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節
秦十二終于閉嘴。 趙長卿那里也是一團亂,凌氏倒是沒啥意思,在帝都日久,秦崢的情況她是聽說過的,有名的夏文才俊啊,比她閨女大幾歲,但有出息啊。祖父做過禮部尚書,秦崢自己不過而立之年,已是一部侍郎,正三品的高官,比趙勇官職都高。 再說秦崢的情況,秦十二是收養的,秦十二趙家都認識,挺懂事的孩子。 凌氏還勸趙長卿,“你要愿意,家里沒意見?!?/br> 趙長卿連聲道,“再沒有的事,我與秦大人見都未見過幾次,何況秦大人|妻|孝|未過,母親,你可別在外頭說這事,沒的叫人笑話?!?/br> “我如何會在外頭說,就是你們有意,也得秦家先來提前,女方可不能去倒貼,該端的架子還是要端起來的?!绷枋弦呀洶蛋荡蛩阍趺崔k長女再婚的事了。 趙長卿嘆口氣,覺著自己雞同鴨講。 楚渝急惶惶的找到趙長卿,低聲道,“你真是不要命,秦崢你也敢動?!?/br> 趙長卿道,“你別胡說?!?/br> “我是來告訴你一聲,別做傻事,那不是你能動的人。還有那個叫十三的小子,少理他,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鳥?!?/br> “阿澈小名兒叫十二?!笔裁词?。 “甭管十二十三,都少來往,待忙過這一陣,我與你好生說一說?!背迕Φ哪_不沾地,與趙長卿說這兩句便走了。 此事流傳之廣,宮里的宋太后都聽說了,穆瑜還八卦的說,“聽說秦侍郎氣壞了,留了許多課業給阿澈做,阿澈說他腦袋都快做扁了?!?/br> 宋太后微笑傾聽,穆瑜道,“阿澈可能是挺想讓趙夫人做他養母的,趙夫人為人也很不錯?!边€救過他meimei呢。穆瑜道,“母親,你說要不要我下旨賜婚好不好?” 宋太后道,“趙夫人的姻緣不在秦家?!?/br> “難不成趙夫人另有心儀之人?” 宋太后未答,問,“中秋節的賞賜,內務府都辦妥了沒?” 穆瑜道,“折子已經遞上來了?!?/br> 宋太后道,“拿來我瞧瞧?!?/br> 穆瑜道,“我想厚賜李睿?!?/br> “這是應當的?!?/br> 李睿在海上數年歸來,非但為朝廷帶來不匪收益,關鍵是打開了一條海上通道,宋太后已命李睿與內閣籌備東南海上貿易司之事。 這數年的海上生活,給俊美的青年添了幾分歲月與大海的滄桑,李睿奉母去山上還愿,下山時經落梅泉邊,聽得一縷極清幽琴聲隨風傳來,不禁贊道,“真是好琴好曲?!敝徊恢钦l彈的琴。李睿放眼望去,竹林掩映中見一小小黑漆大門,不知是誰人家。 李睿聽這琴極是動聽,道,“落梅泉的泉水最好,我去汲些來?!?/br> 李母笑,“讓小廝去就是了?!?/br> 李睿笑,“他們哪里會取水,父親說,要釀一壇好酒,必要親力親為才成。取水也是一個道理,落梅泉邊景致也不錯,娘,咱們一道過去瞧瞧?!?/br> 李母盼子多年,如今兒子回來,只覺萬愿皆了,又怎會不應,笑,“這也好?!?/br> 親隨小廝機警過人,道,“不知大爺要汲泉水回家,也未帶瓦罐瓷瓶。若大人允準,小的去近處借個器具來,無非明日小的再過來歸還,亦是無礙的?!?/br> 李睿笑,“不好你去,還是我去吧?!?/br> 李睿敲開人家黑漆大門,不想竟是相熟人家,李睿一時未認出鄭妙穎,畢竟彼時去邊城,鄭妙穎還是小小少女。鄭妙穎先認出的李睿,笑道,“時久未見,李大人風采更勝昨昔?!?/br> 李睿連忙還禮,“鄭meimei別來無恙?!?/br> 鄭妙穎笑笑,“李大哥是想借水罐么?” 李睿忽覺臉上有些個不自在,輕咳一聲,“聽到琴聲曠達于天際,不禁勾起我烹茶之意,想汲些泉水回家,又未帶器物,驚擾了meimei,罪過罪過?!?/br> 李睿遠航歸來,朝中放他長假,他有空盡孝膝下,亦有空在這竹林清泉之畔,聽琴烹茶,罪過罪過。 中 秋前后,卻是楚渝最忙的時候,不過,這大半年,他與趙長卿相處的很不錯,楚渝覺著,他們兩個或者能再進一步。反正那些有威脅的競爭對手娶親的娶親,外放的 外放,至于其他求親的人,有楚渝把關,他就沒見一個合適的,個個有缺點,不是這里不足,就是那里不佳,反正就兩個字:不配。搞得現在沒人敢給趙長卿說親, 生怕被監察司楚大人摸底。 中秋節時,官員誥命照例要進宮請安赴宴。 在這一天的早朝,穆瑜宣布了蜀王案的 最終的判決,蜀王自是以謀逆之罪被賜死,接下來還有一大串關于蜀王案涉事官員的處置,以及蜀王諸子女的處置,最終蜀王府的王爵,穆瑜寬宏大量的表示,蜀王 十五公子品性安良,可堪王位,封穆十五為蜀安郡王。并未對蜀王一支趕盡殺絕,但根據自蜀中抄回來的東西,蜀王府元氣大傷是肯定的,不要說恢復元氣,哪怕想 恢復尋常宗室王爵的體面,也得要許多歲月了。 這同時也標志著歷時將近兩年之久的蜀王謀逆案徹底結束,以后誰是誰非,端看后人評說了。 宋太后祟尚簡樸,晚間的宴會隆重卻不奢華,晚宴后,諸誥命告退。 楚夫人依舊是老邁的樣子,出宮里對趙長卿微笑致意,輕聲道,“多謝你?!?/br> 趙長卿不解,楚夫人感慨,“我已經很久沒見阿渝開心過了?!笔篱g至悲至痛之事,她已嘗過。世間的繁華與清冷,她也經過了。轉眼已是大半輩子,對鏡時,發已斑白,人已老邁。人生至孤獨至寂寞,身為一個母親,她也只是想找一個能令兒子展顏的人罷了。 趙長卿忙道,“夫人,您莫誤會?!?/br> 楚夫人微微一笑,與趙長卿告辭。 楚渝再來求親是意料之中的事,趙長卿卻有幾分猶豫不決,蘇先生笑,“未慮勝,先慮敗?!?/br> “沒這么夸大?!币仓挥袑χK先生,趙長卿方愿吐露心事,她道,“我就是覺著,似乎不是以前的感覺了。第一次定親的時候,雖然是被算計的,那種喜悅的感覺,我至今猶記得,現在只覺心酸?!?/br> 蘇 先生不以為怪,道,“彼時你不過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小丫頭,頭頂的天空就邊城那么大,楚渝之于你,優秀的令你難以想像,這種就仿佛一個窮人出門撿個金元寶。 如今你該見的也見識過了,如楚渝這樣的人,帝都并不罕見,你自身已不缺銀錢,就是出門撿個金元寶,或者會讓你憶起先時窮困時的日子,自然心酸?!?/br> 趙 長卿輕輕嘆口氣,蘇先生道,“這有什么好發愁的,男人么,也就這么回事兒。喜歡就應下,不喜歡就算了,以后找更好的。擔心也不必,楚渝再敢算計你,你只管 弄死他。就算以后他倒灶,大難臨頭各自飛就是,像穆十五,小小庶子,賣爹賣得一把好手,到頭上還弄了個王爵做。怕什么?沒什么好怕的?!敝挥心切┪唇浭朗?nbsp;的小女孩兒才會覺著怕,如趙長卿,本身已夠強悍,完全無需擔心。 “先生,當初你怎么就嫁給阿白的父親了呢?” “第一個嫁的男人聰明太過,后來我就想嫁個笨些的,好駕馭,不料笨的太笨,也不大好。在一起兩年多就翻臉了,我從他寨子里出來才發現有了阿白?!碧K先生道,“后來覺著,男人也就這么回事,便沒再嫁了?!?/br> 趙長卿買的院子就在隔壁,她與蘇先生是鄰居,有時想出來清靜幾日,便打著與蘇先生交流學問的名頭來這院子住幾日,一應東西都是全的。 月光如洗,趙長卿命永福取來笛子,趙長卿一見是紫玉青云,不禁問,“怎么把它拿來了?” 永福道,“紅兒收拾著帶來的?!?/br> 趙長卿險忘了身邊的jian細小侍女。 紫玉青云便紫玉青云吧。 這把笛子趙長卿用得少,不僅是因為它的珍貴,其實以往趙長卿根本不知道這笛子的價值,只是,先時她每次看到這笛子都會想起楚渝,進而傷感,便將此笛密密的收藏起來,鮮有再用。 如今再見此笛,趙長卿心下一嘆,橫在唇角,靜靜的吹起一曲。 這 曲子只是趙長卿隨意吹奏,趙長卿最不喜《祝青云》,不知不覺間,偏生就吹了一曲《祝青云》。那樣歡快的的曲調,真似她此生懵懵懂懂的少女時期,哪怕被算 計,那一段日子,仍是歡喜的令人心臟發酸的歲月。而后楚家出事,趙長卿的曲調跟著一變,極致的尖銳與絕望,夜空中的月華似乎也跟著一黯。 或許是這夜晚太過安靜,趙長卿忘情的吹著笛子,太陰星高懸夜空,亮的出奇,趙長卿手中的紫玉青云似乎染上一層淡淡月華之光,她的魂魄似乎也伴著哀傷的笛曲穿梭在命運的光陰之中。 是誰? 是誰在哭,是誰在怨訴? 床間形容枯槁的少婦已然奄奄一息,卻陡然尖聲道,“母親!若我死了都不能叫你們開懷,實在不知要如何才能令你們滿意了!” “你在胡說什么!你這個冤孽,冤孽!”婦人哭訴著什么,眼中卻沒一滴淚,只作個哭訴的模樣,撲過去拍打在床間的少婦兩下子。 還是邊兒上男人勸道,“姑媽,長卿是病糊涂了,她病糊涂了,你別聽她的病話?!?/br> 另一個眉目如畫的少女亦道,“娘,表兄說的在理。jiejie實在病的厲害了。你看,jiejie的眼睛都闔不上了,快幫jiejie闔上,讓jiejie睡一覺就能好了?!?/br> 那男人猛然起身,略帶一些驚色的望向床間,婦人也呆了,接著直起身子,摸一摸少婦的頸間,再摸她的脈,陡然又是一聲嚎啕,“我的女兒啊——我的女兒啊——” “趙長卿”終于想起來了,啊,這是她的前世。 她死后的前世。 此時再見凌氏等人,那種感覺,實在令語言難以形容。 她終于死了,活著時凌家虧待她,死后凌家做足面子,壽衣葬器不是上等之物,也很配得起凌騰官員的身份。 滿屋滿院滿眼的白,凌騰惺惺作態的在陵前守著,以示對發妻的深情。趙蓉也在哭,心里擔心的卻是與凌騰的親事,凌氏稱病了,在家躺著用藥。趙老太太身子是真的不大好,與趙勇道,“這孩子去了,也算解脫了?!?/br> 趙勇勸母親,“母親如何說這樣的話?!?/br> 趙老太太落淚,“我說的是實話。這輩子的苦吃盡了,下輩子投個好人家吧?!?/br> 趙勇又是一陣勸,趙老太太打發兒子,“你媳婦身子也不好,你過去瞧瞧吧。阿蓉一個姑娘家,就是給長姐致哀,也不必總是過去,凌家來往人多,她一個未出閣的女孩兒,不相宜?!?/br> 趙勇皆應了,服侍母親休息后,方回了自己房里。凌氏正在炕上躺著,見著丈夫問了老太太幾句,便說起趙蓉的親事來,“jiejie過身,meimei嫁過去,也不是沒有?!?/br> 趙勇勃然大怒,“長卿還未入土!你這當娘的也太迫不及待了!”凌氏轉身便嗚嗚嗚的哭了起來,辯白道,“我為的是哪個,長卿是咱們的閨女,難道阿蓉就不是了?!壁w勇沒的心煩,起身出去了。 喪 禮尚未結束,便傳來了蠻人攻打西平關的消息。趙勇身為衛所百戶,每日都要訓練以備戰事,城中人心惶惶。趙長卿的喪禮便在這人心惶惶中虎頭蛇尾的結束,靈柩 要出城安葬,可如今戰事時期,不得隨便出城,只得給足香油錢,暫且寄放在平安寺。凌騰急著回帝都,他是官身,想出城是不難的。趙蓉找到他,問,“我們的事 怎么辦?” 凌騰揉一揉眉心,“阿蓉,我在妻孝間不可議親,不然定有御史參奏。我們有什么事,若說親事,自然是父母之命,媒灼之言?!?/br> 趙蓉問,“你走了,什么時候回來?” “會回來的?!绷栩v摸摸趙蓉的秀發,道,“阿蓉,我是官身,一言一行都不可逾禮?!?/br> “我知道我知道,我,我總是等著你的?!?/br> 趙 蓉走后,凌二太太便開始抱怨,“十八|九的大姑娘,不去尋婆家,成日過來跟姐夫說話,也不知是個什么意思?”是的,她反悔了。長媳一死,好幾個不錯的人家 與她打聽兒子續弦的事,個頂個的比趙家強。不是她勢利眼,她就這一個兒子,自然要為兒子的前程考慮。趙家有什么,一個小小的百戶而已。 凌騰走后沒多久,有關戰爭的消息漫延在整個邊城的角角落落,到底邊城離西平關還有一段距離,西平關是平安的,邊城便是平安的。 趙蓉無所謂戰事不戰事,她只關心凌騰的消息,凌氏上門時,凌二太太的態度逐漸變得冷淡。凌氏不傻,她覺的出來,可是,她想促成次女與侄子的親事,哪怕面對凌二太太的冷淡也只得忍了。 凌氏并沒有忍太久,轉眼一年過去,凌二太太極快的在邊城給凌騰定了一家富戶女做繼室。聽到這個消息,凌氏趙蓉如遭雷亟。 可是,連傷痛的時間都沒有,西平關岌岌可危,衛所兵馬皆要調往西平關,城里許多人準備出城逃難,整座城似驚弓之鳥。在這個時候,連趙蓉也顧不得愛情。趙勇叮囑凌氏,“出城時一個人頭十兩銀子,能走的都走,帶著孩子們帶著老太太,還有家里的家底子,你也都帶著?!?/br> 凌氏哭成一團,“讓長寧帶著老太太和弟妹們走吧,我陪著你?!?/br> 趙勇道,“長寧已經成丁,出不了城,趕緊收拾細軟,跟岳父他們一道,快走。若邊城平安,日后再回來便是。我聽說岳母有甘肅府的親戚?!?/br> 滿城盡是哭別聲。 老太太最終沒走,趙老太太道,“我腿不成,家里還得有人看家,讓你媳婦和孩子們先出去避一避。平安再回來?!崩先思夷昙o大了,路上怕是支撐不住。 趙勇要帶著趙長寧去衛所,之后再未回來。趙老太太一人一老仆在家,焦灼恐懼到極致,反是平靜,在平靜中一日三餐,念經祈福。 只是,城破的比想像中要快,滿城焦土火光,血流成河。西蠻人搶走一切能搶走的東西,殺掉一切能殺光的人,追逐著東穆的殘兵散勇直至一處廟宇。 平安寺的朱紅廟門早已不知去像,廟中橫陳著僧人與百姓的尸身,一行七八個侍衛護衛著一位年輕的將軍退至廟中。蠻人極快殺來,揮舞著沾血的刀槍嘴里發出“喲喝喲喝”的聲音。那年輕的將軍忽就大笑,抹一把唇角的血跡,高聲道,“今日為國戰死,馬革裹尸,亦當快哉!” 諸侍衛道,“愿與將軍同生共死!” 戰爭之中,人與叢林野獸沒有任何區別。 諸人力戰而死,那蠻人頭領此方驅馬至年輕將軍的尸身前,揮刀斬下那將軍的頭顱,掛在鞍側。 “趙長卿”望著那掛在鞍側的頭顱,心下猛然一痛:是楚渝!楚渝前世竟然是這樣死了嗎?看來,趙蓉當初的話是假的。 蠻人搜查整個寺院,值錢的東西通通掛在身上帶走,一直至一處低仄的房屋前,屋里什么都沒有,獨獨停著一俱棺材,是她的棺材。 蠻人沒放過這棺材,合力撬開棺材板后,里面的尸身已腐,蠻人將陪葬之物一搶而空,高聲歡叫著離去。 夜晚慢慢來臨,如今的邊城,已是一座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