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
我轉過頭來,看了管家一眼。 管家一臉正氣,沒有說話。 我回到房間,換了身高領衣服,一直坐到了晚上。 晚上鄭敖回來了。 他算是愈合能力比較好的,臉上的傷口似乎涂了藥,并不明顯,只是隱隱看得出一道紅色的印子,從眉骨劃到了臉頰,不知道眼睛有沒有受傷。 他倒是若無其事的樣子,讓我喝湯,說這兩天在融雪,外面冷得很,讓我注意保暖。 “葉素素的禮服選好沒?”我問他。 他垂著眼睛給我舀湯,不說話。 “鄭敖,我先以為你關著我是出于自私,”我跟他說:“現在想想,你可能那時候就知道自己對我非常不好,我不會愿意跟你在一起。所以要關著我,不讓我和別人接觸,這樣就只能和你相處了。你覺得自己這樣很聰明嗎?” 鄭敖看了我一眼。 “這是唯一的方法,不是嗎?” “你心里很清楚是不是?!蔽曳瘩g他:“這世界上最簡單的道理,就是你對一個人好,他才會對你好。是你自己決定要另辟蹊徑的?!?/br> 他放下了碗。 “要是我學會了怎么愛一個人,你會留下來嗎?” 他眼神這樣真誠,幾乎帶著點悲傷,我簡直要相信他。 可是我已經騙不了自己了。 “鄭敖,愛從不需要學,你要是真愛一個人,就會自覺地對他好?!蹦憔筒粫蛣e人結婚,不會在乎自己的付出有沒有回報,不會想著把他關起來,不讓別人有對他好的機會,這樣就不會反襯出你對他有多壞。 他沒說話。但我知道,他的眼睛在說,他已經對我很好了。 但他是鄭敖,出生在無數人的期盼之中,從他出生開始,他周圍的所有人,所有事,都在告訴他,在教他:你是鄭敖,你值得這世上最好的東西,你有最好的容貌,最聰明的腦子,所以你也可以有最驕矜的態度,最難伺候的脾氣。你不需要對任何人好,你不需要愛任何人,因為這個世界愛你。 只是我不再原諒他了。 他怎么會愛人呢?愛的姿態那么低,他卻被捧在那么高的位置上,除非他自己愿意跌到塵埃里,否則誰都無法教會他。 我不會等了。 我們是死局。 春天到了。 各種花都開了,天氣漸漸暖和起來,所有植物都在發芽,連著幾個大晴天,屋檐上最后一點雪都融干凈了,管家指揮著傭人把各種冬天的衣服用具拿出來曬,整個院子都簡直是一片奢侈的海洋,油光水滑的紫貂,白得耀眼的狐肷,玄狐,各種精致的小金器,冬天整套的景泰藍茶具,據說這些東西里很有一部分是關映陪嫁和后來收藏的,看來關家的品味確實很有問題。 我搬了一張椅子,坐在回廊里曬太陽,羊絨毛衣曬得暖融融的,我昏昏欲睡。 我很久沒見到新的客人了。 據說和葉家訂婚的日子已經定下來了,陰歷三月十七,還有兩周不到了,雖然是在酒店招待賓客的,但長輩們都會到鄭家來,葉素素也要過來給關映磕頭。 訂婚是件大事,至少我從小到大,還沒聽過這些人家里哪家訂婚之后悔婚了的。寧越的小叔,據說有個上海的女朋友,那么情深似海,還不是和葉家的人結了婚,現在兩個人各玩各的。據說他在外面連孩子都生了,就是不知道那個和他一起留學的女人沒名沒分地跟著他,是什么心情,那個孩子長大之后又該如何自處。 不過也許他們都已經習慣了也說不定。 我和鄭敖已經很久沒有話說了。 不知道是心情問題還是感冒了的緣故,我這些天一直有點沒精神,好像總也睡不夠,經常一醒來都快到中午了。平時也有點懶洋洋地不愿意動彈,他和我說三句我都懶得回一句,久而久之他也習慣了,閑下來的時候,就在我身邊坐著,不說話,陪我曬一會太陽。 訂婚的日子一天天逼近了。 有時候鄭敖看著我,仿佛有話要說的樣子,但最終也沒有說。 他有他的驕傲。 我也有我的。 訂婚前三天,定制的衣服送了過來,他站在鏡子前試穿,管家一臉“先生終于長大成人”的表情在旁邊看著,我在床上看書。那套衣服確實很合身,翻領的西裝,肩背線條都非常好看,他的身形修長,只要頭微微一昂,就顯得高傲又矜持。 睡覺前,他問我:“許朗,你是不是不想我和葉素素訂婚?” 我沒回答他。 我知道他在等我一句話,他希望我說不想,他希望我回應他,他是這么聰明的人,做任何事都要師出有名。 但真正的愛,本就是毫無來由的。當年我愛他,對他好,就從沒問過他想不想,愛本就是這樣,心之所向,一往無前。 他一輩子都學不會的。 我最近在看魯迅,書里說人性,說奴隸的思維就是,主人本來要打你五十鞭子,現在大發慈悲只打十鞭了,奴隸就感激涕零,覺得這是好主人。 他自己要和葉素素訂婚,現在又希望我來阻止他,給他一個彰顯真愛的機會,然后我大為感動,前債一筆勾銷,連他關我這幾個月也當做一段小插曲。 可惜我做不到這樣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