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不是?!蔽移届o回答他:“你剛剛說我很像我爸,正直溫和善良,我現在只是站在正直的角度上來看待這件事的。鄭叔叔,你說得很對,聰明,是沒用的。這世界上對就是對,錯就是錯,如果想用聰明來掩蓋的話,蓋得住一時,蓋不住一世?!?/br> “不管你信不信,我沒有背叛林尉,是我母親算計了我?!编嵰昂f。 “大概吧?!蔽倚α艘恍?,這個人是鄭敖的成熟版,而這個世界上我最了解的人,大概就是鄭敖:“但鄭叔叔,你那么聰明,怎么不知道你母親想要什么,你當初就該帶著林尉離開。你不過是想兩全其美罷了,又想要父母家族一家團圓,又想要和林尉長相廝守?!?/br> “聰明的人大多貪心?!?/br> “是嗎?那你怎么對得起林尉的義無反顧呢?”我反問他:“他為你做了抉擇,你卻想十全十美,未必太卑鄙?!?/br> 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 書讀多了,聰明了,總想著找個方法來輕松地解決問題,總覺得自己不必流血流汗,卻忘了人生本就是逆水行舟,要想走下去,憑的就是心里的那個堅定的信念。那股義無反顧的孤勇,和他們嫌棄的那股愚蠢又粗魯的蠻勁。 鄭野狐大概也知道我不像我爸一樣好糊弄,被我問住了。 其實再看他,又有一點可憐,他是更幸運版的鄭敖,聰明又貪心,覺得自己可以把握住一切,卻在權衡計算中丟失了最珍貴的東西。 “你鋒芒太露了,許朗?!编嵰昂戳宋以S久,忽然說道:“小敖太年輕,有時候會犯錯,你不應該因為他的錯誤,而改變你自己。你現在太鋒利了?!?/br> 真是好笑。 捅你一刀,你只好穿上了盔甲,還有人過來打著為你好的名號教你不要改變自己,而不是去抓那個捅了你的人。 “鄭叔叔,我想,你真正需要擔心的是你自己?!?/br> 鄭野狐笑了,仍然是苦笑。 “總會有辦法的,”他說:“每個人都應該被原諒一次?!?/br> “按你這個道理,每個殺人犯都可以殺兩個人了?!蔽矣址噶寺殬I病。 鄭野狐不說話了,只是看著我,像個關心我的長輩。 “我今天和你說這些,并不是希望你既往不咎。只是想你知道,鄭家人并不是全無心肝,我們生來是這個樣子,自作聰明,輕重不分。只要你給小敖一點時間,他會發現自己犯的錯。他小時候,我對他有很多虧欠,只希望他以后能過得好一點,小敖看不透,但我知道,他以后的人生是否光明幸福,大概就系在你的身上。我不是勸你原諒,只是希望你看在我份上,以后小敖跌倒了,能夠拉他一把?!?/br> “鄭叔叔太抬舉我了?!蔽业卣f:“大概你們鄭家的人特別嬌貴吧,這世上誰不是一路跌跌撞撞走過來的,跌倒了爬起來,以后就知道怎么走路了?!?/br> 我跌倒時他拉過我,但我走得好好的時候,他卻一腳把我踹進溝里。 我心胸沒這么寬廣,還能上趕著去拉他。何況他如今這樣風光,怎么會摔? 鄭野狐大概也知道我心意已決,只是嘆了口氣,沒有再說話。禪椅寬得很,他坐在那里,憑空顯出一點孤寂來。我知道他其實沒必要剖開傷口來給我看,不過是想替鄭敖補救些許而已。他大概心中確實覺得對鄭敖很虧欠,所以想盡一盡父親的責任。 我站起身來,轉身離開。 我承他謬贊一句,說我溫和正直善良,但我不太明白,為什么溫和正直善良就得跟他們綁到一起,我一個人活著,不是更好? 圣誕節事務所辦了晚會,食物豐盛得很。我喝了個微醺,那堆女孩子也喝了點酒,酒壯慫人膽,都過去要蘇律師送他們回家。 我本來準備打的,結果我爸看我這么晚還不回家,打了電話過來問,一聽說我喝了酒,如臨大敵,連忙打發李貅過來接我回家。 我爸最近老在培養我跟李貅的“兄弟之情”。上次他老毛病犯了,腿疼得不行,還要趁機教育我和李貅:以后爸爸不在了,你們要互相依靠。李祝融黑著臉在旁邊聽,一身殺氣。 李貅十分不開心地把我接回來家,威脅我如果敢吐在他車上就揍我。 我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來。 正奇怪管家沒上來叫我吃早餐,穿了衣服下去看,氣氛詭異得很,傭人們一個個噤若寒蟬,門前停著一排車,客廳里坐了許多西裝革履的人,還有許多陌生面孔來來往往。 我去書房找我爸,沒找到他。 這種凝重的氣氛太嚇人,簡直像頭頂懸著陰沉沉的黑云一樣。 我繞過走廊,又碰見李貅。 他穿著一件襯衫,領帶扯松了,臉色陰沉得像要殺人。 直到十點,我才知道,今天凌晨有架飛機在太平洋上空失事,是飛去la的。 上面坐著鄭野狐和林尉。 34知道 知道這個消息之后,我有一段時間,整個人都是懵的。 家里太亂,到處都是人,我自己在冰箱里找了杯牛奶來喝,回到床上,坐了一會,這才覺得腦子里沒那么亂。 我第一個想到的人就是鄭敖。 我不知道他現在怎么樣了。 這世界上父母與子女之間的關系是斬不斷的,就算一方有所虧欠,另一方反而會更加依賴。我從很小的時候就陪著鄭敖,知道他雖然嘴硬,其實是很喜歡鄭野狐的。 以關映的手腕,他也許連他母親是誰都不知道,他只有這一個父親。鄭野狐對他也不錯,畢竟是長得和自己一模一樣的一個小人,連脾氣和性格都像極了,他常常抱著鄭敖到處走來走去,稱呼他為“我兒子”。 但鄭野狐的飛機失事了。 我不愿意想,但又忍不住去想:鄭敖現在怎么樣了,他的一生那樣順遂,從未經歷過這樣晴天霹靂的失去。他這時候會在哪里?身邊有沒有人陪著他?鄭家遭遇這樣的變故,他有沒有危險? 盡管也在不斷跟自己說,事情還沒弄清楚,也許會有一線轉機,也許吉人自有天相。但是我眼前還是不斷浮現出那天晚上,在李祝融的書房,我對鄭野狐說的那些刀刀見血的話。我總是忍不住想起他當時的眼神,哀傷的、無奈的眼神。他說如果林尉要生個孩子,他寧愿死。 一語成讖。 我沒辦法說服自己,這不關我的事,我沒辦法不去想這件事,我的良心不允許我把自己從這件事里撇清,如果那天晚上,我不對鄭野狐惡語相向,這個事故還會不會發生。他是看著我長大的長輩,鄭敖的父親,但我最后和他說的話,沒有一個字是善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