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節
他小的時候看他父親做事,諸多不解,李祝融的處事方式是嚴懲失誤的下屬,零原諒,相比之下他父親簡直算得上慈祥。他心里是更偏向于李家的方式,鄭野狐卻教他:“這有什么可氣的,是別人犯了錯?!?/br> 他一直不懂。 今天才明白,這世上最讓人憤怒的,就是搞砸整件事情的人其實是自己。 無人可責怪,只有你自己。 這對自詡聰明的鄭家人來說,實在是最諷刺的結果。 不知道過了多久,鄭敖抬起頭來。 回廊盡頭站著一個女孩子,不高,最近也瘦了,背著一個棕色的書包,穿著短裙和校服襯衫,平淡五官。 王嫻朝他走了過來。 關映被軟禁在后院,常來看的就只有她而已,關家人都不知道去了哪里。想想也是,一個雖然幫了自己但是滿心怨毒喜怒無常的老太太,又有什么好看的呢? 鄭敖向來和她沒有什么接觸,但也沒有走開。記得當初他還因為她的事跟許朗鬧過,最后下場十分狼狽。那時候他在準備訂婚儀式,心里也知道自己這樣做不對,所以越發看不得許朗和別人關系好,怕他對比之下越發覺得自己是個混蛋。 那時候他還不知道,會讓他失去許朗的人,從來不是羅熙或者王嫻,而是他自己。 如今萬事皆休,當初那么狼狽的場景,現在也成了珍貴的回憶,午夜夢回,拿出來一遍遍地嚼。 “我想起了一件事,想要跟你說一下,”王嫻不是開朗性格,語氣卻很淡定,看著鄭敖眼睛:“我想,許朗大概是帶著一個孩子走的?!比绻€活著的話。 鄭敖挑起了眉毛。 孩子的事可能是關映告訴她的,當初他也想過查那個孩子的下落,希望能查到許朗,連找車站和機場路線時都專門找帶孩子的旅客,可如今羅熙提前一步拿走了高速路上的錄像和記錄,怎么找都會有漏洞了。 “我沒有高速路錄像?!?/br> “未必要高速路錄像,”她說著不符合自己年齡的話,語氣卻這樣淡定:“一個男人帶著個出身不明的孩子,總會留下痕跡的。就算現在沒有,以后上戶口,入學,都很容易查……” 鄭敖的眼睛漸漸亮了起來。 聰明人就是一點就通。 王嫻見目的達到,不再說了,只是看著鄭敖的眼睛,輕飄飄地問了句:“你會一直找下去吧?” “我會?!编嵃角宄馗嬖V她:“一輩子?!?/br> 王嫻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轉身離開了。鄭家的人不會輕易道謝,這也只是一件小事而已。 以后會有很多、很多的大事。 他是屬于許朗的人,是許朗用心尖上的熱血澆出來的一株玫瑰,許朗身上那些最溫暖最美好的東西,都給了他。 如果許朗活著,那么我要他回來的時候,鄭敖還等在這里,他要或者不要鄭敖另說。 如果許朗死了的話。 我不會允許鄭敖過上比死更好的生活,更不用說忘掉許朗,開始新的愛情。 我要他的下半生,都給許朗陪葬。 68琉璃 夏天招完人,鄭敖的公司直接胖了一倍。 于素素和他混熟了,也敢開玩笑了,跟他說:“鄭敖啊,你這點違法犯罪的勾當,萬一被新人舉報了可怎么好?!?/br> 鄭敖撇她一眼,繼續看文件:“你也是從犯?!?/br> “我未成年啊?!庇谒厮氐靡獾煤?。 她其實很聰明,但是聰明在做事上,在人心上的造詣也許連王嫻的三分之一都沒有。自從上次的事之后,鄭敖就特地留意過王嫻,這個女孩子貌不驚人,腦子卻很聰明,而且她還會本能地掩飾,這點就非常難得。這個圈子里從不缺聰明的人,聰明,也要能活到最后才行。 但她似乎對做事并無興趣,只偶爾提醒一下于素素的紕漏。她大概也覺察到了鄭敖在觀察自己,態度泰然自若,兩個聰明人暗自過招,于素素渾然不覺,整天瘋玩傻樂,拼命學俄語,請了個長得像熊一樣的俄國人,每天和他對話。 招進來的新人篩選過之后,撇掉心術太正和心術非常不正的,剩下的人都被于素素飛快地混熟了,她這個年紀的小女孩子本來就很討人喜歡,就像早晨六點的向日葵,花瓣上都帶著露水,一股朝著太陽生長的勁,臉龐上都是陽光,天生有股凝聚力。如果這個女孩子做起事來比大人還厲害,那就更了不得了。 夏夜的晚上,于素素常常叫公司的人去吃夜宵,她舅舅給她的零花錢,她直接攢下來盤了公司樓下的夜宵店,她在吃上很有造詣,賺了不少,每次都請全公司,鄭敖結賬。要在以前,鄭敖是不會參與這種事的,但是最近白天越來越長,新人又漸漸熟悉了,下班早了,回去家里,似乎也無事可做。 大概是在七月尾,于素素生日,鄭敖抵不過于素素的纏功,也被拉去吃夜宵,王嫻也來了,公司一堆人坐在路邊的大排檔,吃烤牡蠣和扇貝,整只的大龍蝦劈開,用錫紙裹著蒜蓉烤,云南的野生菌子穿成串,吸收了雞湯,烤得滴下來。于素素儼然劫道的女匪首,伸手就要了一扎酒,一堆人灌來灌去,于家的司機在旁邊等著送人回家,連借口都沒得找。 鄭敖坐在左側,也沒人敢灌他酒,許朗走之后,他視力沒有再下降,偶爾也戴眼鏡,他眼睛太漂亮,戴無邊的眼鏡剛剛好。喝酒喝到天黑透,外面的月光非常好,地上像鋪了一層水銀,他忽然想起當初許朗租的那個小房子,小得好像一伸手一投足都要打到墻壁。 那里也有很好的月光。 他仍然記得那個陽臺,記得許朗的笑容,那么暖和,那么近,好像一伸手仍然可以碰到…… 他的手碰到了啤酒杯,杯壁上掛著水珠,金黃色的啤酒斟滿了,他仿佛仍然沒有反應過來,蜷了蜷手指,指尖卻仍然只有一點冰涼的水珠,和抓也抓不住的月光。 “來,喝酒?!庇谒厮睾鹊瞄_心了,也是酒壯慫人膽,把一杯啤酒拍在鄭敖面前:“我們來喝酒。老板,我敬你一杯,以前我覺得你是個爛人,現在既然你不是混蛋了,我們就來碰個杯吧!” 就算已經喝懵了,周圍的人還是迅速地把目光都投到了這一邊。 鄭敖抬起眼睛看了她一眼。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他沒有生氣,只是勾了勾嘴角,端起了那杯酒。 這是他親手種就的苦果,釀成了一杯美酒,哪怕是穿腸毒藥也好。自己釀的酒,總要自己吞的。 一堆人喝到酒酣耳熱,幾個酒量淺點的都人事不省了,連王嫻都被人敬了幾杯,她坐在旁邊,捧著一杯啤酒小口喝。如果這時候還有人清醒的話,大概能看出鄭敖的不對勁。 他喝得太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