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
余 雋搖頭:“就是最平常的醫案,還沒有后來昭慧皇后集各家秘方,令太醫院編篡的書有用呢,故此大失所望,才認真背湯頭歌,背藥材的功效應用,按部就班的學 醫,可后來遇上你,又覺的或許世上真有醫死人rou白骨的醫書,不然,你這么大個小丫頭,怎會有這樣一身好醫術,為此,我還暗里掃聽過你家呢,可惜沒聽說你家 有什么醫書?!?/br> 懷清笑的不行,指著他道:“原來你這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兒都是裝出來的?!庇嚯h也笑了,笑過了懷清才道:“我的醫術 沒你想的那么好,只不過趕上幾次都對癥,藥到病除你看在眼里覺得神奇罷了,我也跟你一樣從背湯頭歌認藥開始的,之所以能藥到病除,是因看的病例多,還有, 很多是我爺爺說給我的,每天我爺爺都會給我講他看過的病例,從病人的氣色,舌苔,癥狀,脈象,以及病程發展,爺爺講的極其詳盡,講完了,會問我如此癥狀該 用何藥?然后我就照著自己的想法說了,哪怕再可笑再幼稚爺爺也不會笑,只會提出問題,然后,讓我自己發現錯誤慢慢改正,直到用對了藥,故此,每一個病例, 我都記得異常清楚,也因此,有些病即使我沒看過,腦子也有鮮明的印象?!?/br> 余雋點點頭:“怪不得呢,我師傅說觀你用藥,老辣非常,非行醫數十年不敢似你那般下藥?!?/br> 懷清道:“所以說嗎,還是經驗最重要,醫術沒有捷徑可走?!?/br> 余雋心有戚戚焉,卻忽的臉又漲紅起來,看著懷清道:“那個,你還得出去一下?!?/br> 懷清笑了,等他解決完,進來道:“你的癥狀仍不對,你也別住在善堂了,這里不便?!?/br> 余雋道:“這病過人,還是住在這兒好,省的過給別人?!?/br> 懷清眨眨眼:“若你不嫌棄,我的院子旁邊有個小跨院,你可住在哪里,也方便我瞧你的病,或許能找出治療這次疫病的特效藥?!?/br> 余雋目光閃了閃緩緩的道:“你倒大方?!?/br> 懷清知道他想說什么,笑道:“我自來不在意這些,搬不搬吧一句話,男子漢大丈夫痛快點兒?!?/br> 余雋道:“倒是我齷齪了,搬?!?/br> 就這么這余雋搬進了府衙懷清旁邊的小跨院里,懷清又用了幾次藥,時好時壞,卻終不能徹底痊愈,尤其水瀉的癥狀越發嚴重,懷清不免有些急,便想在蘇毓敏的醫案中尋個解法,卻始終不可得。 正著急呢,這天石頭進來說,他們村里來了個郎中治好了兩個過了疫病的,懷清聞言蹭就站了起來:“快帶我去瞧?!?/br> 益州城外的萬柳村,因臨河的柳樹林兒而得名,石頭指著村頭一顆老柳樹黯然道:“爺爺之前總在這兒坐著?!?/br> 懷清道:“如今葬在家鄉老人家也算葉落歸根,你就別難過了?!?/br> 石頭道:“我不難過,爺爺臨死跟石頭說,能遇上jiejie,遇上四爺是石頭這輩子最大的造化?!?/br> 懷 清愣了愣,心說,石頭一把自己跟慕容是擺在一起,聽著怎么這么別扭呢,正想著,石頭一指前頭道:“jiejie瞧,那位老郎中就住在那個籬笆院子里,聽村子里的人 說,是去年搬來的,沒兒沒女的就一個孤老頭,還有病,平常就靠著給村子里瞧病賺些錢過活,心倒是好,遇上家里頭窮的沒錢的求到門上,也不會袖手旁觀?!?/br> 懷清點點頭:“如此說來真是位好郎中?!?/br> 村子里的路不好走,車停在村口,懷清跟著石頭步行過去,到了籬笆院外,石頭喊了兩聲不見有人應,籬笆門雖是虛掩著的,不請自入也著實無禮。 正想著,忽聽石頭道:“來了,來了,就是他?!?/br> 懷 清順著石頭指的方向望過去,不禁一驚,暗道,怎是他,竟是當年在桑園村遇上的那位老人,如今再見他,懷清心情頗為復雜,雖說沒有證據,懷清覺得這位八九不離 十就是那位僥幸得生的太醫院院正蘇毓敏,而這個人牽扯進淑妃跟長慶公主一案里,就是名副其實的定時炸彈,不定哪會兒就炸了,尤其這個炸彈還跟張家有千絲萬 縷的關系。一想到這些,懷清恨不能這輩子都別見他才好,可一想到他的醫術,想到余雋,懷清還是覺得自己這一趟該來。 大約也沒想到會在這里看到懷清,蘇毓敏愣了一下道:“小丫頭又見面了?!?/br> 石頭道:“姑娘您認識郎中???” 懷清含糊的道:“有過一面之緣?!?/br> 蘇毓敏推開籬笆門:“進來吧?!?/br> 進了小院,懷清不禁四下打量一遭,小院收拾還算干凈,只不過房子異常破舊,也不知漏不漏雨,想當初太后既肯給他孫女賜名,可見混的極為風光,誰能想到如今老了老了,卻在這么個小村子里躲著,真是可憐又可嘆。 正想著,忽聽他道:“小丫頭來找老夫莫非是為了益州的疫情?” 懷清一愣忙道:“還請老前輩指教?!?/br> 蘇毓敏坐在院子里的一張破椅子上道:“你先說說癥狀,用的何藥?” 懷清便把余雋起病的癥狀脈象舌苔說了,又道:“因病在少陽,故此用了小柴胡湯,雖見好,卻一直不得痊愈,且水瀉之癥越發嚴重,不知何解?” 蘇毓敏微微頷首道:“你瞧的不錯,只是此癥雖在病在少陽,卻宜清解,為什么不用白虎湯?” 懷清道:“晚輩也知當清解,卻有泄瀉昏沉之癥,恐石膏不可用?!?/br> 蘇毓敏道:“此協熱下利,但使清陽上升則瀉止熱退而神氣清也,你只用小柴胡湯,雖見好,卻并未達病灶,故此癥不解,你再想想該用何藥方妥?” 懷清思索了一會兒恍然大悟道:“當用小柴胡湯加白虎湯合二為一便可解此疫病?!?/br> 蘇毓敏含笑點頭:“孺子可教也……” ☆、第102章 懷清過來給余雋復診,余雋一邊把手伸過去讓她號脈,一邊兒笑道:“好了,感覺活過來一般,渾身也有力氣了,話說你怎會想到小柴胡湯加白虎湯的,一和少陽,一清瘟,果然正和此次疫病之癥?!?/br> 懷清目光閃了閃,瞄了石頭一眼,那天從萬柳村回來她就叮囑石頭了,見過老郎中的事兒,不可對人言,誰都不能說。 懷 清不敢冒險,這次萬柳村之行,懷清已經確定那位老人就是當年假死逃生的蘇太醫,而他的身份若揭開,將是怎樣的軒然大波,懷清想都不敢去想,而他跟張家的關 聯,說不定會連累懷濟,懷濟如今仕途順暢,跟若瑤的親事也差不多定了,若此時翻出此事,這眼瞅著的好日子,或許瞬間就沒了。 畢竟這里是絕對的皇權社會,因淑妃之死,皇上深憎蘇毓敏,死了,還把他早期的醫案封起來,若知道人活著,會如何,真不難猜。 卻另一方面,懷清又止不住自己對這位只見過兩面老人的孺慕之思,懷清都不知道,這種奇怪的感覺是從哪兒來的,當初在桑園村第一次見他的時候,只是有些驚怕,覺得這人身上肯定隱藏著不可告人的秘密,而這個秘密對張家絕不是好事兒,故此,急匆匆就把他送走。 可這一次,跟他待得時候略長,無論是說話還是他對自己指點教導,都一再讓懷清想起了自己的爺爺,爺爺也是這么教她的。 想起爺爺,懷清實在無法討厭他,所以,懷清才覺得矛盾,她甚至忍不住想去看他,某種意識里她甚至覺得蘇毓敏就是自己的爺爺,多奇怪的感覺,卻無法驅除。 余雋靜靜看了她一會兒道:“怎么不說?莫非還保密不成?!?/br> 懷清方回神,笑了一聲:“保密什么,我已把方子寫下交給哥哥了,卻還要你們慶福堂幫忙才可,畢竟藥量太大,這益州想必只你們慶福堂能一下拿出這么多藥來?!?/br> 說著忍不住笑了一聲:“我給這藥起了個名兒,叫小白湯,你覺得如何?” 小白湯?余雋道:“小柴胡湯白虎湯,可不是小白湯嗎,這個名兒名副其實?!?/br> 懷清抬起手:“六脈平和,神清氣爽,恭喜余大夫病體痊愈?!?/br> 余雋站起來一躬到地:“在下謝張大夫的救命之恩了?!眱扇讼嘁暥?。 甘草在外頭瞧了,跟銀翹道:“你覺不覺得咱們姑娘跟少東家挺配?” 銀翹忙點頭小聲道:“我也覺得,可惜少東家早定了親,不然,倒真是姑娘的良配?!?/br> 甘草嘆了口氣:“這匹配的都有了主兒,不匹配的倒上趕著往前湊,也不知咱們姑娘的姻緣到底在哪兒呢?” 石頭一出來正聽個尾巴,心道,這可不對頭啊,四爺對姑娘的意思,那是長只眼睛的都能看出來,不然,自己也不會跟來益州了,這怎么又跟少東家牽連上了。 這 么想著,也不禁往屋里瞧了一眼,兩人話語投機,年齡樣貌更是般配,站在一起真好比金童玉女,怎么看怎么是一對兒,石頭琢磨,自己是不是跟四爺匯報匯報這事 兒,若是弄到最后,成了自己的表弟媳婦兒,四爺還不冤死啊,只不過這事兒怎么匯報得謹慎措辭,別回頭明明沒事兒倒弄出事兒來,就麻煩了。 不說石頭心里怎么想,益州當頭的第一難總算解決了,找到了特效藥,疫情很快控制住,府丞劉鳳岳是真沒想到張懷濟一來就解了益州的疫情,這簡直是位神道啊,怪不得短短不到三年的時間,就從一個不入流的驛丞升到四品府臺呢。 別管是運氣還是別的,人家一來就解決了問題,這就是最牛的政績,這折子一送到皇上跟前,皇上也得想啊,前頭的彭如珍六年都沒治好的瘟疫,張懷濟一來就解決了,便不會立時賞,這份能耐皇上也記住了。 大燕上下別說知府,就是各省督撫封疆大吏,有多少位,恐怕皇上也不會一一記住,卻只要皇上記住了,那往后絕對就剩下官運亨通了。 劉鳳岳幾乎立刻就改變了原先的想法兒,決定往懷濟身前靠攏,以這位的本事,恐不會在益州太久,將來若是再升調可就是三品,二品,甚至一品了,官至三品以上那可是朝廷大員,不管在哪兒,跟前都得有幫手,若到那時,再想往上靠恐怕就晚了,到是此時是個機會。 這么想著劉鳳岳對懷濟的政令更是上心配合,這益州城最大兩位正副手,摽著膀子一起干,什么事兒干不成。 懷濟甚至覺得在益州比當年在南陽還痛快呢,在南陽還有不少搗亂的,益州有一個劉鳳岳,可省心太多了,只不過疫情是控制住了,下一步就得除根兒。 想到此,懷濟問劉鳳岳:“劉大人在益州的年頭長,可知這益州為什么年年鬧瘟疫?” 說到這個,劉鳳岳長嘆了口氣道:“按說蜀地乃天府之國守成之地,蜀地因民江而靈,養活了數百萬蜀人,卻也因民江致使多少父老鄉親妻離子散,老百姓對這一方水土是愛是恨,恐怕說不清呢?!?/br> “民江?劉大人帶我去江邊兒瞧瞧吧?!?/br> 劉鳳岳一愣道:“大人去去江邊兒莫非想要治水?”說著急忙搖頭:“蜀地多山,民江繞山而過,如何治?彭大人在益州六年,可也想了不少法子,溯源而上,繪制了民江流經圖,甚至曾經想過在民江上修筑一個堰口,一可灌溉,二可防洪?!?/br> 懷濟眼睛一亮:“這個主意好,若能修建成功,分流可滋養蜀地的千里沃野,百姓也將再無洪澇瘟疫之苦,彭大人此法可是利在當下功在千秋的好事?!?/br> 劉鳳岳苦笑一聲道:“這事兒成了方是好事,彭大人多次上奏工部,去年工部倒是來了人,在民江走了一遭,搖搖頭撂下一句話才讓彭大人死了心?!?/br> 懷濟好奇的道:“什么話兒?” 劉風岳道:“工部的主事說想在民江修筑堰,請天上的神仙下凡,或許可行?!?/br> 懷濟愣了楞:“這么難嗎?” 劉鳳岳點頭:“不是難是根本不可為,彭大人此次丁憂還鄉,雖是盡孝道也實在是心灰意冷了?!?/br> 懷濟點點頭,頗能理解彭如珍,若當年自己在南陽若伏牛山的堤壩不成,恐自己也要遺憾終生,更何況,彭如珍投注了數年心血,最終卻功虧一簣,眼瞅著水災難治,瘟疫橫生,萌生退意也是人之常情。 懷濟站起來道:“縱然如此,為了蜀地的百姓,也當再試試,萬一成就此事,乃是萬世之功,還是先去瞧瞧?!?/br> 劉鳳岳見他執拗,也不再勸,引著懷濟去了民江,連著去了數天,懷濟方知,劉鳳岳所言不假,民江出峽口而合,環山繞谷,若想筑堰的確是天方夜譚,若不筑堰,這蜀地的百姓,這洪澇瘟疫之苦,真不知何年是頭了。 懷清從外頭回來就見她哥愁眉深鎖冥思苦想的,不知愁什么呢,不禁道:“益州的瘟疫已解,怎哥還這么愁眉苦臉的?” 懷濟道:“雖今年治住了瘟疫,明年若再澇又該如何?總不是長久之計?!?/br> 懷清道:“若想長久唯有治水了?!?/br> 懷濟道:“正是難在此處,前頭彭大人早想過在民江上筑堰,一可灌溉,二可泄洪防澇,工部的人也來勘察過了,說此處不可筑堰?!?/br> 懷清嗤一聲道:“工部那些都是些紙上談兵的家伙,嘴上說行,真干事兒的有幾個,倒不如尋一個懂水利之人,細瞧地勢江流,若可行,制出圖紙,直接呈送到皇上跟前,萬歲最重農耕么,許此事可成?!?/br> 懷濟忽道:“小妹一提我倒想起一個人來,汝州府南陽的馮子京?!?/br> 馮子京剛踏進衙門,趙成棟就迎上來:“子京兄大喜啊?!?/br> 馮子京愣了一下:“趙大人莫非打趣在下,何喜之有?” 趙成棟道:“哪里是打趣,是真真兒的好事兒呢?!闭f著把懷濟的信給他:“你瞧瞧,張大人從益州寫來的,信里讓我問問你可愿去益州?” 益州?馮子京腦力靈光一閃:“莫非張大人想治蜀地的水患?” 趙成棟點點頭:“張大人信里說,想在民江筑堰,一可灌溉蜀地千里沃野,二可泄洪防澇,叫我問問你的意思?” 趙 成棟見他有些猶豫,不禁低聲道:“我跟子京兄投契,有些話也就不藏著了,子京兄難道甘心在這南陽縣衙當一輩子幕僚不成,子京兄就不想想,當年在淮揚道為什 么會蒙冤,咱們在官場的人都知道,想站住腳就得有人,有道是背靠大樹才好乘涼啊,更何況,若能做成此事,子京兄定會流芳千古,此乃大事,子京兄莫要錯過了 時機才是?!?/br> 馮子京道:“這些子京也明白,卻我家里的婆娘是個悍婦,當年在淮揚道跟我受了苦,如今恐不應我再去蜀地?!?/br> 趙成棟搖搖頭:“子京兄糊涂啊,若被婦人轄制出,怎配稱大丈夫?!?/br> 馮子京聽了一咬牙道:“也罷,若她不應,一封休書打發了就是,此等不識大體的婆娘,著實該給她點兒手段瞧瞧?!?/br> 趙成棟見他那樣兒不禁好笑,心里卻著實羨慕他,雖說前頭受了幾年罪,這一去再見的時候,恐再不是今日的馮子京了。 懷濟拿著趙成棟的回信大喜,想著尋懷清商量商量馮子京的住處,這民江筑堰可不是南陽的伏牛山,便皇上應允順利的修起來,恐也需數年,益州又遠在千里之外,馮子京定然會拖家帶口而來,他如今無官無職,得該給他安置住處,這種事兒懷濟卻不擅長。 余雋病一好轉天兒就搬回去了,畢竟慶福堂還有一攤子事兒呢,再說,當初不過權宜之計,總在懷清的跨院里住著,終歸不妥。 懷濟還說此時懷清必然在,不想卻只看見甘草跟銀翹,懷濟訝異的問:“懷清呢,難不成又出去了?” 甘草道:“姑娘去城外的山上采藥去了,不讓我跟銀翹跟著,這幾天都是一早就走,落晚方回來,不過,大爺別擔心,有石頭跟著呢?!睉褲欧帕诵?。 其實懷清這幾天是采藥沒錯,只不過這藥卻不是給自己采的,而是給萬柳村的蘇毓敏,懷清那天回來想了很久,當年的事兒如何她不知道,卻以她看來,蘇毓敏是個異常有德的大夫,有如此慈悲心腸的人,懷清不信是個壞人。 更何況,宮闈之中誰又能論出什么對錯,權術傾軋,人心難測,而蘇毓敏不過一個太醫罷了,若不是被人所迫,絕不會干出下毒之事,甚至,懷清根本不相信他會下毒。 明知道皇上深愛淑妃,這么干不是找死嗎,而最后天牢大火,他所種的毒,也能說明,背后另有主使之人,若不然怎會做出如此殺人滅口的行徑,所以,懷清認為蘇毓敏是冤枉的,至于為什么當年他會認下一切,一定有原因。 而懷清對這位老人的孺慕之思,讓她不知不覺又來了萬柳村,而對于懷清的到來,蘇毓敏仿佛也絲毫不覺意外,甚至異常自然的指使懷清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