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節
阿竹又開始看賬本邊和他道:“現在時間也過得差不多了,宮里今年好像沒有賞賜臘八粥過來……”邊說著,邊窺了他一眼,心里怕他難受。 陸禹喝了口加了杏仁煮的羊奶,神色清淡,看不出喜怒,也看不出在不在意。 阿竹又狀似不經意地道:“我聽說大皇兄那兒已經有十幾年沒有得過宮里賞賜的臘八粥了,而且現在天氣冷,宮里送過來時,那臘八粥都冷了,再去熱過,口感也沒有新鮮的好吃,吃不吃也沒什么。是吧,豚豚?”阿竹摸了摸胖兒子的臉,胖兒子很給面子地吐了個泡泡回應。 陸禹如何沒聽到她言語下的安慰,笑道:“胖竹筒說得對?!?/br> 看在他現在還在閉門思過,成了個天天懶床的頹廢男,阿竹便不為那句“胖竹筒”的稱呼計較了。 果然,一天過去,宮里也沒有什么表示到端王府,看起來,皇帝仿佛完全忘記了還有這個兒子一般。 雖然端王現在被勒令閉門思過,但私底下不知道有多少人盯著端王府,這件事情自然很快便知道了,紛紛在猜測,難道端王這次真的失了圣心? 在猜測端王是否失了圣心的同時,秦王府同時也被抬得高高的。沒辦法,秦王現在的處境也是一言難盡,特別是他現在被朝堂上的老狐貍天天噴得差點要擼袖子上拳頭時,皇帝為了讓他好好干活,真是對他極盡榮寵,寵得他都快要覺得自己受不住了。 以前他天天巴望著這皇父多放點注意力在自己身上,卻巴望不來,現在他不稀罕了,卻輕易得到了,卻一點也不開心。 臘八節難得放個假,秦王窩在府里抱女兒,對宮里送來的臘八粥不屑一顧。 “誰吃這種東西?就算是第一時間送過來,它也是冷的,而且口感不好!是不是,夏兒?”邊批評著,邊問著懷里的女兒。 還是個小包子的秦王府小郡主打了個哈欠,發出嬰兒特有的聲音,但也讓秦王覺得他的閨女真是給他面子。雖然說兒子才算是嗣子,他也盼著有個兒子,但可能是女兒天生便和父親比較親的原因,秦王越發的覺得閨女是個可愛的孩子。加上他也怕王妃那德行會將女兒教成像她一樣的鬼見愁將來嫁不出去,所以盯得十分緊,不知不覺每天不抱一回閨女,便覺得不舒服了。 秦王妃點頭同意道:“父皇這是將王爺當成魚來釣呢,這臘八粥就是魚餌,王爺吞了餌可要繼續給父皇干活,不能偷懶?!?/br> 秦王瞥了她一眼,心道:一個婦道人家懂什么?男子漢大丈夫,不和女人一般見識。 秦王妃素來不在意他的態度,見他沒吭聲,又道:“對了,近來是不是各地都有傳來雪災的消息?王爺你看怎么辦?朝堂上有什么反應?” “能有什么反應?不就是商量著如何賑災罷了?!鼻赝醪辉谝獾氐?。 這回輪到秦王妃看了他一眼了,暗忖在為民這方面,王爺果然看得比端王淺,若是端王的話,他不僅不會如此不在意,反而會用心關注,尋求更穩妥的解決辦法。幾年前的冬天時,她去城外遛馬,無意間見到一次端王輕車簡行,出現在那些安置災民的救助站中,看他的模樣,也不似作態,是真的關心那些災民情況。 秦王妃素來覺得生為男兒應當頂天立地,上馬能保家衛國,下馬能治國安民,有所為有所不為,端王給她的感覺極好,可惜…… “王爺,臣妾看著,今年的降雪量比去年的大很多,雖說瑞雪兆豐年,但是于百姓而言卻不是件好事?!?/br> “那是皇上該考慮的事情!”秦王毫不猶豫地道,然后有些陰沉地看著她,“王妃莫要想東想西?!?/br> 有能力卻不能做些什么,免得惹起上位者的猜忌,秦王妃心里有些不好受,突然明白當年為何端王只是輕車簡行地出現在那里看著,最終只是面無表情地離開,卻沒有什么行動的原因,因為以他現在的地位,他已經不能做得太多,不然皇位上的那位帝王會產生猜忌,他的處境全更不堪。 真是麻煩。 秦王妃背著手在室內走來走去,然后走到抱著女兒的丈夫面前,一只素手搭在他肩膀上,認真地看他。 秦王被她看得毛骨悚然,又受到了巨大的驚嚇,這王妃不會又想干什么蠢事了吧? “王爺,明年請務必一定要請旨出征!” “……” ******* 時間不緊不慢地過著,因為天氣太冷,只在府里窩著過冬,時間過得快過得慢已經無意義。 但阿竹心里卻有些難過的,因為她發現陸禹也并不是那么無動于衷,每當收到什么消息時,他會消失一段時間窩在書房里,很久才出來。 特別是近來外面頻頻傳來了很多地方發生雪災的事情,朝廷雖然也有賑災,但是因為很多事情cao作不當,監管不嚴,賑災銀子能到達災民手中的極少,而皇帝老了,容不得他人質疑,賑災所用官員良莠不齊,貪污賄賂家常便飯,很多人即便知道,也不敢出這個頭。 阿竹聽了也是難受,陸禹現在什么都不能做,他心里即便再難受,也只能將自己關在書房里。 好在雖然各處頻頻有災情傳來,但是更嚴重的情況也沒有了,而這個年便在大雪中悄然到來。 ☆、第143章 阿竹原本以為按照承平帝臘八節及后來的小年等節日時的表現,今年的除夕宮宴,被勒令在府里閉門思過的陸禹也不必去參加宮宴了,卻沒想到在臘月二十九日時,宮里來了內侍,特傳了皇帝的口諭。 夫妻一體,雖然陸禹被勒令在府閉門思過,于阿竹的行動并未有什么限制,像平時的進宮請安這種表示孝心的舉動,卻是允許的。而阿竹也以為今年除夕,若是陸禹不被允許進宮與宴,那么自己也是要留在府里陪他的,沒想到皇帝突然又想起了他們來。 “父皇說要順便帶豚豚進宮呢?!卑⒅裼行┎粯芬獾氐?,近四個月大的小嬰兒,頂著那么寒冷的天氣出行,她到底不放心。 “父皇既然已下了口諭,不去不行,到時候小心護著他便是?!标懹碇荒苋绱税参康溃骸奥犝f到時候九皇兄家的小郡主也會帶進宮?!?/br> 原來不僅自家一個受害者。 阿竹帶著一種有些扭曲的同病相連之感,終于覺得心里有些安慰了。 等到了大年三十那日,夫妻倆一早便起了,準備得十分充分,方帶著喂飽了奶后的胖兒子一起進了宮,還帶了奶娘一起。 進了宮后,照例先去鳳翔宮,帝后已經坐在那兒等著各個兒子兒媳婦過來拜年了。 進了鳳翔宮后,阿竹隨著陸禹一起給首座上的帝后請安,奶娘抱著孩子跟在他們身后跪下。在帝后叫起后,阿竹特地掃了一眼周圍,發現與去年沒什么不同,有品級的宮妃都到了,坐在一旁允當背景,除了齊王夫妻外,所有的皇子皇子妃也到齊了。 起身后,陸禹便將帶來孝敬長輩的禮物呈上,承平帝臉上看不出喜怒,打開看了下,也沒說什么便交給宮人收著了,與去年那種無論心愛的兒子送什么都高興的慈愛父親模樣大相徑庭,倒是皇后和藹地夸獎了幾句。 皇后在他們獻了禮后,馬上道:“好孩子,抱琛兒過來給本宮瞧瞧?!?/br> 阿竹從奶娘懷里抱過胖兒子,緩步上前,抱給皇后。 皇后動作嫻熟地接過,恰巧胖團子也醒了,正睜著一雙烏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著四周,四個月大的嬰兒已經能能抬頭了,這時候正扭著頭四處看呢。而且四個月后的嬰兒已經退去了新生兒那種淺紅色,變成白白嫩嫩的嬰兒包子了,皇后看著心里就喜歡,笑道:“喲,還是個胖哥兒,瞧這模樣,可真俊,和端王小時候一個模樣?!?/br> 此話一出,不僅原本已經心急如焚地想看孫子的安貴妃更心急了,原本神色平淡的承平帝也忍不住斜了眼過來,十八公主已經從承平帝的雙膝跳下來,跑過去叫嚷著要看小侄子了,唯有倚在承平帝另一邊的代王低垂下頭,神色間有些忿恨。 殿內的眾人將上頭的幾人的神色瞧得分明,不過都默不作聲地坐著。 “確實像?!背衅降劭戳藥籽酆?,終于忍不住伸手過去,說道:“也給朕抱抱?!?/br> 皇后笑了笑,便小心地將懷里的孩子給他抱。承平帝初時有些手生,見懷里的嬰兒已經皺起臉了,眼看就要不給包子的哭起來時,趕緊放輕了力道,端詳著看了下,說道:“像是像,但也太胖了點?!?/br> “……” 阿竹低下頭,不用看也知道殿內很多人此時一定在忍住笑,估計她家胖兒子在十一歲之前,這“胖”字要跟隨著他很久了。 “男孩兒胖點才健康?!被屎笫稚平馊艘獾卮钋坏?。 坐在承平帝身邊位置的昭萱郡主掂著腦袋過來看了看,笑道:“舅舅,萱兒覺得琛兒像您才對,你瞧他的眉毛眼睛鼻子,都和舅舅很像呢,看著就讓人喜歡。所以萱兒最喜歡舅舅了!” 皇帝明顯有些高興,將孩子抱著湊近了昭萱郡主,問道:“萱兒說得可對?琛兒像朕?” “是啊,萱兒看了那么多的皇孫,就覺得好多都像舅舅,琛兒自然也像舅舅,畢竟舅舅是他的皇祖父嘛?!闭演婵ぶ餍Φ檬譅N爛地拍著馬屁,說得那般自然,仿佛是理所當然一般。 眾人看著皇帝被昭萱郡主哄得眉開眼笑的模樣,估計見過胖團子的人都要吐槽了,明明像的是端王才對,而端王那長相遺傳的是安貴妃的美貌,哪里會像個糟老頭?所以說,昭萱郡主這馬屁拍得真是不要臉,偏偏皇帝卻很愛聽。 如此,也讓他們意識到,這個病體沉珂的郡主在承平帝心里的地位果然不一般。 承平帝和昭萱郡主就著嬰兒的胖說了一會兒,才讓阿竹將孩子抱去給安貴妃這正宗的祖母看,安貴妃一抱住胖孫子,立時便不肯撒手了,所有人在她眼里都成了浮云。 阿竹和陸禹一起退到安貴妃身邊坐下,兩人儼然成了周圍那些背景色,看著承平帝時不時地和那些兒子說幾句話,完全將陸禹給忘記了一般,阿竹清楚地看到了斜邊坐著的婉妃時不時投過來的興災樂禍的眼神。 不過是個跳梁小丑,囂張也囂張不過安貴妃,若敢跳出來,安貴妃直接擼袖子,婉妃便蔫了。聽過安貴妃的各種碾壓宮妃的粗暴手段后,阿竹壓根沒將她當回事。 目光又掃向坐在承平帝身邊的昭萱郡主,無論承平帝和哪位皇子說話,她都能插上一兩句,而承平帝的模樣,十分的縱容她,使得周圍的人不自覺地奉承著她,讓阿竹也看出承平帝對她的寵愛甚比自己的親生兒女,可謂是風頭無兩。 等承平帝離開鳳翔宮后,阿竹已經將殿內的人都悄無聲息地打量了一遍,也特別地關注了秦王夫妻,秦王妃固然是她關注的對象,但是承平帝總是將秦王拎出來說話,一副恩寵非常的模樣,讓她也不得不注意。 皇帝離開后,諸位宮妃及皇子們也跟著離開了,先去各殿歇息,等到晚上宮宴時再去擺宴的交泰殿。 阿竹和陸禹自然和安貴妃一起去了鳳藻宮。 到了鳳藻宮里,安貴妃懷里抱著孫子,一手拉著兒子,眼眶紅紅的,嘴上卻不饒人,恨聲道:“齊王做出這等陰毒之事,皇上卻連你都……幸好端王妃母子平安,不然本宮定然不饒他們!本宮知道你心里難受,不過你且等等,皇后娘娘不會讓你永遠這般下去的……” 她翻來覆去地安撫著,直到懷里抱著的孫子餓得嗷嗷叫了,方讓阿竹抱到偏殿去喝奶,繼續拉著陸禹嘮叨安慰。 看得出安貴妃是真心關心這兒子的,但是這嘮叨的勁兒實在是讓人受不了,阿竹抱著胖兒子躲去偏殿了,留著陸禹在那兒應付戰斗力又要暴表的安貴妃——嘮叨也是一種戰斗力。 等阿竹喂好奶,又給胖兒子換了尿布后,將他抱出去,方堵住了安貴妃的嘴,一心抱著孫子去了。 有了孩子作潤滑劑,阿竹和安貴妃這個婆婆之間的關系十分和緩,也能聊上幾句了,且加上現在陸禹的處境不若以往,正是要共同面對難關之時,安貴妃也不像以往般愛拿些小事兒來煩人了,整個人看起來真是識大體了不少——估計這其中還有皇后的教導。 時間過得很快,便到了宮宴開始時間。 今年與去年不同的是,太后并沒有出席宮宴,使得整個宮宴的氣氛都有些壓抑。 在場的人都明白,太后的身子現在可以說是在熬時間了,也不知道什么時候,人就沒了。承平帝是個孝子,為此十分憂慮,不管如何忙碌,時常去慈寧宮陪太后,但是天子的龍氣也無法驅除太后身上的病氣,現下據說都是荀太醫在用藥吊著太后的命了。 宮宴便在這種壓抑而平和的氣氛中結束了。 當踏出宮門時,阿竹忍不住吁了口氣,懷里抱著被層層包著的胖兒子,與諸人告別后,在陸禹的小心護送下登上了馬車。 上了馬車,阿竹掀開披風看了下胖兒子的情況,見他睡得香甜,小臉也暖乎乎的,沒有被寒風吹到,忍不住微笑起來。不過想到了什么,微笑很快又掩了下來。 “怎么了,不高興?”陸禹輕拍著她的手問道,從她懷里抱過胖兒子,省得她抱著手累。 阿竹將腦袋倚靠在他肩膀上,他坐得很穩,靠著他讓她感覺到安心,仿佛如此就能積攢很多力量,面對未來的一切困難坎坷。 “不是,我只是擔心太后的身子……”若是太后不在了,昭萱郡主怎么辦?今晚她看到了昭萱郡主處處討好承平帝,心里看得難受。昭萱郡主也擔心太后不在了,承平帝不知道什么時候便會忘記她這侄女罷。 帝王心最是難測,昭萱郡主心里也是不安的。 陸禹有些沉默,然后嘆了口氣,騰出一只手攬住她的肩膀,沒有說任何安慰的語言,因為此時所有的語言皆蒼白空泛。 除夕夜便在這般壓抑的氣氛過去了,大年初一的宮中宴會,與百官同樂,沒有宮里的宣召,陸禹繼續在府里閉門思過,阿竹這端王妃也不好去參加,便也留在了家里陪丈夫孩子。 這個年過得并不熱鬧,端王府沒有接到任何酒宴的帖子,連大年初三時的女婿攜妻回岳家的日子陸禹也沒有帶阿竹回去,安安份份地呆著。端王府仿佛就這般被人忘記了,就這么平平淡淡地過了十五元宵節。 出了正月十五,便是齊王就藩的日子。 那日天空下起了綿綿春雨,天氣寒冷,齊王一家子便這么出發離開了皇城,悄無聲息地退出了這場奪嫡大戲,卻沒有惹來任何一個關注。 一個失敗者從來不值得關注! 陸禹站在書房的窗口前,看著窗外飄灑的春雨,遠處一片雨霧迷蒙,壓得人心頭沉沉的。 聽著下屬的報告,陸禹眉眼清淡,知道一個齊王不過是個開胃菜罷了,他的目標從來不是搞垮那些兄弟。 ****** 時間就這般不緊不慢地過下去,很快便到了正月下旬,宮里宮外皆傳出了一個消息:承平帝因身子不適,命周王主持祭祀禮。 每年正月時,朝廷會選定一個黃道吉日,皇帝在郊外指定的田地里設行宮、御賬、親耕臺、觀耕臺等,與諸位大臣一起齋戒一天,然后皇帝率領諸位王公大臣到田里親自耕種以示重農。 而從去年入冬起,這天氣便是大雪小雪不斷,到了正月,天氣仍是冷得緊。也不知道是不是去年被齊王之事氣厥過一回,或者是年紀大了,承平帝不過是在郊外吹了會兒冷風,待親耕結束后的當天,還未回到宮里,半途時身子便不舒服了,待回到了皇宮,便直接病倒了,可將眾人嚇得夠嗆。 皇帝生病永遠不是小事,而是國家大事。聽聞皇帝生病后,聯系到他現在的年齡,宮里宮外的目光都盯向了乾清宮。而這會兒,糟糕的是,過幾日便到了皇家的祭祀日,因先帝當年是在正月下旬駕崩,是以每年這時候,承平帝都要帶領皇子們去祭拜先帝。 當承平帝帶著病體上朝,并且當眾命令周王代他去郊外陵墓祭拜時,不只朝臣面面相覷,連周王自己都傻眼了。 他們以為現在秦王受寵的趨勢,怎么都應該讓秦王去祭拜才對,何以會將這任務交給皇帝自己一直未正眼看過的周王?莫不是周王也是承平帝心中考核的儲君人選之一? 周王接了這差事后,馬上被各種關注及眾人巴結不提,秦王回到王府里倒是氣得下顎抽緊,寒著臉進了正房。 秦王妃正豎著抱著女兒拍撫她的背,摸著她亂動的腦袋,見他如此模樣進來,挑眉道:“王爺又怎么了?誰惹你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