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我坐在副駕駛座上,蘇律師暫時沒有開車,車廂里一片沉默,我想著要不要找個話題,來緩解一下氣氛。 “安全帶?!碧K律師終于忍不住提醒道。 “哦哦,好?!蔽夷樕弦粺?,連忙把安全帶拉下來,誰知道越急越出錯,用上了吃奶的力都拉不下來。又怕他發現異常,只能暗自用勁。 蘇律師側過頭來,看著我。 被他那雙不帶一點情緒的墨黑眼睛一看,我手心都開始出汗了。 “你拉錯了?!彼f。 我連忙答應,其實還是沒找到錯在哪里。 他看我還是沒有進展,解開了自己的安全帶,傾身過來。 “我來弄吧?!?/br> “哦,好?!蔽艺栈厥?,他已經側身過來,我只好舉高雙手,后背貼緊座椅靠背,努力把自己占的空間縮小,好讓蘇律師能夠專心弄安全帶。 這是我進事務所半年多以來,離蘇律師最近的一次。 距離太近,我可以看到他那像刀裁出一樣的襯衫領口,像石雕一樣白且毫無瑕疵的臉部皮膚,架著銀邊眼鏡的高挺鼻梁,和鏡片后面,狹長的鳳眼。 他的頭發全部往后梳,頭發密且墨黑,根根分明,他的額頭非常好看。身上的味道,和他這個人簡直是天作之合。那是一種冷冷的氣味,像冰的味道,很獨特,我不知道這是不是香水。 “好了?!彼寻踩珟Ю顺鰜?,順便替我插好:“這樣合適嗎?” 我已經因為受寵若驚而怔住了:“合……合適?!?/br> 蘇律師皺起眉頭,疑惑地看著我。 “那你怎么一副快被勒死的樣子?!?/br> 他這樣直截了當,我不知道該怎么應對。 “我只是有點緊張?!?/br> 狹長的鳳眼審視地盯著我,我背上的寒毛齊刷刷立了起來。突然想起研究所里盛傳的蘇律師之所以戴眼鏡的原因——因為會給客戶太大壓力。 “你很怕我?!彼潇o地說出觀察結果。 我的反應等于默認。 他轉過了頭。 “麻煩?!彼铝私Y論,然后啟動了車子:“我會盡量減少工作之外和你的接觸?!?/br> 他并沒有責備我,我自己卻覺得十分羞愧,無論如何,作為一個專業的助理,不應該讓他來遷就我。助理本來就是為了保證他的高效率工作而存在的。 “不是這樣的?!避囻偝鲂^的時候,我跟他解釋:“我只是不太習慣蘇律師的性格,而不是抵觸蘇律師。我也不是怕蘇律師,而是因為摸不準相處的方式,才盡量謹慎一點?!?/br> “無所謂?!碧K律師很快地回答我,眼睛平視著車前方,聲音又回復早上打招呼時候的冷靜:“只要不影響工作就行?!?/br> 不知道是不是我錯覺,我總覺得,蘇律師似乎有點……生氣? 我也知道今天早上自己的表現簡直糟透了。明明在事務所的新人里,我算是專業知識最好的一個,也已經非常努力,我一直相信自己不會在工作上出什么太大的差錯,卻在今天早上一出發,就把氣氛搞得這么糟糕。除了最近心情的緣故,我自己的低情商也是罪魁禍首。 好在,我想蘇律師應該不會是真的生氣。 我只是一個實習生而已,如果真的惹他生氣了,他應該也不需要掩飾什么。要知道,就算是和他同等級的黃律師魯律師相處,他也是以言辭鋒利而出名的。 安慰了自己一路,終于到了機場。 我不算是個合格的助理,連飛機票都是蘇律師自己拿的,我記得以前薛師姐跟蘇律師的時候,小到早上第一杯咖啡,大到蘇律師家的物業管理費,都是薛師姐一手包辦。相比之下,我這個助理簡直和寄生蟲沒什么兩樣。 為了將功折罪,所以我很積極地幫蘇律師推行李,只是過安檢的時候,大概嫌我一個個地搬搬得太慢了,箱子又重,蘇律師看不下去,一手拎起一個,放到了傳送帶上。 飛機上蘇律師也是冷著一張臉不說話。我想不到話說,看舷窗外面的云層很漂亮,偷偷拿起開了飛行模式的手機拍外面的云層,拍了半天,一回頭發現蘇律師正在看我,還好沒被嚇一跳,不然他又要覺得我怕他了。 “你第一次坐飛機?”他看著我的手機,問我。 “沒有啊?!蔽覄傄裾J,忽然想明白他的意思是:你是第一次坐飛機嗎?拍什么拍? 我連忙把手機收起來,端正地坐在椅子上,不敢再亂動了。 蘇律師似乎想說什么,抿著薄唇看了我一眼,轉過頭去喝咖啡,也沒有再說話了。 倒是空姐過來問了兩次蘇律師要不要飲料。我忽然想起薛師姐她們給蘇律師起外號叫“大圣”,我想了幾天都想不通這個外號怎么來的,還是她們自己跟我解釋,說大圣就是三打白骨精的孫悟空,蘇律師平時??税坠蔷?,越是那種妝容精致、穿著職業套裙、年薪數十萬的都市白領女性,越是對蘇律師一點抵抗力沒有。好多來打離婚官司的女客戶,看到蘇律師,路都走不動了。 我想大概是蘇律師身上有某種特質吧,某種很鋒利的,冰冷的特質,會直接擊中女人心里最柔軟的部分。再加上他那俊美面孔,殺傷力自然會很巨大。想這些問題的時候,我又偷偷看了蘇律師幾眼,還好他在看資料,沒有發現。 我們就這樣一路沉默到了s城。 晚上睡覺的時候,我一直在想,接下來的兩天我必須得表現得更專業一點。 其實我因為太嚴肅的緣故,已經被薛師姐她們起了一個外號叫“小老頭”了,不過到了蘇律師面前,還是被襯托得像一個菜鳥一樣無知。 這樣也好,能讓我知道我自己還有哪些不足。因為一直以來,我的目標,就是成為像蘇律師這樣的人。無論是工作,還是在處理個人事務上,他都是我的榜樣。蘇律師常讓我想起在紀錄片里看到的藍色冰川,看起來美麗又剔透,事實上,卻有著巖石般的硬度,山丘般的沉穩。 我一直相信,只要變得足夠冷靜,足夠堅強,我就能夠平靜地去面對生活里的每一件事,若無其事地去善待身邊的每一個人。 包括鄭敖。 作者有話要說: 小朗現在還在慢慢成長,雖然方向有所錯誤——要成為冰川大人什么的,不過小菜鳥默默握拳努力的樣子還是蠻萌噠………………忽然發現小朗和蘇律師挺帶感的,畢竟只有在這種年上帥大叔面前,少年老成的小朗才會露出稚氣的一面啊。 說到底他才21歲而已。 ps,這是無責任的小劇場: 蘇律師的內心劇場是這樣的。 蘇律師:你第一次坐灰機?(總算找到話題) 許朗:沒有啊。(蘇律師一定是在嫌棄我坐個飛機還拍來拍去!默默收起手機) 蘇律師默默喝咖啡。(【咆哮】我明明就是想跟你聊天而已??!(╯‵□′)╯︵┻━┻) pps:鄭猹猹你的老婆坐著灰機和人跑了哈哈哈哈?。?! ☆、看花 在s城呆了兩天,學到很多東西。 蘇律師雖然不太喜歡我唯唯諾諾的態度,但是也對我表示了贊揚——我在自己的行李里給他準備了全套的西裝,筆記本移動電源,磨好的咖啡粉,還有一個備用的電腦。 他說:“我終于知道你的行李箱為什么這么重了?!?/br> 回北京的時候,我和蘇律師之間的氣氛好了一些,而且我在面對他的時候也不那么緊張了。 因為回來的時候正好是晚上,交通擁堵,蘇律師開著車把我送回了我家,他說我可以在路上睡一下。結果我睡醒過來的時候已經到我家樓下了,蘇律師把資料放在方向盤上看,正在等我醒過來。 “不好意思?!蔽疫B忙坐正了:“我不知道會睡那么久的?!?/br> “沒關系?!碧K律師看了我一眼,似乎想說什么。 我因為自己耽誤了蘇律師的時間而很不好意思,畢竟這個案子還有兩天就開庭了。 “我先上去了,謝謝蘇律師送我回來?!蔽覄幼鞅M量快地跑下車,從后備廂里把行李拿出來,蘇律師還特地下來幫我提到樓道口,我忙不迭地跟他道謝。 蘇律師放下行李箱,看了我一眼,回車上去了。 我拖著沉重的行李箱往樓上走,因為里面有電腦,必須得小心一點,到家門口的時候,看見門口隱隱綽綽一個人影,還好已經習慣了,沒有被嚇到。 “你怎么來了?過來幫我搬一下?!蔽彝闲欣钔系脷獯跤?。 人影走了過來,穿著灰色的風衣外套,卻是羅熙的臉。 “是你……”我話才出口,就醒悟過來自己這樣的態度很不客氣,連忙改口:“你在這里等我嗎?” 羅熙笑了笑,也不介意我剛剛的失態,幫我提過了行李箱,他看起來高高瘦瘦的,力氣卻不小,想必小時候也學過一些武術之類的,提得很輕松。 我連忙拿出鑰匙來,開門讓他進去。 家里還是老樣子,老居民區綠化好,沒落多少灰塵,我把行李放在客廳里,洗了杯子倒水給他喝,他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你等很久了吧?”我翻冰箱看有沒有飲料。 “沒多久,只是出來買東西,順便看看你在不在家?!绷_熙笑得很輕松。 我這才看見他腳邊的一個購物袋,東西似乎不少,他彎下腰,一樣一樣分出來,我明白他意思:“哪些東西要放冰箱?” “這些都放進去吧,”他把一些用保鮮膜蒙好的魚rou遞過來,又拿出一袋水果,熟門熟路地找榨汁機:“檸檬還是蘋果?” “檸檬吧?!敝浪陂T口等了很久,所以他現在就算把我廚房炸了我都不會說什么的。 只是我自己想多了。 剛開始談戀愛的時候,都是很熱烈的,如膠似漆的,那個人怎么可能過來找我呢? 羅熙走的時候,已經接近11點了,他們宿舍是11點半關門的。 我倒是很驚訝他不在這里留宿:“這么晚還回去?” 他從沙發上站起來拿外套,聽我這樣說,回過頭看了我一眼。 “許朗,有沒有人說過你是一個很辛苦的人?” “什么是辛苦的人?” 他對著我笑,他的眼睛很深邃,無關形狀顏色,而是眼神,總讓人想起幽深森林里的湖水,陽光透過枝葉照到湖面上,每一道波紋,都是一個經年的故事。 他說:“許朗,你活得太辛苦了?!?/br> “你對每一個人都很友善,每一個來你家里的人,你都盡力招待,怕他們呆得不舒適,卻忘了這是你自己的家,你要自己先呆得舒適才行。這世界上有很多人脾氣并不好,家里也亂七八糟,但他們也會有朋友。你沒必要把自己做得十全十美,我待在你家很舒服,我也很想留宿,但是我不想你長途奔波之后,還要神經緊張,時時刻刻顧及我的感受。你不需要很完美,我會一直是你的朋友。而朋友,是不需要你來招待的?!?/br> 這大概是過去的二十一年里很少見的、即使鄭敖沒有來找我,我也可以睡得很安穩的夜晚。 因為出差的緣故,蘇律師放了我一天假,這個案子我不用跟著上庭,也沒什么準備工作要做,倒是羅熙送的那盆迷迭香有點要死的樣子,葉子黃黃的,我去網上查了一下,覺得應該是日照不夠,所以把花盆搬到樓下,坐在路邊的銀杏樹下,買了一瓶礦泉水,一邊看書,一邊讓花曬太陽,隔兩個小時澆一點水,希望它能挺過來。 中途我去吃了個中飯,覺得帶著盆花去吃飯不太方便,就把它放在那里,下面壓著一本書,宣示主權。 回來的時候,銀杏樹下圍了一圈小孩子,大概是中午放學回來,都背著書包,年紀都很小,四五歲,上幼兒園的年紀。正好奇地討論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