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她演得太真,腳后跟和水泥地一撞,力量自上而下沖上頭腦,腦后筋骨一扯,痛得耳朵像被人擰了。她輕輕地“嘶”一聲,趕緊揉揉耳朵和后腦勺。 言焓看她一眼:“不錯,很可愛?!?/br> “……” 甄暖微窘,也覺得剛才的動作有些幼稚。 申澤天看她的眼神多了絲趣味,董思思則隱約不爽。 甄暖并未注意,繼續認認真真解釋: “像我演示的那樣,后腳跟著地,力度會往上沖??晌页醪綑z查過,死者并沒有出現我說的那一類骨折。而且,”她指死者的頭部, “從傷情看,頭部是著力點,很可能是倒立,至少平躺,而不是站姿。當然,具體情況要等尸檢才知道?!?/br> 大家都明白了。 “尸檢?你的意思是解剖嗎?”申澤天問。 “是的?!?/br> “我不同意。姜曉很愛美,她不會希望被解剖?!?/br> 甄暖抿抿唇,聲音不大:“抱歉,你的前男友身份,無權向我們提要求。何況刑事案件,是否解剖,你無權置喙?!?/br> 申澤天稍稍抬眉,俯身遷就她的身高,笑:“好,我聽你的話?!?/br> 甄暖面對他放大的臉,猝不及防,立刻退后一步拉開距離,琥珀色的眼瞳里閃過一絲膽怯和訝異。 他得逞般勾了勾唇角。 董思思看在眼里,表情不動聲色:“自殺也是刑事案件嗎?” 甄暖沒說話,言焓道:“是否自殺會由警方判斷?,F在請你們配合做筆錄?!?/br> 兩人離開。 言焓瞥他倆背影一眼,低頭對關小瑜說:“鞋子?!庇謱α硪晃恍叹T哥說,“鞋子?!?/br> 一樣的詞,兩人心領神會,給了個“ok”的手勢,各自跑了。 刑偵隊的人多年磨合過來,默契不是外人能領會的。 痕檢員在墜樓地取證完畢后,警察把姜曉的尸體收走。 甄暖準備跟著離開,卻聽言焓吩咐:“一起上樓頂看看?!?/br> 甄暖不解,她是搞病理學的,細節偵察并不是她的職責;但她不敢反駁boss的話,只得跟著大伙兒一起上樓。 樓頂的北風刮得更大; 甄暖冷得渾身發抖,牙齒乒乒乓乓打顫。 剛才下去一樓忘了拿圍巾,風從脖子里鉆進去一路透透地吹到肚皮,她恨不得把腦袋縮進肩膀里。 細雨停了,樓頂還是濕的。 欄桿約1米,符合建筑物安全標準,半米的水泥墩,半米的鋁合金欄桿;有一截欄桿破開了。邊上有四五米寬的露天花圃,正值冬季,花枝枯敗,地里鋪著塑料薄膜。 干枯的花枝大片地東倒西歪,塑料薄膜上腳印凌亂不堪。 大家都在忙碌。 這不是甄暖的工作范圍,她有些心不在焉,雙手插兜立在原地,四處瞄瞄,恍惚走神。 言焓蹲在花圃邊的下水口檢查,他叫人來挖濾網,一抬頭見她立著發蒙,沖她勾勾手指,嗓音不太客氣:“甄暖?!?/br> “誒?”她立刻精神集中。 “過來?!?/br> 她順從地小跑過去,等待命令的樣子。 言焓起身,頓時高了她大半個頭,冷風也被擋走一半。他往外走了一步,給檢查下水管的同事留位置。 “知道我為什么帶你上來嗎?”聲音和風一樣冷。 甄暖搖頭,隱隱有即將挨訓的預感。 “我剛做刑警時,鄭容老師總和我們一起看現場。平白給自己增加工作時間。有人議論他管太寬?!?/br> 甄暖凍得臉發白,縮著脖子看他。 “有次車禍,他拒絕照片,堅持親自去案發道路看肇事車輛。他說,分析現場的車身傷痕可以讓他在尸檢時有所側重,提醒他檢查那些可能會忽略的身體部位。尸體是最可靠的證據,可很多時候,法醫只看尸體本身,會有遺漏?!?/br> 語氣沒有起伏,在她聽來卻分外刺耳, “實驗室破案率高不是偶然,也不止是科技,在人?!?/br> “希望將來你能媲美實驗室里的每一位同事?!彼f,“西方的法醫通常叫病理學家,記住學和家,記住你身上的責任?!?/br> 甄暖腦子里轟隆一聲,頓時羞得面紅耳赤。 她學業生活皆順利,從沒被否定過,出勤第一天就被不輕不重地提醒一番。 無關專業,而是態度方法。 她立在北風中的樓頂,像熱鍋上的螞蟻,羞恥得臉上起火。 但她不會因此沉浸在羞辱和受傷中,她很快認識到言焓是對的,她羞慚而認真,重重地點點頭:“對不起,我會改正錯誤?!?/br> 這樣坦然的態度,讓言焓微微有些意外。 他沒再說什么,側身從她身邊走了。 甄暖捋捋頭發,收好心思,和其他人一起觀察現場。 …… 天色暗了,警察們準備收工。 甄暖從地上站起來,手腳都麻了。 她小心地四處看,言焓不在,可能先走了。她大舒了一口氣,他不在附近,她就不緊張了。 甄暖覺得差不多了,搓搓凍得僵硬的手,一邊哈氣一邊快步跑,才進樓梯間便被人影嚇了一跳,一下彈回去撞到鐵門上。 言焓單手插兜,正低頭靠著墻壁抽煙。 她把鐵門撞得轟隆響,樓梯間里震耳欲聾。 言焓散散地偏了一下腦袋,隔著虛渺的煙霧,微微瞇眼看她; 看了半晌,有些好笑:“我是鬼嗎?” 甄暖瞪大眼睛,一句話說不出,只懵懵地搖頭。 言焓想,他才真是見了鬼了。 除了琥珀色的眼睛,這女人連習性都和他的女人很像,很容易被嚇到。 有次,少年的他翻墻爬進夏時的房間,縮在她的小床上睡覺,她進來時被床上的人形嚇得捂住臉尖叫跳腳,聲音在整個青石巷上空回蕩。 甄暖愣了好一會兒,又再度搖頭,道:“不是鬼?!?/br> 他笑一聲,挪開目光去,漸漸,聲音低了些:“臉都白了?!?/br> 她又一愣,小聲道:“不是嚇的啊,是冷的?!?/br> 他扭頭,看她脖子露在外邊,唇角微揚:“真蠢。天氣冷不會躲在樓梯間里避風嗎?” 甄暖:“……” 是誰非把她拎上樓來的??? 言焓遠離她走了幾步,沖她揚揚手,示意他在抽煙,讓她離遠點兒。甄暖其實已經離得夠遠,但還是依命令退后了幾步。 狹窄的樓道里天光昏暗,有好幾秒,兩人都沒說話。 他安靜地抽煙,她木木地站著看。 冷風關在外邊,她身體漸漸浮起一絲反轉的溫暖,有點暖洋洋的舒服。 忽地,他又笑了一聲,毫無預兆地說:“女人好像都怕冷?!?/br> 嗓音沉磁,墜入樓道消散了。 甄暖:“誒?” 言焓沒繼續說了,低著頭,胸膛微微起伏著。他深深吸一口煙,又緩緩呼出來。分明是呼氣的動作,嘴唇卻微微抿著,莫名克制而隱忍。 煙霧一點點溢出,彌漫在他的臉龐邊。 長長久久的安靜,只有冰冷鐵門外灰白的天空和呼嘯的北風。 隔著裊裊的煙霧和昏暗的天光,甄暖忽然捕捉到他眼中一閃而過蝕骨的寂寞,眼神放空一瞬,似乎在想念什么。 不知為何,她忽然感到傷悲。 ☆、chapter 6 暮色降臨,甄暖背靠著漏風的鐵門,溫暖褪去,又浮起一絲淡淡的涼意。 言焓仍靠著墻壁抽煙,側臉平靜;甄暖想,剛才或許是她眼花看錯。 就那么安安靜靜地站著,多少有些尷尬; 他定力強,無所謂; 她卻臉皮薄,又想起之前的事:他是她上司,但她和他在黑暗的房間里較勁,滾在一起,嘴巴還撞上他的脖子。 越沉默越困窘, 她沒話找話:“隊長,您覺得這……” 言焓笑出聲,被煙霧嗆到,眼睛微濕地咳了咳:“我有那么老嗎?” 甄暖短路幾秒,發覺他反應特快; 她臉上浮起一絲紅暈,換掉人稱代詞:“隊長,你覺得姜曉是自殺還是他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