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節
穆瑜:…… 蜀王之事讓朝臣多了幾分謹慎,朝臣甚至擔心宋太后借此事遷怒,進而朝中大清洗。這一節,倒是朝臣想得多了,宋太后并未有大清洗之意。她只令監察司嚴審蜀王一系,余者,該怎么著怎么著,與以往一樣,未有絲毫變化。 時光匆匆而過,轉眼便是中秋,中秋之后又重陽。 梨子受趙家之托來了帝都,同趙長卿道,“勇叔跟嬸子接到你的信都嚇壞了,勇叔原想親自來帝都,偏生如今差使忙,也走不開。阿寧三不五時的要打仗,阿宇年紀小,也不放心他大老遠的過來。正好我沒事,到底怎么回事,信上說的也不大清楚,怎么和離了?” 舊話重提過,梨子不免痛罵夏家一頓,只是,如今趙長卿都和離好了,說這些也無益。梨子道,“勇叔奏章都寫好了,看來是白白帶來了?!庇H手交給趙長卿。 趙長卿看過后,道,“原以為會很難,要早知道這樣容易,就不必給家里去信了,倒叫爹爹和母親惦記?!?/br> “這樣的大事,不論如何都該跟家里說一聲的?!崩孀拥?,“夏家這狗娘養的,和離了也好。幸而如今他家尚不發達,若真有發達那一日,還不知要怎么著?!?/br> 趙長卿不想再多說夏家事,笑,“你來了正好,梨果總是念叨你,蘋果還沒見過你呢。生得又白又胖,眉眼像梨果?!?/br> 梨子露出慘不忍睹的模樣,“我還沒說呢,這叫取了個什么名字。他自己那名兒就算了,當時家里沒個念書人,隨便取個名兒瞎叫。我一聽他給大寶取得這名字,都不能信這是進士取出來的名兒?!崩婀膬鹤?,叫蘋果。梨子再吐槽一句,“不知道的還得以為我家是種果園的呢?!?/br> 趙長卿聽得直樂。 不管怎么說,日子還是越過越好的。 再次遇到夏文,已是初雪飄落的季節。 趙長卿去西山寺賞梅景,正遇到夏文約了同僚也到西山寺游玩。這并不稀奇,西山寺的雪中梅景雖比不得老梅大長公主的萬梅林,也是極難得的了。帝都有閑的人都喜歡來初冬賞梅,何況落了一場不大小的初雪,更添勝景。 夏文望著趙長卿,一時說不出話。 趙長卿微頜首,舉步要走,夏文問,“過得還好嗎?” 天空有些陰霾,梅花開得正艷,久未相見,襯著紅梅的冷艷,趙長卿未施脂粉的臉上仿佛也添了幾縷艷光。 趙長卿道,“還好?!?/br> “我也還好?!?/br> “那就好?!?/br> 趙長卿道,“我先走了?!?/br> 夏文忙道,“別,別,我這就走了?!彼⒉幌氪驍_趙長卿賞景的心情,夏文轉身快步離開,不留神便撞到了人。 那人身高八尺有余,毛發濃密,絡腮胡子,一襲披風并沒有穿在身上,而是包裹著什么東西抱在懷里。夏文兜頭撞上此人,此人步子一緩,偌高身量堪稱輕柔的斜掠開來,夏文巴唧就摔到了地上。此人腳下未停,快步離去。 趙長卿眼神一凜,微微皺眉,那人斜掠出去避開夏文時,披風蕩起一角,露出一抹金黃色,還有這種香氣,仿佛在哪里聞到過。 這樣想著,趙長卿抬手折下一支梅枝,隨手向那人擲去,那人果然如同背生雙目,一個鐵板橋避過,梅枝沒入地面,沒發出半點聲音。趙長卿隨口尋個理由,“害人跌跤,連聲道歉都不會說嗎?” 男 人起身便跑,這就更可疑了。趙長卿縱身撲過去,男人避不過,只得與趙長卿纏斗起來。趙長卿對戰經驗少得可憐,但,她有著常人沒有的毅力,自習武之日起,十 幾年間,她沒有一日不修習內力。再加上她天生力氣極大,而這男人一手帶著披風里的東西,只余一手與趙長卿對戰,難免落了下乘。 不過,武功高低往往并不能決定勝敗。眼看不是趙長卿對手,男人袖中一抖,一股不什么什么粉末揚出來,趙長卿忙忙用鶴氅擋住頭,那男人抱著懷中之物匆匆跑遠。 夏文忙過去問趙長卿,“沒事吧?” 趙長卿眉宇間露出憂色,道,“那人懷里抱的是五公主!”她已經想起來了,那是五公主喜歡用的香。趙長卿伴在五公主身邊日子短,一時只覺著熟悉,如今方想到,也只有皇室會用黃色。 夏文道,“不可能吧。今天是先帝生辰,陛下奉太后與諸宗室公主們祭先帝陵去了?!?/br> “我去看看,你去找住持大師?!壁w長卿丟下一句話,便追了男人的去路去。 趙長卿不是什么聰明人,好在,她足夠細心。 習武十幾年,她又是個勤奮的,輕功足夠好。所以,即使天空開始漸漸飄雪,趙長卿所過之處,竟沒有太多痕跡留下。 只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找到那個男人的蹤跡,趙長卿一時不知要怎么辦。她一個人對付一個都沒什么經驗,何況看那屋子里,絕不止一個人。想也知道,若這些人手里的人真是五公主,那肯定是異常嚴密的綁架事件,斷然不是一個人可以獨自完成的。 想破腦袋也想不出好法子,趙長卿也沒有別的通知其他人的辦法,她想悄悄離開,又擔心這些人會不會轉移地點,五公主若有意外可如何是好。左思右想,都沒有兩全其美的法子。趙長卿索性用了最笨的辦法,她就在外頭等。 外頭雖冷,趙長卿也不很怕,她是有武功的人,運起內功,自有一股柔熱之氣順著七經八脈流轉,身子便不會冷。 她尋一積雪微厚之地,直接盤腿坐下,內力在身體流轉,耳邊盡是落雪簇簇的聲音,還有一些說不清是什么的聲音。趙長卿想,那是風的聲音、樹枝的聲音、還是小動物踏過積雪的聲音,或者,這就是天地造化的聲音。 在這樣安靜的雪夜里打坐,仿佛亦有一種與天地同在之感。她的心臟,似乎也在與天地一并跳躍著,連血管里血液流敞的聲音都似乎帶著一種神秘的節奏…… 鳳儀宮。 宋太后問馮誠,“賢太妃招了沒?” 馮誠跪在地上,“奴才無能?!?/br> 宋太后道,“林隨,讓她開口說話?!?/br> 林隨道,“酷刑用遍,賢太妃仍不肯說。娘娘,方家早已被先帝族誅,這世上,已沒有可以威脅賢太妃的東西?!彼麄冇植荒軐μ侍笙率?。 宋太后問,“還是沒公主的消息么?”她不該把女兒放在宮里,她應該帶她在身邊。這樣,不論有無意外,起碼母女是在一處的?!?/br> 林隨道,“九城戒嚴,若公主仍在城內,絕不會被送出城去?!?/br> 宋太后的面色很不好,“若公主已在城外了呢?” 林隨道,“今天已經引出一批逆黨,他們沒剩幾個人了,頂多有十幾個。任何人都是有價的,他們費大力氣劫持公主出宮,不見得是想對公主不利,應該是想提些條件的?!?/br> “是啊,只要他們肯提條件,公主便是平安的?!彼翁筝p嘆。 穆瑜道,“不論任何條件,都答應他們?!彼c母親完全是為了安危著想,將meimei放在宮里,不想竟出了意外,盡管往時總嫌meimei笨,穆瑜也是很疼meimei的。如今meimei丟了,穆瑜很是著急。待他抓到偷他meimei的人,一定挨個砍了他們的腦袋。 林隨道,“恕臣失禮,陛下與公主是龍鳳雙生,聽說龍鳳雙生子之間會有些靈犀。陛下有沒有特別的感覺?” 穆瑜有些不好意思,“朕就是覺著有些困,昨晚明明睡得很好?!?/br> 林隨問,“陛下什么時候覺著困的?!?/br> “早上在輦車上就有一些?!?/br> 林隨仿佛大仙附體,道,“這就對了,臣審問賢太妃身邊的宮侍,大約也是早上五公主喝了湯說是想睡覺的?!?/br> 穆瑜來了精神,“這么說,五兒肯定沒事的!” 林隨道,“公主吉人自有天相?!?/br> 君臣正商量五公主的事,夏文就被李行遠帶來報信了。公主丟了不是小事,九門戒嚴之外,城外也派了大批人再找,夏文想到趙長卿說的話,半點不敢耽擱。正巧寧安侯之子李行遠帶人搜查城外,遇到夏文,直接帶他進宮面君。 夏文迅速的將事情說了一遍,急道,“長卿覺著可疑,追著那個男的去了,現在還不見回來!” 林隨立刻道,“臣這就帶人搜查西山?!?/br> 宋太后道,“找到人,確定公主平安,不論什么條件,都可答應?!?/br> 搜山絕不是監察司一家能干得了的,御林軍禁衛軍都出動了。 但凡綁架的事,總是有其目的所在。人家也沒打算怎么藏,被找到也沒啥稀奇,亦無甚惶恐,反正rou票在手,誰敢傷他們不成? 可憐的五公主,這會兒除了哇哇大哭,就是哇哇大哭。 好在,聽五公主的哭的大嗓門,想來還算平安。林隨等人悄悄的松了一口氣。 綁匪的條件開的都不稀奇,就要釋放蜀王府一干人。 寧安侯道,“釋放蜀王可以,只是,蜀王不在這里,你們怕要稍等片刻了。連帶你們要的車馬,一并給你們備好。做為條件,萬不可傷害公主分毫?!?/br> 五公主是他們的平安符,不必寧安侯說,這些人也不會叫五公主出意外。只是五公主哭得那叫一個大聲,綁匪呵斥兩聲,原是叫她安靜,不想她哭得更大嗓門。 綁匪抬手給了五公主一巴掌,寧安侯大怒,“混賬!你敢對公主殿下大不敬!” 五 公主的哭聲只是暫時一頓,繼而哭得撕心裂肺!這嚎啕大哭中,又夾雜寧安侯高聲抗議,整個場面并未失控,但,聲音嘈雜吵鬧。誰也沒看清趙長卿是怎么出來的, 人們只看到那拎著五公主的劫匪頭臚倏然飛起,高大的身子向地上倒去,漫天雪霧飛散,一道白練般的殘影閃電般掠過,趙長卿用力過猛,非但擰掉了悍匪的腦袋, 抱著五公主收不住去勢,直撞飛了好幾個人才穩住身子。 趙長卿頭發眉毛上凝著冰霜,五公主在驚懼中已經傻了,呆呆的望了趙長卿片刻,才認出她來,傻傻的叫了聲,“趙安人?”小身子一抽一抽的,又要開始哭。 趙長卿柔聲哄她,“殿下,記不記得以前玩兒的打仗的游戲?壞人最后都會輸的,對不對?” “嗯?!拔骞魑囊?,“那個壞蛋打我?!?/br> 小孩子肌膚格外嬌嫩,何況自幼被人捧在掌心的五公主,趙長卿摸摸她柔嫩的小臉兒,道,“多虧了殿下,寧安侯他們才抓到了壞人。殿下真是勇敢又能干。殿下,你怎么這樣能干???” 五公主別看年紀小,天生臭顯擺的脾氣,趙長卿這樣說,她倒有些忘了先前的害怕,腆一腆小胸脯,“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天生就能干吧!” 趙長卿一笑,陪著小公主慢慢的說話,哄得小公主漸漸忘了剛剛的恐懼。 既已救下公主,余下劫匪哪怕通天本領也不足為懼,皇室有的是高手,就地誅殺都不是難事,無非是想留兩個活口以后審問罷了。 后 面的事是怎么發生的,趙長卿有些記不清了,她甚至未看到那樣驚天一箭自何而來。夏文大吼一聲撞開趙長卿,夏文離趙長卿原有一段距離,不知怎地,或者是人在 極具焦急下超乎尋常的爆發力吧。他這一撞,直接撞得趙長卿身子一個踉蹌,趙長卿眼角余光見一道厲光直逼夏文。她顧不得多想,手里輕輕一推,正將小公主送到 寧安侯懷里,跟著腰身一擰,旋身一腳正踢在箭身,那箭勢頭一緩,斜斜釘到一株腕粗的松樹上,咔嚓一聲,松樹攔腰折斷。 趙長卿半條 腿都被箭身力道震得發麻,她人還未落地,第二箭已逼至面門,趙長卿大吼一聲,雙掌推出,那道厲光止遇到趙長卿雙手相疊的一掌,趙長卿整個身子一滯,繼而猛 然向后跌飛出去。第三箭來時,趙長卿雙手失力,她想,此命休矣。不想一人將她攔腰接住,輕輕一揮袖便將那箭支卷入袖中,歐陽青峰將趙長卿放到地上,還有心 思打趣了句,笑,“學藝不精哪?!?/br> 趙長卿剛想問,這家伙不是蜀王的走狗么?他怎么來了?難不成要對小公主不利? 趙長卿一肚子話想說,卻是一句都說不出,她的舌頭忽然麻木,整個身體好像失了知覺,她聽到的最后一句話便是歐陽青峰的一句,“糟了……” 究竟,是什么糟了? 好累。 真的是太累了。 人自哭聲中來,自哭聲中去。 趙長卿從來不喜歡哭聲,究竟,是誰在哭? 趙長卿睜開眼睛時看到的是蘇先生微紅的眼,她想說什么,渾身力氣不知何處去了,竟使不出半點,似乎只是睜開眼睛這一個小小動作已耗盡她的全部精氣,未聽到蘇先生說什么,趙長卿又昏睡了過去。 蘇先生驚喜的想哭,叫道,“快!快叫你舅舅過來!長卿醒了一下!” 蘇白連忙將蘇神醫與夏文叫進來,蘇神醫仔細為趙長卿診過脈,道,“看來,先前配的那幅解毒劑倒是對些路數?!?/br> 夏文亦險些落下淚來,連聲道,“是啊是啊?!?/br> 依蘇神醫夏文二人之力,能拖住一個月,已是極限。 試了許多藥,真正也給趙長卿用過幾幅,但,配出的并不是解藥。趙長卿時而醒來,又很快昏睡過去,忽就一日,她罕見的竟能坐起身了,蒼白的腮上染上淡淡的一抹紅,趙長卿道,“覺著爹爹與母親好似要來了?!?/br> 蘇先生險些掉下淚來,趙長卿神智無比清晰,反勸蘇先生,“生老病死,人人都會遇到,不過有的人早一些,有的人晚一些?!?/br> 蘇先生握住趙長卿的手,卻也不敢狠握,趙長卿的掌心經過多次放毒血,已經有些潰爛。蘇先生道,“長卿,你令我傷心?!?/br> 趙長卿道,“能遇到先生,是我此生最大幸事?!?/br> 蘇先生淚落如雨。 趙勇與凌氏是下午到的,凌氏一見就忍不住失聲痛哭,一句話都說不出,抱著趙長卿,恨不能哭斷肝腸。 趙長卿想,這一次,母親的眼淚是真的吧?這一次,她是為我的離去而傷心難過吧? 夫妻兩個傷感至極,偏生又不能說,你干什么要去救公主???在我們心中,你的安危比公主殿下更加重要。 趙勇還是宋太后下旨召至帝都的,宋太后聽了太醫的稟告,也輕車簡騎的來西山別院探視趙長卿,對趙勇道,“當初,趙千戶救過哀家的性命。如今,趙夫人救了哀家女兒的性命。哀家一直記在心里,還欠當面一聲道謝。謝謝你,趙千戶?!?/br> 趙勇面色憔悴,連稱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