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節
高宸還支著半邊胳膊,一只手懸在半空中,等她躺下,緩緩放在了她的身上。他那堅硬冷酷的心,在這氣氛里,變得有些許柔軟悵然,“仙蕙……”他忽然問,“如果我死了,你會傷心難過嗎?” 傷心?難過?仙蕙閉著眼睛,心下只是覺得荒唐可笑,他做了那么多的事以后,還問自己會不會為他感到傷心?自己可沒有那么多心給他傷,弄碎了一顆以后就沒了。 很想冷冷說一句“不會”,但最終,卻沒出聲。 高宸又道:“或者,你心里正盼著我死了?!?/br> “那倒不會?!毕赊サ故潜犙鄞鹪捔?,譏誚道:“你活著,就算一百年不理我,就算納一百個妾,我也還是靖親王妃。除非不你想讓我做靖親王妃,否則的話,只要我在這個位置一天,就會希望你多活一天?!?/br> 不然呢,讓自己做一個小寡婦嗎?那只會比現在更慘。 高宸不以為杵,反倒笑了。 仙蕙可不覺得自己的話哪里有趣,不想理他,翻身背轉過去。 “你過來?!备咤飞焓謱⑺兜阶约簯牙?,沒有動作,只是就那么摟著她,好似大冬天在雪地里,抱著寶貝取暖一樣。 仙蕙討厭他這樣,可是卻沒有辦法拒絕,只能強忍不語。 高宸感覺到懷里的小東西,身體僵硬,摟了一陣到底不忍心又放開了。他空落落的轉身過去,獨自享受孤單,然后一夜心思漂浮不能入眠。 ****** 次日一早,慶帝得知了孝和公主身故的消息,頓時雷霆震怒。 堂堂一國公主,天之驕女,竟然落得被一些蟻民踩死的悲慘結局!可是,這世上有個道理叫法不責眾。昨兒晚上混亂異常,天又黑,人又多,根本就不知道誰去了壽寧街,鬧事的又是誰,總不能把看花燈的百姓都抓起來吧?京城里的大牢裝滿也關不下啊。 慶帝沒有辦法,這樣就沒有辦法再處置下去了。 而萬貴人得知這個消息以后,哭得暈死過去。 慶帝為了安撫痛失愛女的萬貴人,于是特旨升了她的位分,封為萬嬪。若不是還顧及之前孝和犯的錯,顧及皇后和高宸、高敦等人,位分還會封的更高一些。 “皇上……”萬嬪醒來以后仍是哭,紅腫著一雙眼睛,哽咽道:“好端端的,那些祈福燈怎么會壞掉?一定是有人搗鬼!有人要害孝和!”忽地臉色一凜,“對了!是……,是邵仙蕙!肯定是她!” 這個懷疑,皇帝也曾經想過,――祈福燈的事,會是四兒媳派人搗的鬼嗎?孝和以前的做法的確不對,她心里恨著孝和也是應該的,但是……,如果祈福燈的事真是她所謂,那也太過殘忍毒辣了。 萬嬪放聲哭道:“她還想怎么樣???孝和都已經出了家,不能再嫁人,孤苦伶仃了此殘生還不夠嗎?竟然要生生害死她!甚至就連死……,都不給她留一個全尸啊?!笨薜眠煅孰y言,“我的女兒,我可憐的孝和啊?!?/br> “行了?!被实酆瘸獾溃骸盁o憑無據的,不要胡說八道?!比欢鹊诫x開順德宮,回去以后,卻時一陣臉色陰沉,叫來太監吩咐道:“壽寧街的事一有消息,就來回朕!” 查來查去,最后查到附近兜售花燈的小販。 一 檢查,全都是偷工減料制造,那竹子骨架纖細不堪,難怪花燈才飛到一半,就從半空之中墜落下來!可是繼續往下追查送竹子骨架的人,卻沒有下落。據小販說,因 為年前幾天生意太好,做好的祈福燈被人買走許多,自己怕三十晚上祈福燈不夠賣,又來不及做的更多的骨架,所以就在街上買了一些便宜骨架。 根本不知道對方是誰,家住何處,只記得是一個瘦瘦的小老頭兒。 這讓大理寺的人要怎么找?滿京城去找一個小老頭兒?根本就不可能嘛。 公主府的侍衛們被帶進了皇宮,向慶帝詳細回稟。 “當 時場面混亂不堪,驚慌逃竄的百姓實在是太多,根本攔不住。不過……”回話的侍衛頭領身體發抖,咽了一下口水,“原本我們還是護得住公主殿下安危的,頂多不 過我們受些沖撞,但是有個侍衛忽然砍了百姓,百姓受傷,又有人喊孝和公主的侍衛殺人,這才讓百姓們都把怒火發泄到公主身上?!?/br> “是哪個侍衛做得?!”慶帝震怒道。 侍衛頭領回道:“當時混亂沒有注意,后來我們一對質,發現喊話砍人的侍衛,根本就不是我們的人,不知道是從哪兒冒出來的?!?/br> 慶帝的臉色陰沉無比。 也就是說,有人假冒公主府的侍衛砍傷百姓,故意讓百姓踐踏孝和了?!這一切,分明就是一場陰謀!先是有人故意收買小販的花燈,然后賣便宜骨架,制造出祈福燈墜落失火一事,然后又假扮侍衛,將百姓的怒火引向孝和讓她被人踩死! 是誰?是誰如此歹毒狠辣! 可惜有用的線索只有這些了,賣祈福燈骨架的人找不到,假扮侍衛的人也找不到,案子變成了無頭案,根本沒有辦法再繼續追查下去。慶帝除了砍了兩個侍衛腦袋,處罰了剩下的侍衛以外,再沒有任何法子消除心頭的怒火,替女兒報仇! 盡管毫無證據,但是憑著直覺,慶帝覺得這件慘禍和靖親王府脫不了干系,那個邵仙蕙不能再留在京城了??墒菬o緣無故也不能讓老四休了她,要她走,就得讓老四離開京城,罷了,罷了,老四早晚也得離開京城的。 ――不用再拖了。 慶帝忍耐許久的事終于提上了議程,那就是,――讓靖親王高宸就藩!而在這之前,首要之急是讓他交出兵權,不然讓一個手握幾十萬重兵的藩王去封地,那就不是就藩,而是存心分裂半壁江山了。 事情居然很順利,高宸沒有任何異議交出了手中大部分兵權,只留了一支親衛軍。 回了王府,他自嘲笑道:“早晚都是這么一個了局?!?/br> 不免有點心酸心寒,父親根本就沒有證據認定祈福燈之案,是自己所為,但是仍舊把罪名算在了自己頭上。站在自己這個位置,不論做什么,都會讓父親起疑心、不放心,無論自己怎么做,都逃不過交權遠離京城的結局。 最后,便是一死。 父子親情?皇家根本不存在這種東西。 寧玉熙勾起嘴角,“申大人他們算計的時間很是巧妙,趕得正好,這里頭少不得很是辛苦周旋了一番?!甭龡l斯理的給高宸倒了一杯茶,自己也倒了一杯,“想必皇上為了顏面和安撫王爺,還得再停一段時日,才讓王爺就藩?!?/br> 總不好才讓兒子叫了兵權,就急哄哄的,要攆人走,那吃相也太難看了。 再說,對于皇帝而言,沒了兵權的兒子就如同砍掉翅膀的雄鷹,飛不起來的,自然不會像先前那樣心急如焚,樂得表演一下父慈子孝。 “對了?!备咤贩畔率种胁璞K,淡聲道:“讓申大人他們把握好時間,父皇讓我就藩的日子,不能早、也不能晚,一定要剛剛好?!?/br> 寧玉熙正色回道:“是,一定不敢有半點差池?!?/br> ****** 因為眼下是在正月里,孝和公主又算是早逝,所以她的喪事辦得并不隆重,走路過場在公主陵下了葬?;蕦m里也不可能為一個公主掛白色,即便是萬嬪的順德宮,也只在小佛堂里設了一個靈堂,用意緬懷女兒。 日子一晃,很快就到三月春光里。 這幾個月時間,高宸每天或者在王府里飲酒作樂,或者出門游湖踏青,陪在他身邊的不是王妃邵仙蕙,而是夫人寧玉瑤。京城里的人都紛紛議論,靖親王自從被皇上削了兵權以后郁郁不得志,并且傳聞很快就要去封地,難怪如此沉淪頹廢了。 有關就藩的事,仙蕙也有不少擔心。 高宸回頭的封地多半不是江都,因為那里他太多熟悉,有太多的舊勢力,皇帝和太子以及朝臣們,都不會放心的。只怕……,多半要去一個偏遠之地。 心下有些難過,那樣的話,自己和父母親人可就天各一方了。 而且,想到寧玉瑤,不免想到以后靖親王府可能更多的鶯鶯燕燕,往后自己一個人孤身在外,――和丈夫離心離德,還要面對一大群花枝招展的侍妾,日子自是不會開心了。心煩意亂的日子中,卻出現了一個讓人欣喜的消息。 “王妃娘娘,祈福燈的事有進展了!” “什么進展?”仙蕙忙道:“快說,快說?!?/br> 厲嬤嬤回道:“之前那個兜售劣質竹子骨架的人,已經找到了?!币娝樕蛔?,趕忙連連擺手,“放心,和王爺沒有半點關系?!比缓罄^續道:“那人被送到大理寺以后,剛受了一樣刑具,就咬舌自盡了?!?/br> 可是事情卻沒有完,一查再查,那個犯人竟然是太子府一個下人的親戚!而太子府的下人,又是在太子妃手里做事的,據那婆子交待,都是太子妃讓她參與了祈福燈一案。任憑各種刑具加身,拷打之下,仍舊是這一番說辭,顯見的是真的了。 仙蕙先是吃驚,繼而心思轉了轉,“這等機密的消息,你是如何得知?”厲嬤嬤的手再長,也不能伸到大理寺去啊。更何況,先帝的吳皇后已經死了,吳皇后剩下的暗線不多,力量根本就沒有這么大。 厲嬤嬤眼簾一垂,“這一次,大理寺是公開審訊此案的?!?/br> “公開?!”仙蕙心中轉動,很快就冷笑著明白過來。 也就是說,慶帝認為祈福燈一案是自己設計的,所以才要公開審理。等到證據確鑿、案情大白,自己這個靖親王妃謀害公主的罪名確鑿,――被廢只怕都不夠,只能一死了。 到時候,就連高宸也會受到牽連。 高宸理虧之下,只能退讓一步自請離開京城,去偏遠藩地就藩。 ――事情已經超出了常態。 仙蕙過了這幾個月,早已經沒有了當初的憤怒和委屈,只剩下冷靜應對。想到此處,當即站起身來,肅然道:“拿我的披風,我要去書房見王爺?!?/br> “王妃娘娘?!庇褡训穆曇粼谕饷骓懫?,帶了幾分欣喜,“王爺來了?!?/br> ☆、第94章 人心 自打年三十以后,高宸一直都沒有再去過正院,仙蕙也不去找他,夫妻倆就這么各過各的日子,井水不犯河水。因而今日仙蕙到書房,倒是叫初七等人意外,不過也不敢耽誤,趕緊進去通稟了。 仙蕙站在一叢青翠蔥蘢的竹子跟前,心思漂浮不定。 上次自己過來的時候,正好撞見高宸和寧玉瑤親熱,雖未親眼看見,卻聽了兩耳朵夠夠的,那些軟語嬌嗔仍然歷歷在耳。此時此刻,必須要深呼吸一下,才能平靜心緒,這也是平常不找高宸的原因。 不見,才能做一個更標準的靖親王妃。 “王妃娘娘,王爺讓你進去?!背跗邅韴?。 仙 蕙心下一哂,好歹高宸在人前還是給自己留了一份顏面,沒有把自己拒之門外。她提著裙子上了臺階,一進門,卻聽得里屋一陣輕微動靜,不由心里一陣添堵。好歹 還記得自己有正經事,強自鎮定道:“剛才聽厲嬤嬤說了大理寺的事,據說祈福燈一案,背后都是太子妃主使的,想必王爺知道了吧?!?/br> “知道?!备咤返穆曇舯人届o,淡淡道:“你不必管了?!?/br> 仙蕙蹙眉,“皇上為何要公開審理此案,王爺難道不清楚?我是擔心……” “我說了,你不必管?!备咤反驍嗨?,依舊冷,依舊不客氣,好似年三十那一夜的忽然溫柔,只是仙蕙的幻覺,“你老老實實做你的王妃便是,守著規矩,不出錯就行?!?/br> 這算是什么態度?仙蕙心下冷笑,是不想讓自己管?還是因為自己打斷了他的好事,所以心煩,急不可耐的要攆自己走?恐怕是后者吧。 門外面,忽然來了一個腳步匆匆的丫頭,“王妃娘娘,宮里來人傳話?!?/br> 仙蕙轉身便走。 “你記住?!备咤吩谒砗蠖诘溃骸笆虏魂P己高高掛起。等下你進宮,不要再拉扯太子妃之前的事,我自有主張,趕緊去吧?!?/br> 仙蕙勾了勾嘴角,頭也不回的走了。 片刻后,寧玉熙從里面走了出來,“王爺這是何苦?非得讓王妃誤會你,恨你,哎,連我替王爺難受的慌?!蓖鯛斔?,全心全意為了王妃打算,卻只能做一個惡人。 若是那件大事成了,或許還有解釋的機會。 若是不成,王妃傷心之下,只怕真的要跟那個陸澗走了。 “在想什么?”高宸挑眉問道。 “哦?!睂幱裎踮s緊收回思緒,怕被他看穿心里所想,轉移話題道:“王爺高見,起初屬下還以為孝和公主的事,只是王爺為王妃解決私怨,沒想到后面隱藏著這么一大招棋,倒是屬下見識短淺了?!?/br> 高宸搖搖頭,“太子妃身邊的那一步棋,最開始我也沒有把握能成,如果不成,事情就止步在孝和之死?!鳖D了頓,“眼下事情既然成了,當然更好?!?/br> 寧玉熙笑道:“是啊,馬上就有大戲要唱了?!?/br> 如今所有矛頭都指向太子妃,證據確鑿!不僅洗清了靖親王府的嫌疑,還讓事情演變成了太子府謀殺孝和公主,意圖加害靖親王府,——四兩撥千斤,一下子就把靖親王府的劣勢給扭轉了。 皇帝早先對靖親王府懷疑,無憑無據,就認為是靖親王府所為,急著撤了王爺手中的兵權。而此刻,皇帝心里不知道是愧疚呢?還是羞慚?只怕二者都有之吧。 ****** 此時此刻,慶帝的心情真是復雜無比。 自己不僅懷疑錯了人,還因為心虛逼著老四交出了兵權,然后又讓大理寺公開審案,原本準備一口氣拿下,——除掉邵仙蕙,接著讓老四即刻離京就藩。結果呢?事情到最后卻鬧了一個大烏龍。 竟然是太子妃在背后搗鬼,她不僅害了孝和,還故意將罪證引向靖親王府。 不……,這么一想,是不是太子也參與其中?老大為人庸碌,面對年輕強勢又如日中天的弟弟,怕是也很擔心吧?是不是和自己一樣,想讓老四早點遠離京城就藩,才能感覺松一口氣?想到此處,心中真是五味陳雜。 慶帝此刻恨太子妃恨得簡直入骨!不僅因為孝和之死,更因為太子妃的愚蠢和毒辣,將自己和太子都推到一個麻煩的境地。自己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而太子,也會因為太子妃受到牽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