗎? 不過等他稍稍定睛一看,就發現原因所在。 從趙翎身后的雅間里,那金錘破壁而出之后,就有一男一女跟著跳了出來,正是岳璃和霍千鈞二人。只是岳璃穿著一身黑色夜行衣,以黑布蒙了半張臉,若非熟悉之人,還真認不出她來。 岳璃單手一抬一拉,就收回了剛才情急之下擲出的金錘,順手奪下趙翎手中的劍,將她推到霍千鈞那邊,自己則上前兩步,擋在了完顏允成和楊念瑾之間,看了眼楊念瑾被抓得破破爛爛的衣袖,不由皺了下眉,再看向完顏允成時的眼神,就更多了幾分殺氣。 完顏允成卻沒想到來得又是個女子,哪怕穿著夜行衣蒙著臉,也能看出身形窈窕纖瘦,竟然能使得動那般大小的金錘,不禁大為意外,脫口而出地說道:“難道你們宋國沒人了?怎么來得都是小娘子?宋國男人如此無能無用,幾位小娘子不如跟本王回……” 他的話還沒說完,岳璃已一巴掌照著他的臉扇了過來,動作之快,讓他剛抬起手臂想要格擋時,就聽得“啪啪”兩聲脆響,臉上結結實實地挨了兩耳光,力道之重,打得他不光是滿口血腥,甚至還隱隱有些頭暈發懵。 “你——你好大的膽子!敢打本王……” “巴戈?。~~~”岳璃張口說了一串連自己也不懂的瀛洲話,抬腳就朝他踢了過去。 完顏允成徹底懵了,原因為這人跟那兩個女子是一伙的,可沒想到人家上來救了人之后,二話不說就開打,打完再說什么都聽不懂,可下手卻毫不含糊,他只接了幾招,就連連后退,快要退到樓梯口處,急忙招呼隨從上來幫忙。 “蠢貨!還不過來給本王拿下他們幾個!尤其是那兩個小娘子,一個都不許跑了!” 霍千鈞已解下自己的外裳遞給楊念瑾披上,將兩人擋在自己身后,“別怕,有我和阿璃在,他們甭想占得了便宜!” 說話間,岳璃已抽出雙錘,這會兒完顏允成才看清,她這對金錘的把手之間還加了條細長的銀色鎖鏈,也不知用什么東西制成,但是看著,就覺得寒氣逼人,而那對斗大的金錘在她手里,就如同小兒手中的撥浪鼓,舞動起來滴溜溜地轉動,帶起的風聲卻是凜冽肅殺。 稍微有點戰陣經驗的人都能感覺到,這金錘飛轉起來的時候,力道何止加大一倍,轉得越快,就越難控制,可同樣殺傷力也是成倍增加。 要是一個不小心,那真是擦就傷,碰上就死,一丁點兒都不帶含糊的。 完顏允成心驚之下,后退了幾步,推著手下上前,色厲內荏地叫道:“上!管她是什么人,敢冒犯本王者,格殺勿論!” 那幾人在后面也沒看清自家王爺如何吃的虧,眼下被推上前去,也不能不上,當即拔刀沖上去—— “叮叮當當——” 兩把八十斤的金錘旋轉起來的力量和殺傷力有多大,完顏允成想過,卻也沒想到自己十來個手下竟然連一招都擋不住,沖上去簡直就是讓人摧枯拉朽般碾壓的。 昔日在草原和沙場上縱橫無敵的女真金刀碰上重達八十斤的擂鼓甕金錘絞殺,簡直跟進了磨盤重造一樣,瞬間被絞斷、絞碎、震飛,噼里啪啦的刀身碎片猶如暴雨般反彈回來,將他們一個個都快扎成了刺猬。 完顏允成驚得后退了一步,下意識地伸手去扶欄桿,可這樓梯口的欄桿之前剛被他扔飛那小二時砸斷,他剛一扶上去欄桿就徹底垮了,連帶他也扶了個空朝樓下摔去。 “啊——救命——” 他的手下橫七豎八地倒了一地,聞聲也嚇了一跳,可已經趕不及救援,整要眼睜睜看著他摔下樓時,忽地一道白光閃過,一條銀白色的軟絲帶從旁邊的長廊上飛射而出,正好纏在了下墜的完顏允成腰間,那銀索前方還系著個銀鈴,只聽叮鈴鈴的脆響聲中,銀索入靈蛇般在他腰下纏了兩圈,猛然一拉,生生將他掉在了半空中。 “嗷!~~~~~~~~” 完顏允成忽然爆發出一聲凄厲無比的慘叫,跟著雙目凸出,渾身猶如篩糠般抖動著。 “放開我!快放開我——啊——” 他的叫聲愈發慘烈,掙扎得更加激烈,眼看那條銀索搖搖晃晃地就要拉不住他,出手的繡帛兒站在長廊上嬌呼一聲,“哎呀,這可是你讓我放開的啊——” 她正要松手,完顏允成的隨從哪里敢讓她松手,連滾帶爬地撲上去搶過她手中的銀索,一起用力,想要把完顏允成拉上來。 可他們剛一用力,就聽得完顏允成慘叫得更大聲,“放開我!放我下去!你們這些蠢貨!松手啊啊啊啊——” 他被吊在半空里,如此用力掙扎之下,幾乎是頭朝下腳朝上,衣服早已被扯破,搞得半截身子都快露在外面,引得無數人在下面圍觀起哄。 聽他叫得如此慘烈,隨從們面面相覷,有個膽大點的探出頭朝廊外一看,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氣,總算知道他為何會叫得如此之慘…… 那條銀索的確救了他,沒讓他摔下樓去。 可從二樓走廊摔落到下面的大廳里,尚不足以致命,可這條銀索纏住的位置,卻足以致命。那么細的銀索,從腰間到下面纏了幾圈,正正好勒住了要害部位,加上下墜的力量和他本人的重量,幾乎全集中在了一點。 隨從們看得都只覺兩腿間發涼,后背發冷,深感佩服,這種情況下,他們王爺只是干嚎還沒當場哭出來,已經算是個硬漢了。 完顏允成已經痛得快要發瘋,顧不上漢語還是女真語,嗚哩哇啦把這輩子知道的臟話全罵了出來,核心意思只有一個。 “放開我你們這群蠢貨!放我下來——” 于是他們就放手了。 于是完顏允成頭朝下咣的一聲自由落體,摔在了地板上,兩眼一翻白,徹底昏死過去。 “王爺——” 他的手下們急急忙忙沖下樓梯去,看到他昏死過去也慌了手腳,本欲找人算賬,可蒙面人岳璃早就不見了蹤影,唯一有關的嫌疑人繡帛兒正站在一個年輕男子身后,聽他嗚哩哇啦地說了一串誰也聽不懂的話,然后沖著他們說道:“我家主君說了,嫌你們又臟又臭還污了他的耳朵,讓你們趕緊滾回驛館去,要是再在外面見到,休怪我們不客氣?!?/br> “你……你們等著!敢傷了我家王爺,我們跟你們沒完!” 完顏允成的隨從中有個名叫段雄的漢人,平日雖是狐假狐威狗仗人勢慣了,可這會兒看到自家王爺傷重昏迷也慌了手腳,畢竟把人扔下去的是他們自己,這筆爛賬還不好算,也不知這兩人是什么來頭,只得撂下兩句狠話,抬著完顏允成夾著尾巴返回驛館。 “呵呵,”方靖遠冷著臉看著他們的背影,再看看整個茶樓里一片狼藉,無論是下面摔斷了腿的小二,還是樓上剛剛離開的趙翎和楊念瑾,這還不算外面街市上那些被他們縱馬踩傷和撞傷的百姓,若是他們再晚來一步,真不知會鬧出什么事來。 這些豺狼,留在臨安,只會破壞這里的繁榮安寧。 無法與人和平相處的野獸,只能讓他們滾回他們自己的地方,免得弄臟了這片干凈的土地。 “多謝方博士相救!”趙翎驚魂未定,仍是不忘過來致謝,“只是那金狗來頭不小,這般肆意妄為,阿璃重傷了他,怕是要被他記恨,若告到朝上……” “誰說是阿璃傷了他的?”方靖遠微微瞇著眼,一臉無辜地看著他,“阿璃尚在武學,怎么會在這里?” 趙翎一怔,“可剛才那人是……” 方靖遠輕咳了一聲,十分認真地說道:“若是我認的不錯,那應該是瀛洲國使者源靜澤身邊的第一武士,忍者木葉離?!?/br> “木……木什么離?”在場的所有人都愣住了,以為自己耳朵出錯或者眼睛出錯,望向方靖遠求個正解,卻見他無比肯定地說道:“沒錯,剛才那人的的確確是瀛洲使者身邊的木葉離,對了,杜十娘見過她,你說是不是?” “是……啊是!”杜十娘也跟著點頭,雖然不明白他為何突然讓岳璃換了身份,但他既然這樣說了,她也絕無反駁和拆穿的念頭,毫不猶豫地跟著附和。 “原來是瀛洲忍著木什么離啊,居然那么厲害,也用雙錘呢!” “不過她用的錘子中間有東西連著,好像跟我們中土的錘法有所不同!” “說的也是……” 聽到大家接受了瀛洲武士木葉離的身份,方靖遠這才滿意地點點頭,轉身對霍千鈞說道:“你先送郡主她們回去,免得路上再被人沖撞了。我這就去找那位瀛洲使者?!?/br> “你去找瀛洲使者?”霍千鈞差點脫口而出地想要啐他一口,但想到金國使臣若是當真找事,眼下還真不好應付,只得點點頭,揮揮手,“行吧,你就去當……找那個瀛洲使者好了!” “瀛洲使者?源靜澤?!讓他趕緊滾進來!” 趙昚聽到通報時,差點一口茶水噴在慕崢臉上,完了也不管內侍如何收拾清理,只是按著抽跳個不停的額角青筋問道:“他這是玩的什么花樣?在臨安城里突然變身?真當其他人都是瞎子嗎?” 慕崢面無表情地說道:“當時若不是木葉離出面,只怕郡主就要遭了那金國使臣的毒手?!?/br> 他的聲音雖然平靜無波,可一個字一個字之間,那種從齒縫中擠出來的寒意,無不帶著刻骨的仇恨。 “眼下不是開戰的時機,除非是金人的密諜,否則大家看到的,都是瀛洲使者身邊的武士,木葉離?!?/br> “朕明白?!壁w昚苦笑了一下,說道:“可就算那些人不告訴金國使臣,難道就不會放過這個彈劾元澤,拉下岳璃的機會了嗎?” “所以微臣才會以源靜澤的身份來覲見陛下?!?/br> 方靖遠穿著一身白色狩衣,戴著高高的帽子,臉色已染得蠟黃,再修眉貼眼皮之后,就連趙昚乍一眼看過去,都沒能認出他來。 “元澤?”趙昚喊了一聲,見他點頭,忍不住繞著他轉了一圈,好奇地問道:“你怎么突然變高了許多?不是說瀛洲人都很矮嗎?還有你的臉色、你的眼睛……哈哈哈你這眉毛簡直太好笑了!真是丑得……猝不忍睹!” “你就這樣走到御街上去的話,保證沒人能認出滿城風流第一人的方探花會變成這樣……哈哈哈!” 方靖遠翻了個白眼,又感覺瞇著眼翻白眼也是浪費,沒好氣地說道:“既然陛下覺得如此太丑,那微臣就告辭了!” “別別別!”趙昚忍住笑,伸手拉住他,問道:“你且說說,為何……要假扮成瀛洲人?” “微臣不曾假扮?!狈骄高h從袖袋中取出一封“國書”,打開亮給他看上面的印鑒,一本正經地說道:“微臣是經瀛洲國國王親口認證,親筆賜封的源氏族人,瀛洲使臣,連金國皇帝完顏雍都對此深表認可,陛下難道就不認了嗎?” “好吧!算你厲害!朕認了你這個瀛洲使者又如何?”趙昚哭笑不得地看他如此投入角色表演,著實忍得十分辛苦,“你打算這樣跟完顏允成對上?” 方靖遠點點頭,說道:“眼下軍中亟需整頓,又缺少領軍將帥,完顏雍定是看準了這個機會,才會派這個蠢貨來找事。若是我們真跟他計較起來,他要海州不成,就會獅子大張口,要錢要人,我們給了不光是資敵,還會滅了自己人的志氣,來日北伐之時,單是提起今日之恥,還如何凝聚人心,激發斗志?” “不錯,”趙昚也沉下臉來,冷笑一聲,道:“眾臣之中,竟然還有人勸朕為大局忍辱負重,向這金狗稱臣!我看那金狗若是要他們自己送錢送女兒,他們還肯不肯去跪舔?” “那也未必不肯,他們又不是第一次這么干了?!狈骄高h嗤笑道:“嘴上說得大局為重,忍得一時之辱,換得百姓安寧,用百姓的錢和女人換來的和平,又不用他們自己去忍那辱吃那苦,慷他人之慨當然說來簡單?!?/br> “國不是一人之國,他們也無權替陛下,替天下百姓做主,割地賠款,獻金送女?!?/br> “既然來得是使臣,那就讓微臣這個瀛洲使者出面,左右是外邦爭執,陛下就當狗咬狗了,回頭送那位金國豫王離開時,我再讓他捎封信給完顏摳,絕不給他們借口再讓我們割讓一寸土地?!?/br> 趙昚忍俊不?。骸皦蚝莅?,連自己都黑!不過你就算是狗,也是朕最忠心最可靠的兄弟!” 方靖遠沖他亮了下一口整齊的白牙,輕哼道:“陛下定要堅持住,不光是海州不能還給他們,之前打下的秦州、明州都不可還!” “就算那些老臣的骨頭軟了沒長膝蓋,這些由我大宋兒女用鮮血搶回來的土地,一寸也不能讓!” “好!朕答應你!”趙昚跟著他一擊掌,脊背挺得筆直,斬釘截鐵地說道:“你且放心,朕是大宋的皇帝,自登基以來,朕就下定決心,從我站在這里的一刻開始,跟你們一樣,守家衛國,絕不會再后退一步?!?/br> “就算來日出征,朕也會跟你們一起,奪回屬于我們的山河百姓!” 第七十八章 胡攪蠻纏 完顏允成的傷勢, 有點麻煩。 如果他一開始真被岳璃錘飛,估計也就是個筋斷骨折,上個夾板躺幾個月就能養好。 可他偏偏囂張霸道的虎皮下藏了顆慫貨的心, 欺軟怕硬地攆著隨從們上去圍攻岳璃自己卻想退路, 結果……自己挖的坑自己跳, 自己弄壞的欄桿自己靠……當然是靠不住的。 其實辛家茶樓并不算太高, 二樓摔下去, 運氣只要不是糟糕到極點, 也就像之前的小二一樣摔落在桌上斷了條胳膊, 可偏偏完顏允成喊救命還真有人“救命”了, 繡帛兒的銀索里是摻了特制銅絲的, 才能以柔克剛運轉自如, 比一般的皮鞭還要狠得多。 哪怕外面包了層輕飄飄雪白的蠶絲軟緞,也無法改變它內里兇殘無比的本質。 被銅絲勒一圈……諸君可以想象一下凌遲的慘狀和刮魚鱗的感覺, 當時完顏允成就是那種感覺,痛到無法言喻,偏偏手下那些蠢貨還搶過去使勁拽他,每拽一下, 等于給他腰斬割一刀, 還有下面不可言說的部位……如此被拉鋸似的絞割,那是怎么一個慘字了得! 不過最嚴重的的一擊,還是在他怒吼眾隨從放手后, 忽略了當時他頭下腳上的姿勢,這一松手, 哪怕高度只有小伙計摔下去時的一半,可他是臉先落地,當場那張被岳璃兩耳光扇腫的臉就像開了染料鋪子, 鼻涕眼淚鼻血口水稀里嘩啦地糊了一臉,等隨從們沖下樓把他翻了個身時,都險些沒能認出他來。 這一摔,就把他徹底摔暈了過去,哪國語的“蠻”人,只能抬著完顏允成急沖沖的離開茶樓出去求醫。 外面的醫館他們也不敢去,出了茶樓后,也不知誰喊了聲“金狗”,就有臭雞蛋扔了過來,砸在他們身上淅淅瀝瀝地揮之不去,跟著還有從旁邊樓上潑下來的水、不知從哪飛來的爛菜葉……只要一回頭,人影都沒,一轉身,就有些臟爛臭的東西砸過來,簡直躲都沒地方躲去。 先前他們一路縱馬肆意而來,不知沖撞了多少攤子和行人,完顏允成撞傷打傷的人,這會兒都在醫館,其他人雖然敢怒不敢言,可趁著他們受傷狼狽逃離時,落井下石渾水摸魚地砸個臭雞蛋還是敢下得去手的,畢竟外面的人多路窄,想看清是誰砸的,別說這些初來乍到的金人,就連他們自己人都未必能做到。 完顏允成還在昏迷中,其他人既不敢再惹事,也不敢耽誤了時間,逮著人也問不到醫館的位置,只能把他抬回驛館,讓驛丞去找太醫來給他治療,否則就要上告皇帝,還有那些一路上敢扔他們臭雞蛋爛菜葉的百姓,都要他們給個交代。 驛丞打著哈哈應付過去,好歹看在人是金國使臣的面子上,去太醫院請了個御醫來,專司跌打損傷的,結果來一看之后,就倒吸了口冷氣,建議他們再找個宮中負責凈身的公公幫忙看看還有得救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