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是,是真的,母親?!绷枋蟿倓偡磻^來,忙將衣襟攏好,又從趙長卿手里接過兒子,驚魂未定道,“我正喂姐兒吃奶,忽然就說了好長的一句話,可是嚇人?!绷枋献杂讻]念過書,只認得幾個字罷了,自然更不識唐詩。 趙老太太畢竟年紀大些,見多識廣,也穩得住。 趙老太太問一句,“姐兒還在屋里?”抬腳就進去了。 有趙老太太壯膽,凌氏將趙長寧交給白婆子抱著,叫趙長卿跟白婆子在外面等著,凌氏同趙老太太進里屋去看趙蓉。 趙長卿只虛應一聲,只管悄不聲的在后面。 此時,趙蓉昏厥未醒。 趙老太太是個信佛的人,握著手腕上的佛珠,心里召喚了兩聲佛祖,定定神便將趙蓉從炕上抱在了懷里。趙蓉沒啥動靜,趙老太太摸摸趙蓉的頭臉,道,“這是厥過去了?!?/br> 凌氏道,“誰都沒敢碰她呀?!?/br> 趙老太太嘆口氣,“這孩子生來就帶了三分奇異,小孩子家家的,陽氣弱些,有些怪事也正常,莫要大驚小怪。趕明兒叫長卿她爹去廟里問問,給她定定神就好了?!?/br> 凌氏長出了一口氣,回頭就見趙長卿站在一畔,問,“不是叫你在外頭嗎?你怎么進來了?” 趙長卿道,“我擔心祖母和母親?!?/br> 凌氏想到剛剛趙長卿極是機伶,逃命也沒忘了她與趙長寧,摸摸她的頭,溫聲道,“meimei沒事,只是病了?!?/br> 趙長卿老實的點點頭,安慰凌氏,“母親,你別怕,我也不怕?!?/br> 凌氏更是深覺趙長卿貼心。 其實虧得趙蓉暈過去了,不然,見此情此景也是要暈一暈的。 凌氏險些給嚇出個好歹,晚上沒有不跟丈夫念叨的,還附帶小證人趙長卿一名。趙勇是個粗線條的人,倒不以為然,就一味傻高興,笑,“這么早就會說話啦!蓉姐兒很聰明嘛?!?/br> 凌氏氣的要命,與趙勇道,“你說的輕巧,今天險沒嚇死我跟長卿。好端端的喂奶呢,突然就說了一長串。她要是一兩歲,會說話倒也罷了。這才幾個月,以往也沒開口的跡象啊,說的還是唐詩,你說多怪?!碧圃娛裁吹?,還是趙長卿告訴凌氏的。 趙勇玩笑,“興許咱們蓉姐兒上輩子是唐朝的大詩人也說不定?!?/br> 凌氏今天連驚帶嚇,如今剛好些,正兒八經的同丈夫商量事情,結果趙勇就沒句正經的,凌氏頓時急了,道,“你明天趕緊去廟里再問問,可是有什么妨礙不是?” 趙勇懶洋洋的坐炕頭兒逗兒子,“現在衛所忙的很,你看我哪一天能早一刻半刻回來的?明天又不是休沐,實在不好告假。過幾天吧,休沐再去也不遲?!?/br> “你 是這也不遲那也不遲,你又不在家守著,我生怕哪天她又突然再說起話來?!绷枋蠂@口氣,“長卿小時候雖難帶,也只是淘氣些,喜歡哭鬧而已。這也正常,小孩子 多有淘氣的。你想想看,咱們長卿這樣的聰明在孩子中已是罕見,你何嘗見過五個月會說話的?就是有學話早的,也得十個月上才會說。也沒有這樣直接念唐詩 的?!?/br> 趙勇道,“你不是說梨果一開口就會念《三字經》么?!?/br> “哪兒啊,梨果只會說‘人人人,人人人’, 根本不是‘人之初’,是梨子吹牛,硬說梨果會念《三字經》。其實梨果就只會說一個字?!壁w長卿糾正著父親的認識,又道,“不過,母親也不必叫爹爹耽擱差 使,明天讓祖母在家照看弟弟meimei,我陪母親去平安寺找行苦大師問問就行了。咱們早去早回,也不耽擱弟弟中午吃奶?!?/br> “當時我也給 嚇壞了,后來一想,母親不是說生meimei前就做過滿池芙蓉花開的夢嗎?”趙長卿笑,“當時我跟爹爹第一次去寺里時,那位給弟弟取名字的大師就說meimei的名字不必 他取,是天賜的。我想著,奇人生異象,meimei肯定是與常人不一樣的地方的。咱們去問問就知道了。先時那位大師就很靈啊,現在meimei看到我就不哭了?!?/br> 趙勇道,“就讓長卿陪你去吧,拿上幾兩銀子?!?/br> 凌氏摟著趙長卿道,“虧得有長卿這么懂事陪著我,以后我就指望我閨女了,你是指望不上的?!钡降奏亮苏煞蛞换?。 趙勇笑,“咱們長卿的確是越來越懂事了?!?/br> 趙長卿得意,“那是當然啦?!?/br> 她不會再落井下石的說趙蓉是妖怪什么的,哪怕趙蓉這幾分異象真的把凌氏給驚嚇著了。沒有父母會愿意聽到女兒是妖怪這種話。如果趙蓉是妖怪,那生出趙蓉的凌氏是什么?再說,家有妖怪的名聲,可是不大好聽的。 不過,趙蓉也休想再搞什么天資絕頂之類的異兆了。哪怕你真就天資絕頂,也乖乖的給我先憋兩年再說吧! 去廟里問卜的事,趙老太太絕對是支持的,叮囑了母女兩個幾句,就去凌氏屋子里照看孫子孫女了。 來福租了馬車來,凌氏許久未出門,雖然有趙蓉的事壓在心上,望著外頭紅日初升,街上人來車往,心情很是不錯。 因平安寺香為極旺,母女兩個早早出門,到平安寺的時候行苦大師的禪院還只有寥寥幾人在排隊,趙長卿同凌氏連忙過去站上地方。趙長卿往旁邊禪院看一眼,果然已經一把落滿灰塵的銅鎖掛住院門,那位老僧顯然已經不在平安寺了。 小半個時辰就輪到了母女兩個,行苦大師四十左右的模樣,一幅出塵高僧作派,望向趙長卿時微微一愣,頜首微笑,并不言語。 趙長卿道,“大師,我母親有事請教大師?!?/br> 行苦大人移開眼神,望向凌氏,伸手示意案邊簽筒,道,“女施主可先請一簽?!?/br> 凌氏雙手握住簽筒,閉眸片刻抖出一支簽來。趙長卿剛想湊過去看簽上題字,凌氏已經誠心誠意的雙手遞給了行苦大師。 行苦大師吟道,“菱葉縈波荷飐風,荷花深處小船通。逢郎欲語低頭笑,碧玉搔頭落水中?!庇謫?,“夫人想問什么?” 雖然有些不好開口,凌氏還是將趙蓉忽然口吐唐詩的事說了出來。行苦大師靜靜聽了,沉吟半晌方道,“此簽為一中中簽,芙蓉者,其根為藕,藕生淤泥而花姿芳艷;其果為蓮子,蓮子有心,苦不堪言。令愛之所以無端開口,苦心也?!?/br> 凌氏聽的似懂非懂,真好比家有病人,請了大夫來診病,不直接開方,反是先吊書袋,簡直能把人急死。凌氏干脆問,“那依大師看,可有破解之法?” 行苦大師道,“可?!?/br> 凌氏忙問,“還請大師直言?!本驼f句叫人聽得懂的人話吧。 行苦大師很痛快的自袖中摸出五道黃色符紙,交待凌氏道,“每日午時將靈符焚化,和與溫水之中,喂令愛飲下,其異自解?!?/br> 凌氏滿面喜色,“多謝大師多謝大師?!?/br> 雖然二兩銀子五道符有些貴了,不過能叫趙蓉不再開口,凌氏也深覺花的值。她沒顧得上多逛平安寺,就急匆匆的帶著趙長卿回家去了,熬到正午時分取出一道符紙直接在小瓷碗里點了,待符紙火化為灰,再倒入半盞溫水拌勻,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給趙蓉灌了下去。 趙 蓉貿然開口,非但未能成就其靈童名聲,反是被一家子蠢人誤認乃鬼祟作怪,如今又要被迫喝符水,而且還得連喝五日,趙蓉巴唧著滿嘴的符灰味兒,已是惱羞成 怒,正欲發作,就聽趙長卿細細的聲音道,“母親不必擔心,行苦大師一向很靈的。若是行苦大師都不靈,我聽說前街還有會跳大神的巫婆子,也靈驗的很。母親就 放心吧,meimei把靈符水喝完肯定能好的?!?/br> 看趙長卿連請巫婆子的餿主意都搞出來了,趙蓉實在恨不能撲過去一口咬死趙長卿,只是據她觀察,如今不知因何故,趙長卿與上一輩子也大有不同,竟然很得凌氏喜歡。 滿嘴的符灰味兒提醒著趙蓉,真的不要再輕舉妄動了。靈童做不做的成有甚要緊,她滿腹才情猶在,以后有大把時間成就才女名聲,爭得父母寵愛??墒?,若真的給人視為鬼祟上身,那就很要命了! ☆、第32章 趙蓉被趙長卿一句若靈符無效用就去請巫婆子的話給鎮壓住了,不但乖乖的連喝五天靈符水,而且,喝過靈符水的趙蓉終于肯安分,再不敢妄自開口。 趙蓉老實了,凌氏一顆心也跟著落回肚子里。 趙長卿從年初跟老太太學針線,現在已經會用全針勾邊了,她找了些零碎布頭,練習著勾了好多條小帕子,分別送給了趙老太太、趙勇、凌氏,一人兩條。 盡管帕子沒有繡花,趙勇還是很感動,連連贊嘆,道,“唉喲,我閨女真是手巧啊,看這帕子做的多好看哪。我看著,比外頭鋪子里賣的還好?!?/br> 凌氏則細瞅著針腳,點頭道,“初學能做得這樣整齊,已經很難得了。你祖母的手藝可是正經的蘇繡,邊城沒有第二份兒,你能學了來,以后不論做衣裳,還是繡花樣,都是一門手藝?!?/br> 趙長卿笑,“祖母也說我學的很好,母親看我后面收針的時候都是用的藏線法,這樣外頭就摸不到線疙瘩啦。而且,這是細紗做的手帕,也不能用太粗的線,我劈線就劈了八股?!?/br> “怪道這么細致?!绷枋闲?,“比我剛開始學繡活的時候可強多了?!?/br> 趙長卿笑,“祖母跟我說不能急,要慢慢做?!?/br> 趙長卿上一輩子就喜歡刺繡,雖然那時有做不完的針線活,她還是喜歡。如今不必如上一輩子那般辛苦做針線,她將時間分的均勻,每天最多就做半個時辰針線,也改在上午光線最好的時間。其他時間,依舊是上午念書,下午習字。 放下上輩子那些事,趙長卿開始學著悠然的享受著自己的生活。 只 是自從趙長卿看《論語》開始,老太太就不大能教她了。趙勇現在衛所差使忙,也沒顧得上給趙長卿請個先生。還是凌氏道,“你外頭托人問問,看可有合適的先 生,給長卿請一個來。老太太年紀大了,現在又要教長卿針線,也不好叫老人家太cao勞。我看閨女實在有靈性,以后寧哥兒不消說,能去外祖母家的族學念書,就是 蓉姐兒,我也愿意她讀書識字?!绷枋鲜莻€心氣高的人,尤其看趙長卿自念書以來就格外貼心懂事,一舉一動也與外頭那些野丫頭們強,更兼趙長卿交了幾個門第不 錯的朋友,各種原因交織,凌氏很愿意培養下女兒。 趙勇一拍腦門兒,“瞧我,都忘了。嗯,我這就去托人問問,也去牙行打聽打聽?!边@年頭的牙行,不只是做人口買賣,還兼職業介紹所與房產經濟。 “你心里記著就行了?!?/br> 凌氏道,“二哥他們置了新屋,如今已經搬過去了,今天譴人過來跟我說這個休沐日二哥家里辦暖屋酒,叫咱們一家子過去?!?/br> 趙勇有些日子沒去岳家,微驚問,“這才搬哪?”家可是分了有小半年了。 凌氏嘆口氣,“瑣碎的事多了去,這不是才拉扯清么?!?/br> 趙 長卿插嘴道,“二舅母恨不能連外祖母的嫁妝都拉到自個兒家去,前幾日大舅母過來,很是跟母親抱怨了一通。原本分好的家,二舅舅家得了鋪子,長房得了一百畝 地,要補給二舅舅一百兩銀子,讓二舅舅用來買房子。后來,二舅母又不服氣,說是偏著長房,鬧了好幾場,雞犬不寧的。這才弄清楚?!笔聦嵣鲜?,最后凌騰實在 受不了了,坐在院里石井邊放了狠話:再這樣折騰,他就直接跳井里去!然后將一家子人嚇慘,凌二太太也不鬧了,乖乖的搬了家。 連凌大太太到趙家找凌氏說話時都道,“要不是看著騰哥兒這孩子實在懂事,真恨不能一輩子不來往?!?/br> 凌氏笑嗔,“就你嘴快,心里存不住半點事,都要與你爹爹叨叨一遍才罷休?!?/br> 趙長卿笑,“母親是我們老趙家的人,當著父親的面兒,兒子閨女都在身邊,還有什么不好說的?!?/br> 趙勇笑對凌氏道,“你看咱閨女多有見識?!?/br> “不知從哪兒學來的這樣刁鉆?!绷枋厦鎯荷衔⒓t,對丈夫道,“你休沐那天就與我們一道去吧。二哥是個好性子,就是二嫂,那脾氣自來不討人喜歡。不過有什么辦法呢,都是實在親戚?!?/br> 趙勇笑應。 不 管怎么說,二房在分家后折騰了小半年才搬清楚,肯定是有便宜占的,譬如,家俱擺設就頗多眼熟的。當然,分家時,除了田畝店鋪這些大頭,小件兒如家俱擺設也 是要分的。雖然凌家沒什么值錢的,破銅爛鐵也有一些。很明顯,大房二房又就這些破銅爛鐵的分了一遍,據說凌二太太連掃地的掃把都搬到了家里來。 趙勇去與凌二舅說話,凌氏帶著趙長卿到了內宅。 小二進的院子,要分內宅外宅的實在不太容易,不過,凌二太太也分了男客與女客屋子。 凌騰學里的休息時間與官場的做官的休沐日是一樣的,故此,凌騰也在家,只是唇角還有處小小淤清未散,瞧著挨過揍的樣子。 凌氏見到沒有不問的,道,“騰哥兒這是怎么傷著了?” 不待凌二太太說話,凌三姐兒已嘴快道,“不聽話唄,好端端的要跳井,把父親和祖父都嚇壞了,氣得父親揍了他一頓?!?/br> 凌騰微微一笑,坦然道,“姑媽莫為我擔心,已經無礙了?!?/br> 凌氏溫聲,“那就好。你是個懂事的孩子,有事當與父母慢慢分說,萬不能以身試險,叫父母擔心哪?!?/br> “我記得了?!绷栩v遞塊栗子糕給趙長卿,道,“好些時日沒見meimei,meimei又長高了?!?/br> 趙長卿道過謝,接來用帕子捧在手里,道,“表哥瞧著倒像瘦了似的,是念書太累么?那可得多吃飯哪?!?/br> 凌騰笑,“好。meimei現在念什么書,還在念《論語》么?” “《論語》已經背過了,現在在讀《孟子》?!壁w長卿道,“我覺著《孟子》比《論語》好看?!?/br> “meimei怎么這樣說?” “《孔子》是要人做圣人,《孟子》更平易近人,讓人做凡人?!?/br> 凌三姐聽著無趣,問,“meimei都念到四書五經啦?” “就是隨便念念?!壁w長卿道,“上回聽說jiejie也在念書,不知jiejie念到哪篇了?” 凌三眼翻個白眼,指著凌騰道,“大少爺不知道賭哪口氣,說好的教我認字,現在也不教了?!?/br> 凌騰淡淡道,“如今家學里課業愈緊,jiejie不是隨著母親去鋪子里逛,就是出門訪親會友,我有空閑時,時常見不到jiejie,如何教你?!?/br> 凌三姐嘆口氣,抱怨,“反正你總是有理由?!?/br> 凌騰道,“jiejie不如意也總能找出理由?!?/br> 見凌三姐臉色微變,凌騰不待她發作,便笑對趙長卿道,“我房里有兩盆月季,這兩天正開了花,我帶meimei過去瞧瞧?!?/br> 凌家姐弟兩個,趙長卿都不喜歡,凌三姐是個勢利眼的蠢貨,凌騰頗有心機。不過,趙長卿實在也懶得聽凌三姐陰陽怪氣,與凌氏道,“母親,我跟表哥去看花?!?/br> 凌氏正在同凌二太太說話,聞言一笑,“去吧?!?/br> 凌三姐立刻道,“我也去?!?/br> 凌二太太渾不在意,叮囑一句,道,“你是jiejie,照顧著弟弟meimei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