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節
嚴青菊草草地吃了些東西裹腹,便道:“我累了,扶我進去歇息會兒?!?/br> 等丫鬟們伺候她躺下后,嚴青菊這才感覺到肚子傳來細微的疼,腰背也酸軟不行,知道自己這兩天一夜沒有休息好,孩子在抗議了。摸著肚子安撫孩子,嚴青菊眉眼煞煞,目光幽幽地看著帳幔上的花紋。 紀顯回來時,撩開帳幔,便見到這模樣的小嬌妻,看起來真是……比他還要兇煞,那端王妃對她真的那般重要? “爺,你回來了……”嚴青菊下意識地起身。 紀顯按住她,說道:“你這兩天沒怎么休息,既然累了便躺著?!毕肓讼?,又道:“聽說先前端王回來了,有他在,端王府不會出什么事情,你也不用太牽掛那邊,自己的身子也重了,小心肚子里的孩子方是?!?/br> 嚴青菊點頭,眉間的煞氣退去,又變得怯生生的,柔柔怯怯地看著他。端王的歸來,她并不怎么意外,若是他不回來,她才要懷疑那男人被什么事情絆住了。 她低聲道:“爺放心,妾身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不會拿孩子開玩笑的。爺,可查明了是誰對端王府的車駕動手?老太君她……怎么樣了?” 紀顯見她低垂著頭,顯出一種楚楚可憐之態,嘆了口氣,說道:“靖安公府的老太君時日不多了,你要有心理準備,應該就是這一兩天的事情。至于當街襲擊端王府馬車的兇手,被人當場格殺了,沒找到什么線索。想來幕后指使者既然敢安排這些,也不會留什么線索給人追查,對方可沒這么笨?!?/br> “只要是人,總會留下蛛絲馬跡,除非是神?!眹狼嗑绽渎暤?。 紀顯淡淡一哂,確實,只要是人,哪有什么萬無一失的計劃? ☆、第129章 進入九月份,京城已經感覺到了深秋的冷意,每天都可以看到枝頭上的黃葉片片落下來,待到十月份,便會變成光突突的一片。 昭萱郡主坐在臨窗前鋪著厚軟的皮褥子的榻上,看著黃葉打著旋兒從枝頭上落下來,然后在秋風中沿著地面被掃向遠處。她臉色慘白,失血的薄薄的皮膚下的青色脈絡清晰可見,目光幽深,看著窗外的眼神看似悠遠,又深沉可怕得教人心驚。 星葉從外頭走了進來,見星葉立在窗前的榻前旁邊,不由得皺了下眉頭,心里徒添幾分擔心,郡主的身子本來就不好,現在秋風正勁,這么對著窗口吹風,止不定又要病倒了,像前些日子換季時那般,病了半個月才好。想罷,不由瞪了眼星枝,她是怎么伺候主子的,也不提醒一聲。 星枝苦笑,郡主正心情不好,勸再多她也聽不進有什么用?她也擔心郡主的身子啊,可是……端王妃那邊沒有好消息傳來,現在任誰勸郡主都不聽的。 “郡主,外面風大,還是將窗關了罷?!毙侨~柔聲道。 昭萱郡主淡淡地道:“不用,我喜歡看外面的落葉?!备杏X到身體那種讓人無法控制的虛弱感,她動了動,換了個姿勢繼續看著,問道:“端王府有消息了么?” 星葉欣喜地道:“有消息了,是好消息呢!聽說端王妃已經母子平安,無甚大事。這消息是端王府著人送進宮里給皇后娘娘的,千真萬確?;屎竽锬飺奶蠛湍鷴煨?,所以也使人過來說了聲?!?/br> 昭萱郡主原本暗沉的目光亮了,臉上露出快活的笑容,握了握拳頭,笑道:“我就知道,阿竹是個幸運的,怎么可能會有事?” 星枝星葉見主子陰沉了兩天的心情變得舒緩,她們也跟著松了口氣,同時也為已經脫離了危險的端王妃高興。星枝附和道:“郡主說得對,端王妃自來身子健康,不若那些柔弱的閨秀,自然會平安渡過這劫?!?/br> 星葉見主子高興,也附和道:“最難得的是,端王妃看著卻比那些閨秀更有儀態,人看著嬌弱,卻少有生病,奴婢還記得她小時候和郡主一起在萱雨居翻墻爬樹時的情景,長公主當時特地不挑時間過來查看,沒想到會看到郡主和端王妃一起爬在樹上,當時差點氣厥了過去哩……” 隨著星葉的話,昭萱郡主臉上的笑容也越來越大,最后忍不住咯咯地笑出聲來,然后嘆道:“都是小時候的事情了,我現在可沒那力氣爬樹翻墻了。不過阿竹確實是個讓人驚奇的,她不像那些閨秀一般拘泥于世間規矩,一見我說話大聲點,行事出格點,就要大驚小怪……” 星枝臉上的笑容微微斂起,看著陷入回憶中的主子,心里不由泛起一種酸澀難過。不過兩年多的時間,長公主去逝了,端王妃嫁人了,郡主的身體也破敗如斯,性格大變…… “你們在說什么呢,我老遠地就聽到笑聲了?!?/br> 一道愉悅的聲音從門口傳來,昭萱郡主臉上的笑容還來不及收起,便見到從門口走進來的衣著華麗的貴夫人,她笑盈盈地道:“今天萱兒的心情看著不錯,身子怎么樣了?可是吃藥了?聽說你前些日子又生了場病,怎么這般不愛惜自己?娘親若是地下有知,可是要惱你了?!?/br> 星枝星葉忙上前行禮:“見過大郡主?!?/br> 昭萱郡主依然懶洋洋地倚坐在榻上,平淡地道:“jiejie放心,我一直按太醫的吩咐吃藥,已經吃了兩年多了,藥石不斷,再苦的藥我也習慣了,不會像小時候一樣背著人偷偷倒掉?!?/br> 昭華郡主微微皺眉,然后嘆了口氣,坐在昭萱郡主旁邊的位置,拉著她瘦骨嶙峋的手摩挲著,輕聲道:“咱們是姐妹,萱兒真的要每次和jiejie說話都用這般陰陽怪氣的語氣么?” “沒有,jiejie想多了?!闭演婵ぶ髡Z氣平淡地道,抽回了手,接過丫鬟呈上來的藥茶慢慢地喝著。 一股藥味從對面飄了過來,瞬間在鼻翼間彌漫。昭華郡主覺得鼻子有些不適,不過因為對面坐的是自己的親meimei,只能忍了下來,又道:“好了,jiejie今日不是進宮來找你說這種的。剛才聽說端王妃平安產下麟兒,我知道你與她從小玩得好,怕你擔心,所以進宮同你說一聲?!?/br> “謝謝jiejie,不過皇后娘娘剛才已經使人過來告訴我了?!?/br> 昭華郡主臉色有些僵硬,然后默默地看著昭萱郡主,輕聲說道:“萱兒,明年你便除服了,屆時也該準備你的終身大事了罷?外祖母對你有什么安排?難道你真的要一輩子不嫁人?” 昭萱郡主放下喝了一半的藥茶,這味道實在是不好喝,但她已經習慣了。她微微地笑著,說道:“jiejie難道還要meimei在佛前發一次誓?” “你真是太亂來了!”昭華郡主氣道:“你既便不想進端王府壞了與端王妃的感情,那也不必發這種誓言。除了端王府,不是還有很多選擇么?萱兒,你不能因為自己的身子不好,就灰心喪氣,你還有很多選擇……” 聽著她苦口婆心的勸說,昭萱郡主只是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沒有吭聲。直到昭華郡主說得嘴干,發現這meimei竟然不為所動,心里不禁有些動怒。 “萱兒!” 昭萱郡主抬頭看她,平淡地道:“jiejie今日來到底為了什么?說罷?!?/br> 她的臉蛋清瘦,一雙眼睛襯得大又黑,被那雙眼睛這般看著,昭華郡主覺得自己的心仿佛都刮開來攤到陽光下,讓人窺視到自己的那些小心思,不由有些狼狽。 她將星葉星葉等丫鬟和宮女揮退到外頭,低聲道:“你可知這次端王妃為何會遭遇這等事情?”沒有理會她突然迸發出來的惡毒目光,她早就知道這meimei已經不是以前純善天真的meimei了,變得極為惡毒,昭華郡主仿若無人地道:“還不是端王這次南下查江南鹽政的事情,觸及了很多人的利益,江南鹽政從來是京中權貴世家撈錢的地盤,可是端王卻力主要查辦不說,不知道揪出了多少人。狗急了還要咬人,何況是人呢。端王妃是倒霉,誰叫她是端王妃,正好成了大伙泄恨的目標……” “等端王和秦王回京,皇上要大力改革江南鹽政,屆時不知道會有多少朝中官員及勛貴牽涉其中。而端王妃又一副閉門不出不讓人求情的模樣,自然是討了人們的嫌了。這次,定國公府和孔家也牽涉在其中,萱兒……你,你能不能去同皇上舅舅求個情?孔家好歹是咱們從小生長的地方,咱們身上都流著孔家的血……” “為何jiejie不自己親自去?還是你認為,meimei拖著這破敗的身體去和舅舅求情,舅舅會更加憐惜,估計會答應的是不是?”昭萱冷冷地道:“為何jiejie不想想,若是皇上舅舅因為這事情惱了我呢?我現在一無所有,只能依靠舅舅和外祖母了,舅舅若是惱了我,你讓我怎么辦?成為無依無靠、任何人都可以隨意地踩一腳的孤若無依之人么?別跟我說什么孔家,若是孔家真那么好,我也不會進宮了?!?/br> 昭華郡主低下頭,掩飾臉上一閃而過的狼狽,低聲道:“萱兒是不肯了……” “jiejie自可去求外祖母,不為孔家,可為定國公,姐夫是個好人,jiejie與他夫妻一場,自可保她?!闭演娴卣f道。 昭華郡主有些惱怒,“那孔家呢?皇上舅舅會看在我的面子上,不動定國公府,但孔家怎么辦?那是咱們的父族!” “我沒父族!我已經將這條命還了孔家了!”昭萱郡主忍不住恨聲道:“父親當初那一腳,要了我的命,若不是端王請了荀太醫過來吊住我的命,我估計現在也不能和jiejie在這里說話了,早就成了一坯黃土,下黃泉去陪娘親了!” “萱兒??!”昭華郡主沒想到她會說這種話,驚得瞪大了眼睛,滿臉不可思議。 昭萱郡主胸口起伏得厲害,情緒每當起伏得厲害時,整個胸腔又是那種仿佛要窒息一般火辣辣的疼痛,眼前陣陣發黑,看著jiejie含怒又不可思議的面孔,她身子顯了晃,軟軟地倒在了榻上,身子從榻上滑落到地上。 “萱兒!” 聽到昭華郡主的尖叫聲,門外的星葉星枝及宮女們沖了進來,看到倒在地上的昭萱郡主和一臉驚恐的昭萱郡主,雖然不知道發生什么事情,但昭萱郡主那模樣顯然是病情復發了,忙沖進來將人抱了起來,另有人去請太醫。 昭華郡主手腳發冷,這是meimei第一次在她面前病發暈厥,讓她意識到她的身體有多糟糕。 昭華郡主進宮探望昭萱郡主、昭萱郡主心疾復發暈厥一事很快便傳遍了宮里。 承平帝聽罷,冷冷地哼了聲,將御案上的秘折磕上,冷笑道:“有些人倒是等不及了?!?/br> 皇后聽說這事后,忙讓幾名太醫過去,又去將今日休假的荀太醫宣進了宮。 慈寧宮正殿里,年邁蒼老的太后歪坐在炕上,瞇著渾濁的眼睛看著下方坐著抽泣的外孫女,輕嘆道:“你明知道萱兒性格剛烈,何必去撩撥她?” 昭華郡主泣聲道:“外祖母,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以為萱兒的身子應該好了……我沒想到,會這般嚴重……”這樣的身子如何當得主母?如何能承宗嗣?怨不得,外祖母先前會將主意打到端王身上。 太后哼道:“這還不是你那好父親干的?若不是他瘋魔了要殺萱兒,萱兒何苦要受這等罪?哀家的萱兒做錯了什么?若不是為了皇上,哀家……”說著,太后蒼老的眼睛迸射出一股恨意。 昭華郡主嚇住,眼睛瞪得大大的,此時心里只有一個念頭:外祖母原來是知道的……只是她為何故作不知道? “你們真當哀家老了,眼花耳聾什么都不知道么?”太后淡淡地道,看向昭華郡主的眼神有些失望,果然只有昭萱最像女兒安陽長公主,昭華被她那爹教歪了。 “外祖母……”昭華郡主哀聲叫道。 “行了,你今日進宮做什么,哀家也能猜測一二。端王妃這事雖不知道是何人動手,但左不過是你父皇要改革江南鹽政之事引起的,幸好母子平安,不然……”然后搖了搖頭,說道:“你回去罷,好好當你的定國公夫人,別自作聰明了。至于萱兒,哀家自會護著她,會給她最好的安排?!?/br> 昭華郡主淚眼朦朧地看著太后,看到她干瘦的臉上浮現的笑容,心里突然涌上一股嫉妒。 她到底有什么不好?到底做錯什么?為什么母親、舅舅、外祖母……每個眼里都只有萱兒?卻從來沒有看到她?! ****** 孩子胖胖的一團,皮膚不皺,就是紅嫩紅嫩的,不像他以前看到的那些白白嫩嫩的嬰兒,而且這張肥臉到底長得像誰呢? 陸禹蹲在床前,看著床上睡得香呼呼的肥團子,怎么也無法從這張肥臉看出他長得像誰。 “那么胖……不如就叫彘兒或豚豚算了……” 旁邊看護著的耿嬤嬤聽到這聲小小的嘟喃,眉頭跳了跳,視線移到主子身上,心里嘆了口氣。 打從端王被抱到鳳翔宮養育起,她便被皇后弄來伺候端王,可以說是看著他長大的,知道他的秘密,也知道他成長時的所有窘事。這會兒,看他趴在床上湊近去看孩子的模樣兒,沒有平日尊貴的模樣,卻顯得十分孩子氣。 她已經有多久沒有見到過主子這樣孩子氣的模樣了呢?恐怕有十多年了罷。 “嬤嬤,彘兒他到底像誰?”陸禹忍不住問道。 耿嬤嬤眉頭又是一跳,這“彘兒”的小名兒……主子不會真的將小主子當成了只胖豬崽了吧?不過面上笑道:“等過段時間,小主子五官長開了,就知道像誰了。不過奴婢覺得,應該是像王爺……”說完,突然皺起眉頭,像王爺的話,王爺那小毛病,會不會認不出自己的孩子?他認得王妃——孩子還是像王妃比較好。 陸禹道:“原來如此!不過他怎么這么胖?怪不得阿竹受了那般苦才生下他……”說罷,語氣里不禁有些怨懟。 耿嬤嬤眉頭又是一跳,擔心主子會遷怒小主子,馬上道:“聽王妃的母親說,這是正常的現象。王妃的外祖母柳家之女皆是這般,懷胎時胎兒比較大,生下來的孩子也比較胖,當初的王妃和現在的靖安公府的九少爺都是如此,等過了十歲,自然會瘦了?!?/br> 陸禹同情地看了眼床上睡得像小豬崽一樣的胖團子,用手指蹭蹭他的小嫩臉,暗忖:可憐的胖彘兒,以后你便和你娘小時候一般,又矮又胖,過了十歲就抽條兒了。 可能是小胖團不喜歡被老爹摸,突然發出像貓一般的嚶嚶哭聲,眼睛都沒有睜開呢,那張小嘴已經委屈地扁起來了,嘴巴一撮一撮的,仿佛在吸吮著什么。 陸禹一見他哭,便有些不知所措,以為是自己的手指粗糙,弄疼了他。 耿嬤嬤已經有經驗了,忙道:“應該是餓了,小主子剛出生,每隔一個時辰要喂一次奶和水,量不需要太多,如此可以排除體內帶來的胎毒,這是所有新生嬰兒都有的東西,并無大礙?!闭f罷,已經熟練地抱起了胖團子,一旁的丫鬟端著半碗溫開水過來。 見她們圍著兒子忙碌,陸禹見沒什么事干,便到隔壁房。 進了房,屋子里點著安眠的香,裊裊清香中又有絲絲血腥味隱約可聞。 這讓他想起了回來時,看到從這房里端出去的一盆盆血水,至今想起,仍是心驚不已,四肢瞬間發涼。 無視旁邊伺候的丫鬟,陸禹來到床前,坐在床邊,看著床上依然在沉睡的人,憐惜地伸手攏了攏她鬢角的發絲,低頭在她蒼白的臉蛋上輕輕地吻了下。 “阿竹,累了就好好睡,你受的委屈禹哥哥會為你討回來的,可好?” 清潤的聲音柔柔地道,他的手指一寸一寸地沿著她的臉部輪廓撫摸,像對待這世間最易碎的珍寶,舍不得用一點力氣。 他想起進入產房時,看到她那般狼狽的模樣,沒有絲毫的尊嚴,卻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他不覺得她那模樣難看,只覺得難過又痛苦,他娶她本是要疼愛她,讓她在自己的羽翼下平安喜樂,卻沒想到會讓她受到這么多苦。 房里靜悄悄的,翡翠和鉆石等丫鬟看到王爺坐在床前傾下.身子,默默地低下頭。 這時,一道腳步聲響起,甲五掀簾子走了進來。 “王爺!” 陸禹頭也不抬,聲音平淡,“何事?” “剛才收到消息,秦王妃生了?!彼D了下,又道:“還有……靖安公府的老太君于今晨辰時三刻沒了?!?/br> ☆、第130章 秦王在端王離開一夜后,次日一早方接到了京城傳來的消息。 “端王妃遇襲早產?現在情況如何了?靖安公府的老太君身子不行了,端王妃是回靖安公府探望時被人鉆了空子襲擊了馬車……怨不得,他要如此匆匆忙忙地趕回去?!?/br> “屬下不知,京城現在還沒有其他消息傳來,應該還沒有生吧?!眰饔嵒貋淼氖绦l道。 秦王手撫信件,若有所思,雖不知道是誰對端王妃下手,不過靖安公府的老太君若是去了,靖安公府的男丁要守孝,屆時對于端王來說,妻族是完全幫不上忙了。他總有個預感,可能就是這一兩年的事情,到時候,京城會有一翻大變動。 想到這里,他的目光沉了沉,手指不由得握緊。他那皇父的身子……不知道還能活多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