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節
“明天我有空,去瞧瞧大妞妞,娘你收拾些東西,我好帶了去?!?/br> “家里倒有些現成的果子?!?/br> 凌騰眉毛一豎,“咱家總是大妞妞的外家,jiejie是個沒心肝的人,娘你還不記掛著些?她一個丫頭,尋常略略伸手便能照看了。怎地這般刻???本是至親,豈不疏遠?!?/br> 凌二太太賭氣道,“她自有親爹親祖母,咱們給多少東西,還不知道填了誰呢?!?/br> 凌騰道,“能填補誰?你既怕林家苛待她,就該多去瞧瞧。這樣撒手不管,只知說風涼話,算什么?” 凌二太太氣,“我是壞的,就你這做舅舅的是好的。你愛去就去,別來問我,我沒東西給她!我的東西,都省著給我孫子孫女的!” 凌騰默默片刻,抬腳去了書房。 凌二太太氣了一回,又與丈夫罵兒子不孝順,煩得凌二舅也躲了她出去。 第二日,凌二太太氣鼓鼓的將禮單給了兒子,道,“十匹上好的春綢料子,還有兩筐白杏,我叫人買了八樣南香園的點心,你這親舅舅一并帶去吧?!?/br> 凌騰“嗯”了一聲,問,“母親還生我的氣呢?!?/br> “哪兒敢,你如今是進士老爺。我以后還得看你臉色吃飯哩?!绷瓒珱]好氣,“你就跟你老娘犟吧!只當家里東西大風刮來的!這料子,我都舍不得用!等哪天把你娘氣死,你就知道老娘的好處了!” 凌騰溫聲道,“咱家本就不是大富之家,就過些尋常日子便好。我以后做官,叫人將俸祿捎回來,母親不必太過節省?!?/br> “切,我缺你那幾兩俸祿,自己留著花用吧?!绷瓒o長子整整衣領,道,“有心多想想自己,這二十好幾的大小伙子,不說我跟你爹盼孫子心切,你祖父祖母想重孫想的沒口子的絮叨,兩房就你這一條根,你趕緊把親事定下來,叫我立刻閉眼也行?!?/br> 凌騰嘆口氣,握一握母親的肩頭道,“母親別擔憂,我以后在翰林為官,就是在帝都尋一門親事也是一樣的?!?/br> 凌二太太連忙問,“可有人選了?” “還無?!绷栩v安撫著母親,“母親莫掛心,我心中有數,畢竟我只身在帝都為官,總有些單薄。若能在帝都尋得親事,岳家亦是助力?!?/br> 凌二太太一聽這明白話,哪里還有不樂意的,想了想,“這話也是。只是我聽說帝都女孩子嬌慣的很,脾氣也不好,你要是尋,可得尋個會服侍人的?!?/br> “好?!?/br> 凌二太太又一想,“要是人家門第好,就算脾氣嬌些也沒啥,大不了以后我讓著她。反正有丫環,便是不會服侍人也無妨的?!?/br> “好?!?/br> 耐心的聽母親絮叨半日,凌騰道,“母親,我這就去了?!?/br> 凌二太太叮囑一句,“不許在他家吃飯,撂下東西,給我放幾句響亮的話就回來!唉呀,這衣裳不大好,把你那件絳紅的袍子去換上,喜慶!你如何可是翰林老爺了!到時跟姓林的說一說,你現在是翰林老爺!他要非給你見禮,你不許客氣,叫他磕兩個才好!” 凌騰揮揮手,“母親又說這些沒用的?!鞭D身往外走。凌二太太喚他,“叫你換了喜慶的袍子再去!” “難看?!?/br> “死小子,沒一回聽話的?!绷瓒D身忙去里間將兒子的打算說與丈夫聽,凌二舅素來信服兒子的智慧,嘆一聲,“他長大了,想幫他cao持,也幫不上忙了?!逼鋵?,早八百年前,凌二舅便幫不上什么忙了。 凌二太太只抱怨,“若能早說一句,也省我cao這幾年的心?!?/br> “早先他也不知自己能這么早中進士不是?”替兒子分辨一句,凌二舅道,“他既心里有盤算,只管叫他自己做主吧?!?/br> 凌 二太太樂,“就不知將來給咱們娶個什么樣的媳婦回來?”不待凌二舅說話,凌二太太已開始自己的幻想,“門第不能太差,尋常門第幫不了咱們阿騰。人也是講 理,若真娶個潑婦,兒子生氣不說,日子也不好過。三則,模樣也不能太差,不然帶不出去不說,孫子孫女若隨了咱們阿騰還好,若是隨了這丑媳婦,得多受累 哪……” 凌二舅任老婆發夢,握一卷書在手,隨她去了。 ****** 凌騰也沒提前遞帖子,這么直接去了林家,凌二姐在藥堂,并未在家。林旭正在藤瓜架下看著大妞妞習字,邊兒上兒子寶哥兒邁著小步子跑跑顛顛,林太太守著針線笸籮做針線,還有個丫頭在井邊漿洗衣裳。 林旭一見凌騰便笑了,起身相迎,“騰弟怎么來了?” 凌騰笑,“我來看看大妞妞?!庇指痔珕柡?。 林太太笑,“親家大爺好。大妞妞,過來,這是你舅舅,還記不記得?” 大妞妞生得不似林家人,一雙眼睛肖似凌騰,漆黑的瞳仁里靈氣氤氳,眨巴兩下就笑了,“記得。去年剛過了年,舅舅就去帝都春闈了。走前還來看我來著。我聽娘親和爹爹說舅舅中了進士,很是了不起,大妞妞給舅舅道喜了?!边^去給凌騰見禮,很有些模樣。 凌騰不禁一笑,摸摸她的頭,望向小方桌上寫的大字,拿起來看,已寫的有些模樣,點頭道,“大妞妞的字寫的越發齊整了?!?/br> 幾人便坐在藤架下說話,林太太端了茶果來,凌騰忙起身接了,“有勞伯母了?!?/br> 林太太笑,“你們只管說話。咱們不是外人,不必這許多虛禮?!?/br> 大 妞妞把他弟弟領過來,教他叫舅舅。小男孩兒生得虎頭虎腦,刺了光頭,唯腦后留一攝頭發梳成小辮,這叫子孫辮,寓意長壽。小家伙眉宇間與林旭有三分相像,凌 騰托在手里顛了顛,小男孩兒便咯咯笑起來,一面笑一面奶聲奶氣的喊舅舅,凌騰不由笑問,“寶哥兒取大名兒沒?” 林旭笑,“大妞妞也六歲了,姐弟兩個一并取的,大妞妞取了一個沛字,寶哥兒就叫林浩?!?/br> “大方,寓意也好?!傲栩v道,“二jiejie不在家?!?/br> “你幸而早上來,要是下午,我也是在藥鋪的?!绷中裥?,“自蘇先生走了,大妞妞也沒處去念書,我便上午教她識字,下午去藥堂。蘇先生可好?阿讓兄弟也辭官去了帝都,你們見著沒?” 凌騰道,“這還真不知道,他們什么時候去的帝都?” “今年過了年,剛過十五就動的身?!绷中竦?,“大妞妞給福姐兒寫過兩回信,聽大妞妞說,福姐兒他們已經在帝都安頓下來了,是不是?” 大妞妞道,“福姐兒說她家就在帝都,家里還有祖父、堂叔、堂伯在呢。她還認識了許多新朋友,我都擔心她會把我忘了?!?/br> 林旭溫聲道,“你們時常通信,朋友之間不會忘記的?!?/br> 大妞妞道,“舅舅,你在帝都是跟蘇先生和阿白叔叔住在一起么?” “是啊?!?/br> “那你再去帝都,能不能幫我捎一封信?我寫給蘇先生的?!?/br> 凌騰笑,“好啊,到時你寫好,我來拿?!?/br> 大妞妞應了,又說,“舅舅,你要是找不到紀大叔住哪兒,就跟蘇先生打聽。福姐兒在信里跟我說,她常去蘇先生家,蘇先生買了新宅子,聽說收拾的很好看。她還去過卿姨媽的家,卿姨媽還做點心給她吃呢?!?/br> 大妞妞其實不大記得趙長卿,不過她聽祖母說,多虧了卿姨媽,她小時候才能跟著蘇先生念書。當然,她現在也不大,只是大妞妞覺著自己做了jiejie,便是大人了。 凌騰聽著大妞妞小大人似的說話,強忍著才沒笑出聲來。大妞妞陪著凌騰說了好半日的話,基本上只要她開口,連她爹都插不上話。過一會兒,大妞妞說,“舅舅,你跟爹爹說話,我去看看中午吃什么?!彼€似模似樣的說她弟弟,“阿寶,你先陪舅舅坐一坐,要聽話,知道不?” 阿寶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瞅著他姐,奶聲奶氣就兩個字,“姐,糖?!?/br> 大妞妞說,“天天就知道吃糖,看把你剛出來的小奶牙都吃沒了?!睆暮砂锩鰤K亮晶晶的飴糖,她還得先咬下一大半自己吃了,剩下的塞她弟弟嘴里。 阿寶有的吃就很聽話,大妞妞就去找祖母說中午吃飯的事了。 凌騰笑,“真跟個小大人一般?!?/br> 林旭哈哈直笑,“這是我們家的話簍子,天天就聽著她說話,也就習字時能安靜片刻?!?/br> 中午將用飯時,凌二姐自藥堂回家。這一年多沒見,凌二姐仍是舊時模樣,一身細棉布衣裙,頭上挽著元寶髻,只簪一支白玉簪,便襯得面若春花。 大妞妞活潑開朗,人也懂事,只憑這一點,凌騰便感謝凌二姐。大家說起話來也別有趣味,大妞妞都跟在一邊兒聽著,反正聽得懂聽不懂的,她聽得還挺津津有味。 中午吃飯時,因無外人,便坐一起了。大妞妞挨著凌騰坐,一個勁兒的招呼她舅舅,“舅舅,我家這酒好喝不?這可是我跟爹爹一起釀的,上等的葡萄酒,就是多喝幾杯也不上頭。我爹酒量不行,舅舅,你多喝點。來,我給舅舅滿上?!?/br> 給大妞妞花言巧語勸的,凌騰一頓酒喝下來,已然微醺。這還是在凌二姐的勸說下,“你舅舅也沒多少酒量,別給他倒了?!?/br> 不然,凌騰說不得真得醉倒在林家。 凌 騰自林家告辭就準備回帝都的事了,卻又聽得一件趣事,還是蘇白告訴他的,“梨子哥氣壞了,他那院子寶貝的很,多少人出高價買,梨子哥都不賣的。偏他又吹的 神乎其神,說是在那院子,當官的住了升官發財,考科舉的住了金榜題名。這不就招了賊么,外墻都給扒禿了?!边@說的是梨子買下的一處小院,最先是鄭家租過一 段日子,沒兩個月,鄭大人由七品御史升至四品知府。那會兒這院子還不是梨子的,梨子這家伙眼光賊,他瞧著鄭大人升了官,便出了三百兩銀子,把這處宅子買了 下來。后來租給了夏家,夏家住了兩年,前罪遇赦不說,夏文還娶了個好媳婦,自己三級跳,如今都是翰林老爺啦。再后來,梨子愈發迷信,及至梨果、趙長寧秋舉 前,梨子還讓他們去住了兩個月,結果,倆人全都榜上有名。 這些事跡,歷歷在目??! 而且,都是真人真事??! 梨子得此寶宅,甭提多美。他還特意吩咐仆人去那寶宅里看守,院里養了好幾只大狗,生怕別人偷他一磚一瓦,動了宅子的風水。結果這喪天良的小賊,竟然一夜之間將外墻的磚扒了去,把梨子氣個半死。 凌騰聽了此事,也不禁一笑,打趣蘇白,“我可是聽說阿白你的好事將近了?!碧K先生給阿白相看的事,趙長卿寫到了信里頭,凌氏現在化身臭顯擺,尤其許多人自她這里打聽蘇白的親事,凌氏便把蘇白在帝都結親的事說出去了,省得那些人再亂打主意。 蘇白假假地,“這倒是不急?!彼貋?,主要是看望以前教過他的先生,還有關系好的同窗。 倒是凌騰介紹了許姑爺同梨子認識,不知怎地,生意并未談成。梨子還與凌騰說了一聲,凌騰笑,“人情歸人情,生意是生意,你要全看人情做買賣,也沒有今日了?!?/br> 梨子便也釋然了。 去 帝都的日子漸近,各家難免又生出許多不舍之情來。好在這次朱明堂夫妻是陪著朱慶一道去帝都的,一路有朱家打點,余人便省下許多瑣碎。朱家素來財大氣粗,何 況這去帝都的都是以后的翰林,兒子的同僚,他家也樂得料理。尤其這次凌騰為救朱慶還被人敲斷了胳膊,幸而沒誤了春闈,朱家對凌騰更有說不出的感激。 袁氏還在臨走前特意去趙家走了一趟,同趙老太太說起話來,“反正這次大包袱小行禮的不少,姑媽有沒有捎給長卿的東西,只管交給我,我包管妥妥的給她帶了去?!?/br> 趙老太太笑,“早我就想托你呢,就擔心你東西也多,倒叫你受累?!?/br> 袁 氏精明依舊,笑,“誒,這能受什么累,無非就是多帶幾個仆從就是了。反正我們這回跟搬家也差不多,阿唐一個人在帝都,我實在不放心。雖說有大伯照看他,想 一想大伯如今也上了年歲,若只叫大伯cao心,不是做晚輩的意思。好在家里也沒什么事,我跟他爹就一道陪他去帝都,起碼房舍都給他置辦好,這才能放心呢?!?/br> 趙老太太笑,“不但房舍要置辦好,阿唐年歲也不小了,你們是小長房,就他這一子,親事也得料理起來了?!?/br> 袁氏笑得歡悅,“姑媽實實說到我的心坎兒上了?!?/br> 此一時彼一時,當初都是趙老太太帶著闔家老小去朱家,如今這轉眼間,趙家也出了進士,趙勇的官兒熬到了正五品。而朱家自老太爺、老太太過身后,真正不比從前了。袁氏便也擺不起從前的派頭,時常來趙家走動,問侯趙老太太。 還 有趙長卿嫁的那夏家也邪性,前幾年還帶著罪呢,當初趙長卿嫁給夏文,袁氏都不知她圖夏家些什么,結果這夏家,三兩年就翻了身,夏文非但得中進士,名次考的 還很不錯。要早知趙長卿這般旺夫,袁氏真恨自己當初猶豫不決。好在自家兒子也不是不出眾,待到了帝都再尋閨秀,想必不會比趙長卿差的。 趙家也沒與袁氏客氣,足收拾了半車東西要捎帶的,袁氏笑,“姑媽和meimei只管放心,我是看著長卿長大的,待到了帝都,我們娘倆,也有個說說笑笑的不是?!?/br> 趙老太太笑,“是啊,她嫁就嫁的遠,真是見不到摸不著,我這心里沒一日不掛念的。你自來有見識,我就把她交給你了?!?/br> 袁氏笑道,“見識不敢說,比她們小孩兒家多活了幾年是真的?!庇终f起趙長卿小時候來,“那會兒我剛過門兒沒幾年,如今一照鏡子,眼角的細紋一簇一簇的,笑都不敢大笑。偏我又是個愛說笑的,后來一想,算了,都是要做祖母的人了,管她丑俊呢?!?/br> 大家說說笑笑,無比愉悅。 及至到了出發之日,送別的人更是不消說,來了上百口子。趙家也去了,凌氏叮嚀了蘇白好些話。這許多年的相處,要說初時還有些勢利心,到后來真如一家人一般,只將蘇白當自家子侄待了。 李百戶也在其中,他是蘇家在邊城唯一的親人,蘇白這次回來,也去過李家兩趟。 大家鬧哄哄的說著話,一時朱明堂拱手笑道,“叔伯兄弟、嬸子大娘嫂子meimei們都請回吧,再說下去,就得在這兒過夜了?!?/br> 這是去帝都做官,人們說是難舍,心里是喜悅的,轟然笑了,都道,“他們年歲小,勞你路上多照看?!?/br> 朱明堂笑,“有幸照看進士老爺,某臉上有光?!贝蠹冶闵像R遠去了。 如凌騰、蘇白等人都年輕,如今天氣不冷不熱,便都騎馬,路上有說有笑。朱明堂年歲大了,受不了馬上顛簸,與妻子一道坐車。忽聽得一陣笛聲傳來,朱明堂道,“誰吹笛呢?” 袁氏笑,“能有誰,興許是孩子們唄?!?/br> 哪里有人在馬上吹笛,這笛聲有些悠遠,細聽來,正是一曲《祝青云》。陳三郎笑,“這倒是好兆頭?!彼麤]考中翰林,這次去帝都是想謀個官位,聽得《祝青云》,自然心喜。 大家紛紛說起笛曲來,唯凌騰心下輕嘆,目視前方,一路風塵,奔帝都而去。 趙蓉在車里坐了一時,收起笛子,便令車夫調轉回城了。 趙蓉倚著車壁,閉眸淺思。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仿佛就在昨日。她記得那時她穿了一身桃花粉的衣裙,吹了一曲《祝青云》,那人走將過來,笑道,“蓉表妹的笛子吹得真好?!?/br> 她亭亭玉立如一株碧桃花,笑,“姐夫要去帝都春闈,愿姐夫金榜題名,青云直上?!?/br> 那人便笑,“借表妹吉言?!?/br> ****** 如凌騰蘇白等人,家住大西北,自然要早日起程。住在蜀中的夏文也不近,亦已準備回帝都之事。夏文想到家里這一團亂麻就心生疲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