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春回大地,寒冰解凍,潺潺溪流里倒冰如刺,冰刺上掛著融化的水滴,一滴一滴落在小溪里,那就是春天的聲音。細細聽下去,還有陽光灑在冰面上,冰紋開裂的“啵?!甭?。 先是小草返青,河邊的翠柳開始冒出新芽,然后是報春花撲簌簌綻開的聲音,紅梅、白梅旋在春風里漸漸飄落,零落成泥。 新的生機重新綠遍大地,舊日的消亡化作春泥更護花。光影從天邊慢慢地鋪展開,太陽照耀的地方,出現了亮晃晃的金色,在金色里萬紫千紅綻放,灰蒙蒙的陰暗漸漸退卻,叫人的心也跟著亮堂了起來。 只是萬物有生有滅,滅卻是為了更好的生。 一曲沉寂,琴室里半天都沒有人發出任何聲音,連廊下煮水的童子都沒聽見銅銚子里水的沸騰聲,直到水撲出來,滴在炭火上,發出“嘶嘶”的聲音,這才恍然大悟。 孤鶴緩緩開口道:“這柄‘清鸞’你拿去吧?!?/br> 顧清源的箜篌,如果以“清”字命名,那就是他生平最得意的作品,一共也不過三件。 要說衛蘅不激動那絕對是假的,她需要極度克制才能將笑容強壓下去,故作平靜地道:“多謝先生?!?/br> “琴藝課你也不必報名了,那樣的課對你沒什么助益?!惫满Q開口道。 話雖如此說,難道衛蘅的箜篌之藝就天下無敵,再無進步的空間了?那卻是不可能。她才多的年紀,便是絕世天才,也是需要時間的磨礪的。 衛蘅聽出了孤鶴這話背后的意思,心里略作計較,就發現自己是真心喜歡彈箜篌,也喜歡彈琴。 衛蘅站起身,理了理衣袍,再次鄭重萬分地向孤鶴行了三叩之禮,“請先生指點學生?!?/br> 孤鶴的嘴角緩緩翹起,“你可想清楚了?我可不是寬和的師傅?!?/br> 衛蘅立即打蛇隨棍上地道:“師傅在上,請受弟子一拜?!?/br> 孤鶴道:“罷了罷了,我不講究這些,既然你拜我為師入了我門,那你每日下學后需到琴室來幫我整理雜務?!?/br> “弟子遵命?!毙l蘅臉上的笑容再也抑不住。 雖說女學的學生都是這些夫子的學生,可是師生之情卻未必深切。這些夫子無一不是驚才絕艷之人,個人的技藝也不是所有學生都能學得的。所以他們在教授女學生之余,若是能遇上天賦卓絕的學生,便會收其為關門弟子,這才是他衣缽的真正傳人。 每個先生門下最多也就收列一位弟子,如今衛蘅成了挑剔得出了名的孤鶴先生的弟子,自然是可喜可賀的事情。 直到坐到馬車上,衛蘅都還有些暈乎乎的,沒想到自己能有這份緣法。年末的時候,衛萱剛剛成為書畫雙絕的恒山先生的關門弟子,當時在女學可是極其轟動的事情,可惜衛蘅那時傷了腳,沒在女學,所以沒能一睹盛況。 不過在家中時,那幾日木夫人就是走路都帶風,沒少惹得何氏翻白眼。老太太還特地叫人將她的嫁妝箱底翻出來,送了衛萱一套文房四寶。老太太的父親當年可是內閣首輔,好東西實在不少。 衛蘅想著這回自己的娘親大概也能揚眉吐氣一回了,雖然時人眼里,琴藝的地位不如書畫,但是孤鶴先生號稱琴絕,能成為他的弟子也是極光耀的事情。 衛蘅雖然有了這天大的好消息,但卻是個蔫壞兒的人,若要叫她自己滿世界嚷嚷,這種不講究的事情她是絕對做不出來的,她喜歡等著人別人慢慢發現,然后再欣賞她們嘴巴張得大大的驚訝之態。 過了半個來月,何氏才從別人的口里知道衛蘅成了孤鶴先生的關門弟子,她忍不住沖著衛蘅的背就是一巴掌,“壞丫頭,這么大的事怎么就沒聽你說過?” 衛蘅險些沒被何氏打出血來,眉頭微微一皺,很是淡然地道:“這有什么好說的?!?/br> 可是何氏是衛蘅的母親,說得難聽一點兒,衛蘅抬一抬屁股,她就知道衛蘅要做什么,更何況衛蘅眼睛里的笑容是掩也掩不住的。 “臭丫頭,你是不是就等著我自己發現呢?就你那點兒小心思,現在尾巴是不是要翹到天上去了?” 衛蘅這才忍不住破功,抱住何氏的腰撒嬌道:“娘,你說什么呢,我是那種人嗎?” 何氏擰了擰衛蘅的臉,心里又好氣又好笑,可是自然是歡喜的程度更多,她恨不能叫天下人都知道,她的珠珠兒也成了女學先生的關門弟子。 不過半日功夫,整個侯府上下就都知道三姑娘也得了造化。老太太的私庫里還有一柄極好的琴,雖然不是焦尾、綠綺之類,但也十分珍貴了,如今自然落入了衛蘅的囊中。 一時之間,衛府雙姝的名頭可是響徹了上京城,都羨慕他們家不知怎么養閨女的,真是一個賽一個的出挑。不過越是這樣,衛萱和衛蘅就越是低調,愈發叫人大生好感。 青蔥的歲月總是過得特別快,一眨眼功夫,日子就流到了年末。衛芳在夏天時嫁入了商家,而衛楊在秋天也和王茹成了親,家里雖然少了一個閨女,但添了一個媳婦,二房又熱鬧了幾分。 王茹雖然是新媳婦進門,但是何氏也并沒有讓她去跟前立規矩,她又是小兒媳婦,平日里除了照顧衛楊的起居,其他并無多少事情,但王茹性子愛靜,等閑也不會出她自己自己的院子。 唯有衛蘅這里,王茹倒是偶爾會來坐坐。 “五奶奶來啦,快請進,我們姑娘剛午休起來?!蹦爵~兒打起簾子迎了王茹進門。 “是五嫂嗎?”珍珠簾內人影晃動,衛蘅從內室走了出來。 王茹見衛蘅一次,心里就忍不住感嘆一次,也不知靖寧侯府的姑娘是怎么生的,真真兒是人間的鳳凰,這兩只鳳凰不知道叫上京城多少的姑娘都為之自慚形穢。 王茹雖然也是女學生,可她年紀比衛蘅大了不少,當時在女學時,彼此并無什么來往,王茹只遠遠見過衛蘅,那時也只覺得是個長得挺漂亮的小姑娘而已。 可如今的衛蘅已經十四歲了,身量再不是小姑娘,小荷已露尖尖角,少女擁有的妍嫩和柔媚漸漸隨著纖細的腰肢和脹鼓鼓的胸脯顯露了出來。 沒有長開之前,再漂亮也只是小孩子的漂亮,可如今的衛蘅,已經美得叫人挪不開眼睛了。自打年初她陪著何氏去上香,遇上了幾個嘴里不干不凈的登徒子后,衛蘅每日除了去女學,就再也怎么出過門。 王茹撥開珍珠簾子走了進去,“今日萱姐兒回來,我來問問你去不去舒荷居?!?/br> 衛萱自從跟了恒山先生后,于書畫上越發用心,還從女學特地休學一年,跟著恒山先生出門寫生,這時到了年關,她才剛返回上京。 “好啊,嫂嫂不來,我也正要去找你的?!毙l蘅笑道。王茹和衛萱的交情比與衛蘅要多些,畢竟她們同學的時間更長。 兩個人領著丫頭說笑著去了衛萱的舒荷居。 “二jiejie?!毙l蘅還在廊下就隔著窗戶叫了衛萱。 幾個月不見衛萱的模樣、氣質也大有變化。以前瞧著是個端莊大方的大姑娘,經歷了這一年的游歷后,人變得淡然了一些,若叫衛蘅形容,衛萱那就像是一川煙雨的水墨畫,朦朧的景色,淡然又素凈,多了一絲兒不食人間煙火的仙氣兒。 王茹站在一旁,看著眼前的兩姐妹,一個人淡如菊,如空谷幽蘭,叫人有一種不可觸摸的距離感,另一個秾麗鮮妍,光艷天下,叫人不敢直視,自慚形穢。 如此兩個人站在一塊兒真像是一幅神女圖。 其實像衛萱這樣才華高朗,氣質出塵的人,誰站在她身邊都會矮一截兒,顯得俗氣,偏偏衛蘅就像三丈紅塵里最最奪目的念想,你若是見了她,再多的出世的念頭都得作罷,那就是一個眾生的業障。 一時間麗退煙雨,衛蘅已經出落得誰在她身邊都顯不出模樣了??尚l萱卻又獨樹一幟,若是細細品味,前者如酒,后者如茶,全看人的偏好。 “五嫂嫂瞧什么呢,都出神了?!毙l蘅此刻已經與衛萱說了一會兒話了,見王茹一眼也不發,這才問出聲。 “我是看出神了?!蓖跞愕故菦]說假話。 作者有話要說:終于長大了,來,鼓掌。 小劇場 珰爺:爐渣啊,你說怎么辦?大家覺得你越來越渣了,先是有通房,后來還鬧出可能是雙,現在你又這樣鄙視珠珠兒,充分顯示出了你的自私、冷酷、無情。完全不知道該怎么洗白你的哇? 爐渣:你要是不每天都把我拉出來演戲,我根本就不用你洗白好伐? 珰爺:怎么能這么說呢,我這不是給你加戲份么?不然,你肯定要被范用搶戲的。 爐渣:謝絕不敏。再說,我要是不自私、冷酷和無情,哪能護得住缺心眼的傻大姐么?那不就傻一塊兒去了。 珰爺:女主一向用女配來襯托,怎么到了你這兒,就是用男主在襯托她的美好了,嘆息。 爐渣:我想挑戰真愛小劇場。 真愛小劇場 珰爺:插播,插播,自從我們節目開播以來,爐渣,我們的新一任男主角,還是第一個主動來參加這個節目的,請大家報以熱烈的掌聲歡迎他。 爐 渣:(以一種看小丑的眼神看了一眼珰爺)衛蘅之外最美的女主么?芙洛是個色女,pass;沉醉心太毒,pass;瞳兮沒有情趣,pass,卿讓讓人太 丑,pass;不挽是青樓女子,pass,霧nongnong太作,pass,楚漣漪太小氣,pass,乙蜜傻得沒救了,pass,清兮沒特色的小白花,pass,亭 幽男人的玩物,pass,阿霧自以為是的心機女,pass。璃鏡,自以為是的犧牲練級狂,pass,晉璃璃,連自己男人都分不清的傻x,pass。 珰爺:(瀑布汗)你這都pass完了,敢情是來都俺們玩兒的??? 爐渣:我想說,即使這些女主都被pass了,但是她們也依然都比衛蘅漂亮一百倍。 珰爺:神也無法挽救你了,我的渣渣啊。你把男女主都得罪光了。 ☆、第43章 人不淑 衛蘅笑道:“剛才二jiejie說送我們一人一幅畫,你快來選吧,留給今后的侄兒侄女做傳家寶也好啊?!毙l萱如今的畫已經稱得上是價值千金了,也并非說她的畫就好過當代其他有名的畫家,只是她是閨閣女兒,流出在外的畫作自然稀少,因而尤其顯得珍貴。 衛蘅選了一副瀟湘圖,重山疊嶺,林巒深蔚,煙水微茫,扁舟蕩漾,筆法疏淡蕭朗,遠近明晦更是趣味無窮。 衛萱笑道:“你倒是會選,我這一年作的畫里,先生也贊這一幅是最佳的?!?/br> 對于衛蘅她們這些人來說,有時候會不會一件事還是其次,要緊的是你得有眼力勁兒,夸人要夸到妙處,品評也要說出一二來,這樣既不會鬧笑話,反而還叫人高看三分,遇事也愿意聽你的分析。 衛蘅又鬧著衛萱給這幅畫題了一首詩,這才小心地收起來。 “聽說大jiejie有了身子是不是?”衛萱問道。 衛蘅點了點頭,“才兩個月不到?!?/br> “年下事情忙,姐夫剛中了舉,應酬也多,她身子又不便,也不便家來,不如咱們尋個時間過去看看她吧?!毙l萱道。 衛蘅道:“好啊。我也許久沒見著大jiejie了?!毙l芳進商家門還沒半年就有了消息,這可是有福氣的象征。 王茹也在場,自然不能當做沒聽到,何況兩個小姑娘出門總得有人陪著,因而回了何氏,便由王茹陪著衛蘅她們去商家。 商家以前還算有點兒家底,可自從商老爺去后,家中為了給商母看病,又要供商彥升念書,早已經破敗,連祖屋都賣了。 如今在上京城,稍微體面一點兒的房子都得好幾千兩,商家一直都是賃屋而居,如今住的地方還是衛芳陪嫁的宅子,一個小小的四合院。 小丫頭一早就在胡同口守著了,看到靖寧侯府的馬車駛過來時,忙地跑回去告訴商太太,“親家小姐的馬車到了?!?/br> 商母點了點頭,坐著不動,她畢竟是長輩,以前也是讀書人家的女兒,很講究規矩。 最后出門迎接衛蘅她們的還是衛芳的丫頭紅萍。 衛蘅打量了一眼紅萍,姑娘身邊的大丫頭都是副小姐一般養著的,不說身嬌rou貴,但是一雙手肯定是細膩潤滑的。而如今,衛蘅只掃了一眼,就看到紅萍手背上龜裂的口子了。 商家上上下下這么幾口人,只有一個雇來的小丫頭跑腿兒,如今紅萍和綠橘要cao持家里的大小事,自然比不得在侯府里那么松閑。 王茹領著衛萱和衛蘅,先去堂屋見了商母。 雇來的小丫頭在門口往里張望,嘴巴張得大大的,她以為自己少夫人已經是畫里的人物了,沒想到今日來的這兩位小姐簡直像天上的神仙一般,尤其是那位穿著鵝黃夾襖的小姐,真是漂亮得沒邊兒了,小丫頭就是在夢里都沒見過那么好看的人。 商母拉著衛萱和衛蘅問長問短,喜歡得不得了。到底不愧是侯府的嫡女,通身的氣派那才是身份矜貴的貴女該有的。 商母格外地喜歡衛萱,衛萱的大名和才氣,便是她也聽過。今日一見,只覺得衛萱又大方又和氣,衣著打扮并不逼人,但瞧著就是漂亮脫俗,這樣的姑娘,娶來當媳婦那才是有福。 商母心里暗嘆,也是他們家老爺去得早,否則以他們南哥兒的人才哪里用得著委屈自己去娶一個連女學都考不上的庶女。這南哥兒就是商彥升的小名。 至于衛蘅,商母只覺得這姑娘太漂亮了一些,怕不是個能安心相夫教子的人。今日衛蘅特地選了一見鵝黃色暗繡銀葉菊的褐色狐貍毛出鋒夾襖,下面一條月白色挑線裙,十分的素凈。 可便是這樣,衛蘅在商母眼里,那也是一朵迎風招展的花,輕輕一碰便怕她碎了,這樣的姑娘娶來做兒媳婦,那簡直是磋磨婆母的。 衛萱和衛蘅被商母拉著絮絮叨叨地說了半個時辰,商母都還沒有放人的意思,衛蘅的修養可不如衛萱,她臉上的笑容早就掛不住了,眉間帶出一絲不耐來。 王茹也是不耐煩商母,找了個空子開口道:“聽說我們家大姑奶奶有了身子,因著月份輕,也不敢隨意走動,這又是大年下的,我們特地來看看她?!?/br> 話都說得這樣明白了,商母自然不好再拉著衛萱她們說話,這才讓紅萍領了兩位小姐去看望衛芳。 衛芳和商彥升住在東廂,窗子上糊著高麗紙,光線還算敞亮,衛芳早就聽說衛萱和衛蘅到了,可一直沒等著她們過來,精神熬不住,這會兒正躺在榻上休息。 衛萱和衛蘅進門,衛芳忙著要站起來,衛蘅趕緊上前按住她道:“快別折騰了,又不是外人。大jiejie是害喜嚴重嗎,瞧著臉色怎么這樣難看?” 衛芳的臉色的確有些蒼白,她搖了搖頭道:“這孩子不怎么折騰人,只是我下頭來血,大夫說有小產的征兆,叫我躺在床上養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