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
羅氏聽見衛蘅這樣說,轉過身來,抱著衛蘅哭得昏天黑地,嘴里只喃喃道:“傻孩子,不怪你,傻孩子……” 可是她們越是這樣,衛蘅就越痛苦,她知道何氏也和她一樣痛苦,她的小舅舅、小舅母到了這個時候,也沒有怪她和她娘一句,衛蘅恨不能他們打自己一頓泄恨。 這廂哭得昏天黑地,何斌一個人也扶不住四個痛哭的女人,索性坐到了一邊,自己的眼圈也是擦了濕,濕了擦。 “夫人,找到啦,找到啦?!毙⊙绢^提著裙擺飛也似地跑進來,“夫人,表少爺和冬雪都找到啦?!?/br> 何斌和羅氏一同沖到念珠兒的跟前,“致哥兒他怎么樣?” 小丫頭囁嚅道:“奴婢得了信立即就來稟報了?!?/br> 意思就是她也不知道何致和冬雪具體如何了。 何斌和羅氏一前一后地往外沖去,衛蘅上前一步扶起木老太太,也往外走去。 何致是被下人用門板抬進來,人昏迷著,渾身都是血,但是何斌已經探過鼻息了,“還活著?!?/br> 剎那間,羅氏、木老太太還有衛蘅和何氏都只覺腿一軟,幸好旁邊有丫頭攙扶著。 大夫看過何斌之后道:“腿和手都有骨折,不過沒什么大妨礙,他年輕,臥床休息幾個月就好了。只是他左眼被樹枝戳著了,他這會兒失血過多還昏迷著,也看不出傷得有多深。等他醒了,再看看吧?!?/br> 羅氏松了一口大氣,“活著就好,活著就好?!蹦赣H對孩子并沒有過多的要求,只求平安。 另一頭,大夫也去瞧過冬雪了,冬雪要幸運一些,只是腿折了,身上被劃了很多傷口,但是不影響性命。這會兒已經醒了過來。 這一夜,從木老太太到衛蘅,都沒人睡覺,全都守在何致的屋里,他不醒,大家這心就放不下。 到天亮時,何致總算睜開了眼睛,但是左眼明顯有些不對勁,他自己也忍不住半瞇著左眼。 羅氏趕緊道:“致哥兒,致哥兒?!?/br> 何致用右眼看了看周圍的人,艱難地扯出一絲笑容,“讓你們擔心了?!?/br> 何致就是這樣的人,明明他才是受難的,反過去卻還要安慰大家,羅氏的眼淚又忍不住流了下來,不過最開心的大概要數何氏了。 見何致的性命無憂,羅氏又趕緊拉著昨日也留下來了的大夫道:“曾大夫,你快給致哥兒看看眼睛?!?/br> 曾大夫給何致檢查眼睛還有身上的傷勢時,除了羅氏和何斌,大家都避了出去。 好一陣子之后,里頭突然傳來羅氏的哭聲,衛蘅放下的心立即就又提了起來,她想往里走去瞧瞧,可又想到曾大夫給何致看傷肯定是要脫衣裳的,她又停住了腳步。 過得一會兒,曾大夫走出來,木老太太趕緊問:“曾大夫,我孫兒怎么樣了?” “身上的傷沒事,骨頭昨天已經正過了,這幾日只要不再碰著,肯定沒事?!痹蠓虻?。 “那眼睛呢?”衛蘅忍不住問。 曾大夫嘆息了一聲,“左眼傷著了,現在視物有些不清晰,就看將來會不會有好轉,不過肯定是比不上以前的眼睛了?!?/br> 木老太太聽了心里一陣難受,嘴里卻道:“沒事沒事,只要命還在,就比什么都好?!?/br> 大夫走后,靖寧侯府的老夫人,木氏以及衛萱等都趕了來,不過顧忌著家里有傷患,木老太太還有羅氏等肯定都沒有心情見客,衛蘅的祖母只是略微坐了坐就走了。 何氏領著衛蘅也回了靖寧侯府,她們是一身的狼狽,也得換洗一下才能見人。 ☆、第63章 一步錯 路上,何氏把前前后后的事情都跟老太太講了,張母喧了一句佛號,“阿彌陀佛”,“虧得是菩薩供得高,沒有出人命,哎喲喲,昨天我聽到報信的人說的話,一宿都沒睡著?!?/br> 何氏又何嘗睡過,這會兒心放下來了,人才覺得疲倦,老太太讓何氏和衛蘅趕緊回屋歇著去。 等一覺醒來,有了精神,何氏這才讓秋陽將衛蘅叫過來。 “等會兒我去看你表哥和小舅母,你去不去?”何氏問。 衛蘅點點頭,“自然要去的。我已經叫木魚兒去大嫂那里又拿了些補筋骨的藥?!?/br> 何氏點了點頭,看著衛蘅道:“珠珠兒,昨天那樣的話,你可再也不許說了?!?/br> 衛蘅知道何氏是指哪句話,她點了點頭道:“娘,我昨天也是急了,不過若是,若是表哥真沒有了,我……” “你這孩子,就是要彌補也該是我這個做娘的來彌補,哪怕是賠他一條命也成,你可不許拿你自己開玩笑?!焙问铣林樀?。 衛蘅低著頭道:“表哥救了你,我就是給他當奴婢也愿意?!?/br> 何氏嘆息一聲,將衛蘅摟入懷里,“那凈云師太還真有點兒道行,她說今年你不利水,果然就出了事,今年你可遠著點兒水啊?!?/br> 衛蘅“嗯”了一聲,跟著何氏去了金陵巷,因著何致出了事兒,何蔓與何芝兩個也回了金陵巷住,有她們在老太太跟前,也可以分散木老太太的注意力,生得她憂心。 衛蘅跟著何氏走進何致的屋里時,羅氏正端著湯藥喂何致。 何致一見衛蘅她們進來,就不肯再讓羅氏喂,伸手要自己端藥。 羅氏道:“你手傷著呢,怎么能自己喝藥?” 何致道:“娘就給我吧,我一口氣喝了,也省得苦?!?/br> 羅氏不理會何致,轉頭對著何氏道:“姑奶奶坐一會兒,我喂了這猴子吃藥就來?!?/br> 何氏笑了笑對著何致道:“你娘這肯定是想起你小時候了,要過癮呢,你就讓她喂你吧?!眱鹤娱L大了,和母親就不親熱了,也只有這時候,才能乖乖地躺在床上。 羅氏笑道:“不是我要喂他,而是他這個人脾氣怪,打小就不許丫頭近身,連他的門都不許丫頭跨。除了我這個做娘的來喂他喝藥,還能讓誰來喂?!?/br> “致哥兒這樣難道還不好?總比那些個天天在脂粉堆里廝混的紈绔好?!焙问系?。 羅氏不再說話,將藥碗端到何致的嘴邊,讓他一口氣喝了,這才來招呼何氏。 衛蘅走到何致身邊,低聲道:“表哥,昨日真是多謝你了,你不會知道我有多感激你?!?/br> 何致笑了笑,“傻丫頭,我救你和姑母是份內的事情,都是一家人,別再提什么感激不感激的話了?!?/br> 衛蘅吸了吸鼻子,點了點頭。大恩不言謝,衛蘅不再多說,可是她就是那種別人對她一分好,她就記十分,別人的壞卻是一點兒也記不住的人。 何致的傷勢好得很快,他的身體壯,又年輕,不過一個月的功夫,就能勉強下地走路了,但是羅氏看得緊,說什么也不許他下地。 到了四月里,何致總算可以在屋子外頭走動走動了,還給衛蘅扎了風箏,看著她在院子里放。 衛蘅拿著風箏遠遠地回頭看何致,見他斜側著身子,以手擋住太陽,雖然看不見他的眼睛,但是衛蘅知道,何致的眼睛這會兒肯定難受。 這一次他的眼睛傷得極深,連大夫都說,他左眼沒瞎都是幸運的了,左眼邊上還留了一道疤痕,哪怕有宮里討來的玉容膏,也沒消掉,雖然何致說沒事,羅氏也說沒事,但是破相是人的大忌,衛蘅知道羅氏肯定還是難受的。 至于何致的眼睛,那就更是羅氏心里不能提的傷疤了。 衛蘅嘆息一聲,本來她小舅母帶著何致進京是想給他說一門親事的,但是稍微體面一點兒的人家,誰愿意把姑娘嫁給一個左眼幾乎瞎了的人,何況何家如今又是從商的,哪怕何致的眼睛沒受傷,想說一門羅氏看得上眼的親事,只怕也不容易。 盡管何致因為救何氏和衛蘅傷了眼睛,但是他在衛蘅面前從來都是笑意盈盈的,其實在外人面前,何致并不是一個愛笑的人,但他對衛蘅總是特別的。 何氏來接衛蘅,先去木老太太的上房,守著門的小丫頭在廊下打盹,四月里頭微微有些熱了,日頭照得人最易犯困。何氏對秋陽使了個眼色,讓她別叫醒她,這丫頭也不過十來歲,正是貪睡的時候。 秋陽替何氏打起簾子,她走進去就聽見東次間內羅氏在說話,何氏本不該偷聽,可是偏偏羅氏的話里提到了何致的親事,她就停了腳步,立在外面不吱聲。 “娘,如今致哥兒怎么辦?他左眼不好,又破了相,誰還肯嫁給他,就是回了杭州,也找不到合適的?!绷_氏的語氣十分低沉。 木老太太道:“這都是命,哎,致哥兒也是為了囡囡和珠珠兒,我知道委屈你了,孩子是娘身上的rou,傷著了怎么會不心疼?!?/br> 何氏聽見木老太太喊自己囡囡,眼睛就有些酸,雖然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可那畢竟是生了自己養了自己的娘親,如果可以,她何嘗不想一直承歡膝下。 羅氏低聲道:“我不是怨姑奶奶,我只是心疼致哥兒,娘,你說珠珠兒肯不肯嫁給致哥兒?” 木老太太沒有說話。 羅 氏的聲音里添了一絲急切地道:“那日,珠珠兒連致哥兒的牌位都肯嫁,我就想,若是珠珠兒嫁給致哥兒該多好,致哥兒平日里對哪個姑娘都是冷冰冰的,唯獨對珠 珠兒不一樣。雖然我知道,致哥兒配不上珠珠兒,可是若是珠珠兒嫁到家里來,不說她是娘的外孫女,便是我也是心疼她到骨子里的,她舅舅就更是拿她當女兒一 樣。你回了杭州也就不用日日都惦記珠珠兒了?!?/br> 木老太太沉默了許久才開口,“手心手背都是rou,我自然也希望珠珠兒能嫁給致哥兒,可是……” 木老太太和羅氏都知道,何氏那樣疼愛衛蘅,如何肯讓她遠嫁、低嫁。 羅氏開始哭道:“那我的致哥兒怎么辦?” “姑太太來啦?”外頭突然響起鶯歌的聲音,然后又聽見鶯歌訓那打瞌睡的小丫頭。 這時候何氏就再也不好聽壁腳了,抬步走了進去,“我也是剛剛進來,嫂子這是怎么了,眼睛這樣紅?”何氏仿佛什么也沒聽到一般。 羅氏趕緊用手絹拭了拭眼角,“沒事兒,剛才砂子吹到眼睛里了?!?/br> 當著何氏的面,木老太太和羅氏一句也沒提何致的親事。 只 是何氏自己回去躺在床上,腦子里就全是她娘親和羅氏的話。其實何氏還真不介意讓衛蘅嫁給何致,她原本就打算讓衛蘅低嫁,以后的日子過得輕松些,她當初瞧中 了范用,但是木宜倩像墻頭草一樣,花燈節的時候聽見衛蘅出了事,她這個表姨母不說寬慰,反而落井下石不許范馨和衛蘅來往,沖著這一點,何氏就再也看不上范 家。 至于其他人,何氏看著不是自身有毛病,就是婆母太厲害,反正都不合意。 不過在這之前,何致也從來沒有被何氏列為過考慮對象,因為何氏的確不想讓衛蘅遠嫁。但是南泉庵凈云師太的話,卻讓何氏開始考慮,她當時說今年衛蘅不利水,果然就險些出事,她又說衛蘅的親事應該向南方找,何氏就有些信了。何致就恰好在南方。 何氏在床上翻來覆去地想著,她娘親頭發都灰白了,母女兩個十幾年都沒見面了,何氏一陣心酸,如果衛蘅嫁過去,也算是替她盡孝。 何氏又搖了搖頭,她不該這樣想的,這可是珠珠兒一輩子的事情,她不能太自私??墒橇硪环矫?,何致又是為了救她和珠珠兒才傷了眼睛。 何氏心里糾結得不知如何是好,干脆起身,叫了秋陽進來伺候,提筆給遠在四川的衛峻寫了一封信,把近日發生的事情都告訴了他。 衛峻的信回來得極快,大約是剛收到信就寫了回信。 何氏迫不及待地展開信。 衛峻并不反對將衛蘅嫁給何致,他還說,何致因為衛蘅和何氏傷了眼睛,而耽誤了說親,衛蘅只怕一輩子心里就會愧疚。在衛峻看來,衛蘅嫁給何致,彼此知根知底,她小舅母又疼愛衛蘅,想來也不錯。但是唯一重要的是衛蘅的心意。若是她愿意,這門親事就可以定下。 衛峻在信里還說,不用擔心何致配不上衛蘅,只要何致愿意,捐個官就有出身了,今后有他幫助,即使實缺也是可得的。若是何氏不放心衛蘅遠嫁,今后就讓何家將生意上的重心漸漸轉移回京城就是。 何氏看了衛峻的信,心中大定。杭州其實并不是何家的祖籍,何氏覺得生意哪兒做都可以,讓何家將生意搬回京城來,這個主意太妙了,這樣她也就能時??匆娦l蘅,還可以時常見到她娘親木老太太了。 如今唯一需要確定的就是衛蘅的心意了。 這日衛蘅從女學下學,何氏就屏退了左右,拉了她單獨說話。 何氏替衛蘅理了理頭發,小女兒已經長大成人到了該嫁人的年紀了,何氏想起這事兒就有些心酸,接下來的話又是如此的難以啟齒,以至于何氏良久都沒開口。 “娘,我還有功課要做呢?!毙l蘅嘟嘴道。 何氏這才嘆息了一聲,柔聲道:“珠珠兒,你覺得你致表哥好不好?” 衛蘅詫異地看了何氏一眼,何氏絕不會無緣無故問出這句話來,還屏退了所有人,這種問題衛蘅當然不能輕易回答。 不過衛蘅已經猜到何氏的意思了,她開口道:“是不是小舅母跟你說什么了?” 何氏沒想到衛蘅這樣敏銳,她搖了搖頭道:“你小舅母什么也沒說,只是我突然想起來的?!?/br> 衛蘅低頭坐在何氏身邊,這些日子里以來她心里也掛記著這件事情。按理說,何致出了事情,她的小舅母就是心再寬,也難免不埋怨人,但是偏偏羅氏一句怨言也沒有,反而對衛蘅比以前還疼愛了許多。 衛蘅就知道這里頭有問題。到后來她小舅母的態度越來越明顯,經常在衛蘅跟前為著何致的親事唉聲嘆氣,衛蘅便是裝傻都快裝不下去了。 衛蘅抬頭看著何氏道:“娘要是覺得可以嫁,女兒就嫁?!?/br> 何氏眼睛一酸,摸了摸衛蘅的頭頂道:“這是你一輩子的事情,還是得你自己瞧著喜歡才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