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但是在陸湛給她補口脂的這個過程里,衛蘅一直死死地瞪著陸湛,這是在無聲地強調,她雖然打不過他,只能任由他欺負,可是她心里是十分憤怒且憎惡他這種下流卑鄙趁人之危的行為的。 等陸湛幫自己重新涂好了口脂,衛蘅剛剛張口想說話,卻見陸湛將無名指順勢送入了她的口中,攪了攪。 衛蘅的眼睛“唰”地就被怒火點亮了,閃動著燒死人的火焰,她并非真正的黃花閨女兒,好歹她上輩子也是嫁過人的,陸湛這個動作背后的含義實在是太下流,太無恥了。 陸湛大約也察覺到了自己動作的不妥,微微有些吃驚,他迅速地抽回了手。 衛蘅此時是“忍無可忍,無需再忍”了,她張開嘴就要發飆大叫,卻被陸湛上前一把就捂嘴了嘴,將她的尖叫扼殺在了搖籃中。 陸湛有些頭疼地道:“你這顧前不顧后的火炭性子能不能改一改?” 衛蘅張嘴去咬陸湛的手心,可惜只能上牙碰下牙,咬個空。 “你 想想,你要是尖叫出來,你的丫頭肯定會誤會我怎么著你了,我倒是沒事兒,你肯定討不了好,說不得就只能從側門抬進我家里了。所以我若是你,就該等以后有了 合適的機會再報仇不遲,不要傷敵一千,自損八百?!标懻款^痛又無奈地道,“算上這次,我欠你兩巴掌行不行,你若是保證不尖叫,我就將你放開?!?/br> 衛蘅眨了眨眼睛表示同意。 等陸湛的手離開她的嘴,衛蘅冷冷地道:“照你的意思說,難道咱們女子就該站著不動任由你輕???” 陸湛忍不住笑了笑,知道衛蘅是因為女兒家的矜持而憤怒,“你若是計較這個,剛才就不該跟我進來。你既然進來了,自然就該預計得到這種情形?!?/br> 說來說去全都成了衛蘅的錯。 可是衛蘅覺得自己怎么可能預計得到這種情形,她根本沒想過有人能無恥下流到這個地步,她氣得發抖,“我怎么會知道,知道你這樣無恥!下流!” 陸湛心想,這丫頭的小嘴還真是只適合用來親嘴。他低下頭,親了親衛蘅因為生氣而脹鼓鼓的臉頰,“別擔心,我會負責的。不過你年紀還小,又在女學念書,兩年后我就娶你過門,別擔心?!标懻坑謴娬{了一次,讓衛蘅不要擔心。 可是衛蘅哪里是在擔心這個,她罵陸湛無恥下流,也根本不是跟他理論什么負責不負責,再說了,誰想嫁給他這個無恥之徒???! “誰說了要嫁給你?” 陸 湛的腦門兒又開始痛了,女人,不管多大年紀的女人總是喜歡不分場合地跟你扯淡,在陸湛看來,衛蘅除了嫁給自己難道還有其它更好的出路?這樣明顯的事情,為 什么衛蘅要為了愚蠢的生氣而跟他浪費時間,有這個時間彼此親近親近,或者說一說將來的安排也比劍拔弩張更實惠不是嗎? 可是在衛蘅看來,她的反應簡直是再正常不過的了,陸湛如此輕薄于她,根本就是看不起她,輕視她,才會這樣輕佻地對她。對女人來說,若是一個男人喜歡她,那這個男人首先表現出來的特質就應該是尊重她。比如范用對衛萱,甚至尊重得連正眼看衛萱都覺得像是褻、瀆。 而在男人的眼里,事情就簡單了許多,陸湛以為,他對衛蘅的喜歡,就直接表現在,他喜歡親她,忍不住想親她,甚至不在意她的腦子不夠用,這一點兒上。 這兩人完全是雞同鴨講,關注的重點完全不同。 陸湛用一種“好了,你不要傻了”的眼神看了看衛蘅,“出去吧,別讓外頭的人等久了?!?/br> 衛蘅不肯挪步,今日她的話才說了一句呢,而且還被陸湛無視了,或者說被陸湛用一個眼神就給駁回了。 至于陸湛,他想說的都說完了,本來只是一句話的功夫,就是讓衛蘅別擔心,他會娶她的,結果這樣簡單的事情卻生生被衛蘅給搞得耽誤了這許久的功夫。當然也不能說陸湛沒有被愉悅到。否則他不會容忍衛蘅這樣久,還忍不住指點了她兩句。 陸湛見衛蘅不動,自己便先往前走去,衛蘅趕緊一把拉住他的袖口,她想說的話還沒說清楚,下次可休想她再跟著陸湛到這種黑漆麻烏的地方來了。 衛蘅平復了一下心情,努力用一種擺事實講道理,甚至頗有苦口婆心味道的口吻跟陸湛說話,“陸湛?!?/br> 陸湛回過身低頭看著衛蘅。 衛蘅實在有些討厭這種被俯視的感覺,可是她的身高和陸湛又差遠了。衛蘅不得不往后退了半步,才不至于仰得脖子疼。 “我并不愿意嫁給你?!毙l蘅平靜地稱述著事實,表示這不是她惱羞之下的無理取鬧。不過,從她直接喊出陸湛的名字來看,她的怒氣還是只多不少的。 陸 湛并不覺得驚訝,譬如他自己,當初也沒想過將來有一天會娶衛蘅,只是花燈節那晚,也不知怎么鬼使神差地就對著那張大花臉親了下去,要命的是,他后來晚上做 夢,夢見那張大花臉,居然也興致盎然??墒侨粢f他有有多喜歡衛蘅卻是未必,可若是不喜歡,今日卻又有些忍不住,陸湛不是那種非要跟自己的心過不去的人, 在他看來,這件事的后果無非就是娶了衛蘅,而娶衛蘅這個后果他并非承擔不起,因而親也就親了。 再看衛蘅,這丫頭大概還懵懵懂懂不知人事,的確是他自己行事不妥,衛蘅有這種抵觸是很正常的,陸湛也沒有自戀到認為每個姑娘都該喜歡自己。 不過,在陸湛看來,衛蘅說出這種話也只是外強中干,只要她有一點兒腦子,就該明白,嫁給他是她最好的選擇。至于這一點,也不著急,反正還有將近兩年的時間衛蘅才會從女學結業,那時候他們才會說親,這么長的時間足夠讓衛蘅想明白了。 “我知道了?!边@是陸湛對衛蘅的回答。 衛蘅完全傻了眼,什么叫他知道了?他知道了但是無所謂她嫁不嫁?還是說他知道了但是她嫁不嫁她說了不算?還是…… 衛蘅的一通脾氣發不出去,這些氣就仿佛鉆入了她自己的四肢八骸,刺得人鉆心的痛。 陸湛在三步外停步回頭看著衛蘅,無奈地嘆道:“走吧,咱們還要去見緣覺大師?!?/br> 衛蘅簡直覺得無語了,陸湛這種長輩對晚輩的口氣是個什么意思?衛蘅很想說,你這個年紀可生不出我這么大的閨女來。 另一頭念珠兒看見陸湛出現,忍不住探身張望,衛蘅見再無談下去的可能,也只好跟著陸湛從黑暗里走了出去。 木魚兒已經取了簽文回來,本來不見衛蘅正要高呼,卻被念珠兒一把拉住。兩個丫頭在門口等得差點兒哭了,終于看到了兩人一前一后出來。 “姑娘?!蹦爵~兒見衛蘅過來,立即就迎了上去。 倒是念珠兒,心思更細膩沉穩一些,她雖然讀不懂陸湛的神情,但是她家姑娘的臉上明顯沒有“私會情郎”的喜悅感。 念珠兒自己雖然沒有這種經歷,可是侯府里跟她交好的丫頭多,總難免有個把丫頭情竇初開,家里又正好有個情投意合的表哥的,偶爾在后門上說上一兩句話,那臉蛋兒就跟涂了胭脂一樣,直放紅光,但是這種神情,念珠兒在衛蘅身上并沒有找到。 相對而言,木魚兒的腦子就要單純些,或者她對衛蘅更有信心,并沒有覺得衛蘅和陸湛之間會有什么不可見人的事情,否則她們兩個大丫頭沒道理不知道的。 當然木魚兒也看出衛蘅的情緒有些低沉,她便將手里的簽文遞了過去,“姑娘簽文取回來了,是上上簽哩,我問了大和尚,他說求姻緣的話,是夫貴妻榮,百年好合少有的上簽?!?/br> 木魚兒說話的聲音非常小,本來也是防備不讓陸湛聽見的,可是就有人的耳朵尖,衛蘅看見陸湛在前頭停住,回頭看著她,輕輕一笑。 衛蘅真是一怒未平,一怒又起,她將簽文塞回給木魚兒,有些氣急敗壞地道:“誰讓你求姻緣啦?”上一次當著陸湛的面還抽到什么紅鸞星動,這回又是百年好合,陸湛肯定會認為她是口是心非,心里明明很想嫁人,嘴上卻說什么不嫁。 木 魚兒沒想到只是順嘴問問姻緣,就讓衛蘅發了這樣大的脾氣。姑娘的年紀大了,本來就該cao心親事了,就是夫人那邊,每次永平侯世子過來,她都總是要先見一見, 問一問,何況出門前,木魚兒還聽見何氏對衛蘅說了,讓她去解簽時問一問姻緣來著。木魚兒去取簽文,自然是要問一問的,免得主子問起來,她卻答不上。 衛蘅此刻都想鉆地洞了,剛被人當傻子一樣教訓過,這會兒卻還被人誤會成恨嫁,真是丟臉丟大了。 一路上衛蘅只低著頭不說話,既不理睬陸湛,也不理睬兩個丫頭,心里恨不能就這樣消失了算了。 到了緣覺大師修禪的禪室外那片竹林時,陸湛停下來道:“你們就在外面等吧,我和蘅meimei進去就行了?!?/br> 緣覺大師甚少見外來人,今日陸湛能帶了衛蘅進去,已經是意外,至于下頭伺候的人自然是不能進去的。 大師禪修的地方的確顯得與眾不同,就連四處可見的竹林仿佛都神圣了不少,一走進竹林,凡塵的喧囂便仿佛都被隔絕了,在這里,人的心里生不出一絲綺思雜念來,干干凈凈得仿佛人剛剛來到這個世界上的時候。 陸湛在前面引了衛蘅往竹林深處走,“這竹林里設了八卦兩儀陣,普通人即使闖進來也找不到老和尚的禪房。我小時候,誤打誤撞地破了這個陣,那日剛好老和尚就在禪房,因此結了一段緣?!?/br> 陸湛這是在向衛蘅解釋他和緣覺大師相交的來歷。 衛蘅心里直撇嘴,臭謙虛什么,誤打誤撞能破陣,反正衛蘅是不信的。衛蘅又想起了當初她最討厭陸湛和衛萱兩人的地方,就是這一點,臭謙虛。有實力就有實力,非要說什么是誤打誤撞,這叫那些費盡了心思都沒能破陣的人將情何以堪? 當然如果對方不謙虛的話,估計她還會更討厭的,當你討厭一個人的時候,就是他喝水的姿勢,你恐怕都覺得討厭。 衛蘅道:“你既然知道這片竹林,為何……”衛蘅覺得有些難以啟齒,可還是忍不住問道:“為何剛才不到這兒來說話,偏要選濟祖殿?” 陸湛看著衛蘅笑而不語。 衛蘅只覺得心慌得厲害,在濟祖殿,算上這一次,她和陸湛都遇上三次了。想來陸湛肯定也是覺得那個地方有緣,才刻意選在那兒的,何況濟祖殿幽暗狹長,就像他的心一樣暗。 陸湛卻哪兒能告訴衛蘅,他在親過她那張大花臉的當夜,就夢到了濟祖殿里今日的情形,當然比這更為艷麗一些就是了。 兩人很快就出了竹林,衛蘅的眼前出現了三間竹屋,屋前有半丈寬的溪流潺潺,水聲淙淙,綠竹寂寂,未參禪便已有禪意。 “走吧?!标懻砍雎暤?。 衛蘅這才從敬畏里醒過來,大約是緣覺大師的名氣太大,也可能是衛蘅今生開始篤信‘來生緣’,所以走到這兒時,心里不自主地就產生了一種朝圣的心態。 再反觀陸湛,卻仿佛絲毫不受影響,衛蘅不知道這人是佛性太差,還是說已經脫離了心的藩籬,隨時都能保持平常心,顯然衛蘅傾向前者。 兩人脫鞋入室,須眉皆白的緣覺大師正閉目在蒲團上打坐,衛蘅有些好奇地看著他,老和尚的皮膚紅潤光滑仿佛嬰兒,衛蘅不由好奇他的保養房子了,真是罪過罪過。 緣覺大師睜開眼睛時,還將衛蘅嚇了一跳,不過老和尚臉上帶著拈花微笑,讓人十分容易親近。 ☆、第54章 福緣厚 只是這屋子里三個人,老和尚盤腿而坐,陸湛在衛蘅不知道的時候也已經隨意而愜意地坐在了地上,只有衛蘅傻傻站在屋中央,這讓她頓時覺得不自在了起來。 “坐吧,老和尚愛喝茶,讓他試試女學生的手藝吧?!标懻糠路鹬魅思乙话銓πl蘅道,好歹也算是解了衛蘅的尷尬。 衛蘅的眼角余光掃到禪室的一角有銅銚和擺放著茶具的小幾,便退到了小幾后面坐下。人的注意力一旦分散,心就容易安靜下來,衛蘅輕輕挽起袖口,聽了聽銅銚子里的水聲,用茶夾取了三只茶杯放于盤上,再用棉布包了銅銚子的手柄,提了水來澆茶杯。 先不說衛蘅泡茶的味道如何,但她泡茶的姿勢實在是柔寧靜和,深諳茶意。 衛蘅將茶杯用托盤盛了送到緣覺大師和陸湛手邊,兩人端起茶杯,品了品,老和尚將茶水飲盡,沒有再要,也沒什么點評,只是很隨意地將茶杯又放了回去,陸湛亦然。 衛蘅心里多少有些失望,好歹她也算是茶道里的高材生了。不過瞬間她又想起了孤鶴先生說的“名”,心里慚愧自己又著了相。 “去看看小友寫的對聯吧?!本売X和尚道,緩緩起身帶頭去了東頭的一間禪室。 禪室里鋪排著筆墨,還有一副半寫好了正用鎮石壓著待晾干的對聯。 緣覺拿起那副已經完成的對聯,衛蘅在旁邊探頭看了看,既然緣覺和陸湛兩個人都顯得那樣隨意,衛蘅自然也就不拘泥了。 “大千世界,彌勒笑來閑放眼;不二法門,濟顛醉去猛回頭?!本売X念完笑而道:“這幅對聯正好可以掛到濟祖殿去?!?/br> 又是濟祖殿,衛蘅的眼角不由一抽。 “再看看另外半聯?!本売X拿起另一個條幅念道:“世外人法無定法然后知非法法也?!?/br> 好聯,便是衛蘅這樣對佛經研修不深的人,聽了也覺得似乎明白了其中道理,緣覺更是體悟了其中三味。 “只可惜沒有下聯?!本売X笑而看著陸湛。 正是因為沒有下聯,陸湛才能有了借口將衛蘅帶入了這間禪房。 “不如請衛小友參詳一下?!标懻繘_衛蘅笑了笑。 衛蘅覺得陸湛這根本就是想讓自己出丑,當然也可能是出名的機會,只全看她衛蘅自己有沒有能耐而已。 衛蘅是個倔脾氣,更何況當著陸湛的面,她就是死也絕不愿意丟面子,所以只能深呼吸了幾口,把一切雜念都排除在腦子外面。 上聯的關鍵字就在“法無定法”上面,哪怕衛蘅對得工整,但如果少了佛家意境,也就不算是對得上。 衛蘅在禪室里一直凝眉沉思,連緣覺和陸湛是什么時候出去的都不知道,可是對對子講求靈感,有時候愁思三年不得,有時候卻是得來全不費功夫。 衛蘅看著禪師里斗大的“禪”字,愣愣發神,好想抓頭發,衛蘅的爪子都已經舉在空中了,可想著待會兒還要出去見人,她也就只好松了手。 不過衛蘅覺得她今日是肯定寫不出下聯了,來日方長,雖說今日事今日了,可是了不了,又能奈何? 衛蘅剛剛“奈他何”地嘆息了一聲,瞬間眼睛就亮了起來,她覺得自己簡直是個傻子,興奮地跑到擺放筆墨的幾案邊就刷刷寫了起來。 感謝娘親大人,感謝三嫂嫂,衛蘅在心里默念,如果沒有她們的鞭打和指教,衛蘅的大字一定寫不到如今這么好,雖然放在陸湛龍飛鳳舞的字旁邊,還是顯得有些小小的寒酸貧乏,但是單獨看,衛蘅覺得她的大字還是可以見人了。 “寫好了?”陸湛見衛蘅滿面紅光地出來,開口問道。 衛蘅很含蓄、很謙虛、很沉穩地點了點頭,盡管她興奮得尾巴都要翹起來了。 衛蘅將條幅遞給緣覺,緣覺展開一看,“天下事了猶未了何妨以不了了之1?!?/br> 陸湛微微點了點頭。 緣覺道:“這一幅對聯絕了,不該掛在新殿門口,該掛在山門外?!?/br> 能得到緣覺的這句話,衛蘅心里大松了一口氣,她倒不是為了博得什么名聲,只是純粹不希望被陸湛給看扁了。衛蘅心里也知道她是過于看重陸湛的意見了,但是人就是爭一口氣,對陸湛,她實在做不到“淡然”二字。 在衛蘅準備離開時,緣覺開口道:“小姑娘,靈透慧質,福緣深厚,老衲再送你八個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