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書房里瞬間手忙腳亂,王如衍和王宣竟顧著立功去了,陸尋風還在一旁冷冷地看著季微明,想知道他在玩什么花樣。 只是他沒注意,角落里的秦拂玉突然俯下身,那個清冷的姑娘竟然一張一張地拾起信紙,緩緩地整理齊了,而后踱步到季微明身邊,余光一掃再搶救火盆里信紙的王如衍,還有在一旁務必緊張的季嘯,讓信紙遞給季微明道:“好自為之吧?!?/br> 四個字似乎要與季微明情斷義絕,季微明接過信紙,不言。 等到火盆里的紙搶救出來了,王如衍一把奪過了季微明手中的余下信紙一并交給了季嘯,說道:“這里面定還有什么天大的秘密,才使得季微明初次下詔要將信紙燒毀!” 阮棠綾思索著,看來這京城之中腦子比她不好使的人綽綽有余,比如這王如衍。 都給扣了個屯兵密謀造反的帽子,還有什么是比這更加嚴重的? 許是因為太晚了,眾人的腦子都有點不清醒了,季嘯當真就翻起了信紙。他原本是沒有全看完的,這下子覺得也許自己的人是當真查到了西懷密謀的真相,翻了一頁又一頁,直到他停在了其中一頁。 季嘯這一停手,季微明松了口氣,王如衍卻以為,季嘯是找到了什么大線索。 確實是大線索,這疊信紙里的信十分有趣,它并不是簡單的一封信,每一封信的內容都是滿的,只是要么藏頭要么藏尾,重要的一筆帶過。只有做了掩飾,才不易被人發現。而季嘯此刻盯著的這張,既不藏頭也不藏尾,內容只是正常的野史,可他卻看到了一個不該看到的名字。 王宣。 這張紙上三百余字,四周無璇璣,正中心兩個字卻是:王宣。 季嘯這回是以為自己真的抓到中心了,隨即又翻了幾張,找出同樣的不容易看出問題的紙,無一不在某處有王宣兩個字。 字跡和季微明不同,倒是王如衍和王宣的字跡。 “這……”王宣顯然也是看到了,頓時跪了下來:“老臣冤枉!” 季嘯自然知道王宣是冤枉的,收回封地的權力王宣一力支持,所有事情都有和王宣商量,他是中州權力的核心,何況王宣要和王如衍說什么,怎需要寫信?再者,這幾章紙上只用王宣的字跡草草而寫,根本沒有什么其余的意思。 季嘯不會隨意地懷疑王宣,否則中州勢力一動搖,周邊就會折騰出大亂子,當即安撫道:“朕自然是相信你的?!?/br> 阮棠綾抬頭看了看,突然糯糯道:“咦?這是在信紙里找出了相爺的親筆么?嗷我知道了,有人既想陷害季微明又想陷害相爺,同時還知道今天會有這出戲,所以,這是故意要把你們都拖下水吧?” 似是調侃的語氣,季嘯卻突然一怔:“剛才誰碰過這信紙?” 搶火盆的時候,他沒有在意,莫非是方才塞進去的紙?按理說,王如衍在將這些紙拿過來的時候是檢查過的,怎會沒發現有幾張字跡不同? “我?!标憣わL沒說話,秦拂玉倒是坦然言之,“我撿起來的?!?/br> 但這信紙還經過了季微明的手。 季嘯此刻不懷疑秦拂玉,倒是更加懷疑季微明。于是回頭看陸尋風,陸尋風搖了搖頭,表示季微明并沒有任何動作。 這就奇怪了。 屋內頓時詭異得寂靜,王如衍在將這疊紙拿過來的時候是看過的,秦拂玉是季嘯的自己人,陸尋風一直盯著季微明的一舉一動,除非如阮棠綾所說,有個一直知道這件事情發展的人是個雙面間諜。 要是不找出來這個人,季嘯總覺得坐立不安。自己的陣營里出了個叛徒,現在就是硬是拿下季微明,也止不住有人將消息帶出去,屆時四方不滿,西懷叛變指日可待。 而站在這里的,除了秦拂玉和陸尋風,便沒有別人,季嘯真不敢想象,若是這兩個人之一倒戈了,會有多少秘密被帶出去。 正在季嘯尋思之時,秦拂玉突然抬起頭,冷聲道:“長漪,出來!” ☆、第35章 亞歷山大 長漪剛站定,就聽見了來自秦拂玉冷聲地呵斥,頓時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對于秦拂玉嫁進季府之事長漪向來頗有微詞。本和秦拂玉同樣是季嘯手下密訓的殺手,一旦要出去指派任務,無論是臣相家的義女還是公主亦或是京城名媛,這身份都不會缺??伤齾s變成了秦拂玉的侍女,在外頭還需看秦拂玉的臉色。 季嘯忽然抬頭,看見了剛剛進來的長漪,事實上門口是侍衛把守,第一個發現長漪的卻是秦拂玉。 “什么時候進來的?”季嘯沉著臉問道。 長漪所見的是滿書房的狼藉,書桌倒在地上斷了根桌腿,原本桌上的筆墨紙硯散落一地,墨跡染黑了房前大片地面,被王如衍撕掉的風竹圖,這一切都說明此時季嘯的心情很糟糕。 “剛剛?!遍L漪說道。 “一會兒跟我回去?!奔緡[冷聲道,季微明心中暗笑,阮棠綾知道,秦拂玉定是想栽贓給長漪。 “但是,”季嘯突然開口,將那疊信紙重重地砸在了地上,倘若因這信紙定罪,今日王宣王如衍也難則其咎,將他們一起拉下水,屆時如何給他們清白?即使知道其中是季微明動了手腳,卻也只能吃個啞巴虧,“今日之事就不要提起了,但是這書信是怎么回事,朕限你立刻查明!” 季微明點頭,知季嘯一計不成,于是開口問道:“臣聽聞天渝國師要來京城?” 天渝國師確實要來,可這并非什么重要之事。 季微明拾起地上被王如衍撕掉的雪紙,笑道:“那么王兄之前撕了皇上要我畫得送給天渝國師的風竹圖,該作何解釋?” 原本都要離開了的季嘯停下了腳步,深更半夜疲倦不堪,季微明卻依舊精神充沛,不耐煩之下揮了揮手:“讓如衍賠個不是,此事就過去了吧!” 王如衍頓時面色難堪,季微明卻笑了笑,似有微微點頭,正當王如衍想要意思意思道歉時,他卻又打個了哈欠:“今日也乏了,明日再說吧?!?/br> 王如衍紛紛甩袖,跟著季嘯和王宣離開。 屋頂上的季東南西北,迎著寒風做四柱雕像目送那群士兵來了,然后又走了。 季嘯一離開,阮棠綾便扯了扯他的袖子,不解道:“為什么明日再說?” 處理了事情的季微明卸下了沉重的包袱無比輕松,就差哼一首小曲以示自己美妙的心情,沖著阮棠綾比了發剪刀手,笑道:“當然是明天了,不然他們今晚點燈放火地沖到我這里讓我丟足了臉,以后走出季府大門誰敢跟我打招呼,你說是吧?” 其實就是丟了的臉要雙倍掙回來,阮棠綾回以一個我懂得的眼神,卻依舊有些不解:“為何季嘯不懷疑秦拂玉呢?你什么時候把秦拂玉塞進去做細作的?” 季微明頓時比了個“噓”的手勢,四下環視:“明天把陸尋風趕出去,季東!” “在!”書房屋頂上的季東目送著季嘯和王宣等人離開了長樂街,從上頭翻身下來,吹了吹額前的留海,吹出白白的一層煙霧化在夜風之中。 “明天讓人把書房重新整一整?!奔疚⒚髡f了一句,季東回應了一聲正要走呢,又被季微明喊?。骸斑€有,以后站屋頂的姿勢,不要這么風sao……” 阮棠綾一腳正要踩下書房前的臺階,聽聞此言一不留神頓時踩了個空,還好季微明眼疾手快地抱住了她,才沒至于她臉朝地摔得分不清爹媽。 這丫敢情還在為之前她說得季東好帥吃醋呢,季東惋惜地嘆了一聲,可惜韶華易逝風光不再,想當年和黑沙漠槍神單挑的風姿若是還在,豈是季微明可比的。他突然有點兒懷念西懷,還有西懷那個曾經的主人季舟。 季微明去了阮棠綾的喬木軒,關上門,她四下看了看,剛才王如衍帶人搜查過這里,地面卻依舊很干凈,他們是直沖著書去的,勢在必得,所以連多余的步驟都不想做。阮棠綾想了想,問道:“那些紙是……” 她想說紙是陸尋風先前放進去的,季微明卻搖了搖頭,丟給阮棠綾一個桔子,他知道阮棠綾喜歡吃桔子?!澳翘炷阏f書被人撕了,是我讓秦拂玉撕的,為了貼合書的紙張和縫隙,做出一樣的信紙。撕掉的不是陸尋風動了手腳的部分,陸尋風為了安全起見在最后的兩天才動了書里的手腳,他沒想到最后兩天你會不在,才讓他輕而易舉的將假信放了進去?!?/br> “那如果哪天我沒離開……”阮棠綾一邊剝著桔子一邊側著頭想,“你也是會故意把我拉出去的吧?” “第二天書被撕掉了幾張就立刻被你發現了,如果后來書又恢復了原樣,你豈不是也能一眼看出?”季微明從不懷疑阮棠綾的智商,她雖沒有大智慧,卻還有點小聰明。 “其實完全沒有必要,你既然知道陸尋風往書里放了假信,為何不直接將信燒了讓他們找不出來?”阮棠綾不明白,季微明為何要多此一舉。 季微明卻無奈地笑了笑,如果不是他玩蘿卜耗得一眾人筋疲力盡,還會發生點什么?于是語重心長道:“棠棠,如果王如衍發現他們早就設置好的書信不見了,你以為他會就這么罷手嗎?接下來,他們該是搜全府,掘地三尺,書信還好應付,若是再拿個假的黑沙漠兵力分布圖或是西懷官員行賄手冊出來,我怎么應付?” 阮棠綾靜靜地看著季微明從她手中掰走了一半剝好的桔子,毫無壓力地放進自己的嘴里,還繼續說道:“秦拂玉來的另外一個目的就是找出兵力分布,她一直向上匯報沒有結果,你以為,是真的沒有?你爹比我更清楚黑沙漠當時的部落聯盟有多少人,除去一批跟隨你爹的死士,總兵力雖不足以推翻一個國家,卻能讓當權者感覺到無形的壓力。手握兵權者向來為朝廷所忌諱,我父王之所以至今還留著黑沙漠的這支重組部隊,一來黑沙漠以西流民猖獗,一旦渡過黑沙漠會遭致西懷地界的紛亂;二來,若是冒然撤手不顧,這批人身懷武藝,能做什么?強盜?流氓?占山為王?這就是為什么你爹即使和西懷有仇,卻仍要極力保護我讓我離開京城回到黑沙漠,因為那里都是他的兄弟,他不希望看見這么一批人從此流亡在大紀的地界上變成黑戶。你懂么?” “所以,黑沙漠的兵力分布圖很重要,那東西就在你府里?”阮棠綾托著半邊臉頰指尖在桌面上打著圈:“如果是這樣,他還會放過你?” 現如今長漪被季嘯帶走了,陸尋風明日就該離開季府,秦拂玉還是季微明的人,季嘯若是拿不到確切的證據,下一步會做什么?阮棠綾不禁打了個寒顫,頓時坐直了身體直視季微明:“季微明那你一定要好好活著,為了我爹的兄弟!” “我以為你會說為了你……”季微明撫額。 “為了我!”阮棠綾認真地看著他,“我終于知道老爹為什么讓我來保護你了,那些陰謀陽謀你自己就能對付,老爹怕的是萬一只能靠武力了,至少我還能擋兩下!”說完頓時悠悠嘆道:“老爹果然有先見之明!” 季微明無力地拭了拭額頭,那個和他心有靈犀一點通的棠棠,突然間又被那個無知無畏到淺白的面粉妹給附身了…… 他抬頭,看著房梁上的朱紅,嘆息道:“棠棠,你何時能感嘆我夫君真有先見之明,那我死也瞑目了……” 阮棠綾豈會不知他的意思?托著下腮左看右看,尋思良久方才開口:“為了讓你暫時不要死了,我決定還是不夸你了……” 如此說來,他家棠棠還是在乎他的,季微明心甚慰。 眼看著天都要亮了,可兩人就這么面對面坐著,沒有絲毫困倦。 “季微明,我想耍耍廳堂里的那桿槍行么?”阮棠綾猶豫開口,竟不是說這么晚了你快去睡吧。 季微明點頭,笑意蔚然:“當然?!?/br> 阮棠綾頓時開心地從椅子上蹦了起來,二話沒說拽著季微明一路歡快地跑到廳堂,那桿槍是好槍,神為槍神之女,阮棠綾豈會看不出來? 于是愛武之人一心想著那桿槍,都忘了夜深人靜的三兩事,季微明滿臉無奈,卻依舊帶著寵溺看著她大半夜生龍活虎。 阮棠綾一手拿起槍桿,這柄槍很沉,墻頭用玄鐵淬煉而成,槍桿是白蠟桿,潔白如玉,柔而不折,拉力極好。墻上綁著馬尾綹做得紅纓,遍體通紅,與槍桿的白形成鮮明的對比。她不禁贊道:“好槍!” “嗯?!奔疚⒚骰卮?,“季東看上這槍很久了,我都沒給他用?!?/br> 阮棠綾:“好槍!” “這是當年先皇賜給我父王的,我父王沒舍得用,一直留在我這里?!?/br> 阮棠綾:“好槍!” “棠棠你結巴了?” 阮棠綾四十五度仰望季微明:“據說重要的話要說三遍?!?/br> 季微明:“……” 阮棠綾從沒這么開心過,尤其是當她從京城外披星戴月地趕回來,看到季微明好好地站在這里。雖然中間季嘯來了個小插曲,可這一點都不妨礙她此刻的歡樂。 她扯著季微明的袖子直奔后院,一面還帶著點撒嬌的口吻道:“快陪我來練練,我都好久沒玩槍了!” 季微明反抓住她的手:“棠棠,深更半夜的,人家都睡覺了?!?/br> “不會吧?”阮棠綾側仰起臉,墊起腳眺望遠方:“可這里是后院呀?!逼讨筻阶斓溃骸澳憔褪遣幌肱阄彝媛?!” “陪你陪你,被欺負了不許哭啊?!奔疚⒚鳠o法抵擋阮棠綾的熱情,頓時覺得,天也不黑了風也不冷了空氣是清新的后院是整潔的,他竟極少來這么美妙的地方。突然間又猶豫了一下:“我沒帶劍……” “嗖”! 風中后面急速吹來,季微明心道不好,有暗器! 伸手一接,卻是……一把劍。 只見季東抱臂站在他身后,一如站在屋頂上的英姿,黑暗中一道輪廓若影若現,卻著實把季微明嚇了個不輕。他不是去睡覺了么? 季東面無表情道:“方才我剛剛睡下,突然心絞痛,覺得那桿放在廳堂里的槍被人挪動了,速速趕去,卻看見世子和夫人。嗯,我的劍借你,不用客氣?!?/br> 阮棠綾早就被驚得合不攏嘴,機械地摸了摸下巴,又摸了摸槍身,莫非季東在槍上安裝了警報器? 送完劍的季東一轉身,飄然離去,去前留下一句忠告:“世子,珍重?!?/br> 季微明握著手上沉甸甸的劍,頓時覺得壓力像山這么大。 阮棠綾使起槍來很好看,沉重的槍在她手上輕盈靈動,若舞梨花,如飄瑞雪,又帶了點黑沙漠特有的強硬槍法和鋒芒畢露,雖有數段時間不曾舞槍,可到底還是槍神的女兒! 季微明的劍法亦是精湛,只是陪著阮棠綾練了幾招,便看出了出她槍法里的生疏,可即便生疏,依舊攻勢凌冽。他尚能抵擋,三十招之內控制極好,既不占她上風,也不被她所占。偏生阮棠綾愈戰愈勇,頓時找到了手感,方才還有的生疏一下子消散。 她找不到季微明的破綻也不急,向來自知自己耐力的阮棠綾也不求速勝,可季微明卻很累,他白日里擔心且忙碌,一整日根本沒有休息過片刻,堅持了一段時間,慢慢處了下風。 阮棠綾自個兒不累,以為他也沒那么累,收起槍時還嘟囔了一遍:“季微明你體力原來不是那么好呀……” 不是那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