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趙長卿笑,“賢伯伯跟父親是好友,眼瞅著賢伯伯要走了,咱們沒有不備份禮送一送的。就是李大人,這樣提拔爹爹,備份禮也不為過。再者,李大人器重爹爹,爹爹也該正式的上門跟李大人道聲謝,以后好好當差哪,也不枉李大人提拔爹爹一場?!?/br> 趙長卿巴啦巴啦一通說,趙勇同老娘都望向她,心下再沒有不驚詫的。這才四歲的孩子,正該玩泥巴的年紀,大人都想不到事,她怎么就說的頭頭是道的。 趙長卿晃著腦袋,露出天真得意的模樣,“昨天祖母教我的一句話,叫禮多人不怪。爹爹送我金鐲,我開心的很。要是賢伯伯和李大人收到爹爹送的禮,肯定也很開心吧?!?/br> 趙勇還有些猶豫,趙老太太已道,“長卿說的有理,我這里還有幾匹過年時你舅舅家給的好料子,不要吝惜銀子,去置辦些實誠東西。這就先去李大人家走一趟?!?/br> “娘,我到外頭買就成,不用動娘的私房?!?/br> 趙老太太笑道,“這些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等你升了職,要多少買不來。這不是啰嗦的時候?!闭f著就叫著柳丫翻箱子去了。 趙家并非大戶人家,趙長卿戳戳父親的臉,笑嘻嘻地,“爹爹,咱們一道去瞧瞧唄?!?/br> 趙勇心里還是有些不是滋味。 趙長卿道,“以后我有了難處,爹爹肯定也像祖母這樣幫我的忙?!?/br> 趙勇揪她的胖臉,“凈說大人話,你能有什么難處?無非就是今天想吃魚,明天要吃rou?!?/br> “反正就是這個意思?!贝虻舻氖?,趙長卿跳到地上,說,“你不去,那我去瞧了?!?/br> 趙勇也起身一道去了。 趙老太太還是有一些私房的,這個送禮吧,不講究直接送銀子。關鍵是,依趙家的家境,闔家連房子鋪子算一處,也就是千把兩銀子的家資。 趙長卿問,“爹爹,李大人家是習武的,還是念書的?”甭以為軍戶就沒有念書人,若是念書好,照樣可以科舉出人頭地。 趙勇道,“李大人字都識不全,有一回名字都寫錯了?!?/br> 趙長卿指著個鑲金的銅香爐,“那就挑幾件暴發的東西送去?!壁w老太太娘家不賴,哪怕庶女出嫁,也有幾件體面東西。更兼趙老太太持家有道,守寡這些年,當年的嫁妝還保有大半。 聽到孫女的話,趙老太太直樂,“你這張嘴,在外頭可不許這樣說,得罪人?!?/br> “祖母,我記得了?!?/br> 祖孫三人很快挑好禮物,瞧著天還早,這就催促著趙勇去了。 趙勇入夜方回家,身上還有不小的酒氣。見老太太院里熄了燈,就直接回了自己院里。 凌氏也知曉丈夫去送禮的事,問,“如何了?” 趙勇笑,“李大人叫我一并喝了酒,說了會兒話,到底如何,得看賢大哥去職后了。反正該送的東西也送了,歇了吧?!?/br> 凌氏親自端來醒酒湯,道,“你喝一碗再睡,也舒坦些?!庇址讨煞蛳词?,夫妻二人便了歇息了。 這次送禮,給趙勇的世界打開了一扇新大門。 這個帶著一絲羞澀的男人,升職之后,趙勇先是去了郭賢家一趟,接著又去了舅家報喜,或者在舅家人眼里這實在算不得什么喜事,不過,趙勇依舊去了。再有岳家自然也要知會一聲,又在家里擺了酒,請親戚同僚們吃酒。 這一趟下來,趙家頗是費了幾十兩銀錢,不過,趙勇卻是得了個好人緣兒,即便他年紀輕輕升職,也少了許多酸話。 家里過日子就是樣了,順順當當的,哪怕多花用些銀錢,凌氏雖心疼,臉上也是帶著笑的。凌氏心情好了,看趙長卿就有幾分順眼,叫人在街上買了一刀習字的宣紙叫人給趙長卿送了去。 當然,趙長卿不忘跟丈夫念叨一番,“還記恨我上回打她的事呢,她記恨我,我也不能不管她。想念書就念吧,將來考個女狀元才好?!?/br> “別胡說,親母女,什么記恨不記恨的?!壁w勇人逢喜事精神爽,何況,趙勇真心覺著,他去送禮是閨女給提的醒兒,這次升職,起碼一半功勞是歸趙長卿的。 人跟人之間,真要講究緣分。 譬如凌氏與趙長卿,硬是氣場不合。 凌氏絞著帕子低聲道,“自從上回她從我這屋里出去,再沒來過。她這是還跟我賭氣呢?!?/br> 趙勇不以為意,笑,“小孩子哪個沒些脾氣,長卿是個心里明白的,你哄她一哄,她就好了。明天我早些回來,叫了長卿過來一道用飯,你對她和悅些,就好了?!?/br> 凌氏聽著趙勇里里外外的為趙長卿說好話,心下總是有些別扭,不過,丈夫一片好心,凌氏低聲應了?,F在,她也沒閑心跟趙長卿生氣。她急的是另一件事,自從生了趙長卿,這都三年了,她這肚子,依舊沒動靜。尤其這次趙勇升職,雖然職位依舊不高,母親凌老太太卻是跟女兒念叨了好幾遭生兒子的事。 這年頭兒,唯有生了兒子,女人的身心才算是穩住了。 凌老太太為女兒急,凌氏更急。 有了生兒子的事掛心,凌氏哪里還有閑心找趙長卿的不是。 這么思量著,凌氏還沒個好主意,倒是隔壁鄰居親送了喜蛋來,鄰居家的杏嫂子生了兒子。 凌氏與杏嫂子一年進的門兒,如今杏嫂子生了一女兩男,相比之下,凌氏這戰績實在太差了。 顧不得酸人家生兒子的本事,待孩子滿月,凌氏帶著一籃子雞蛋和幾尺棉布去了鄰居家參加孩子的滿月禮。 ☆、有喜~ 杏嫂子是個苦命人。 與凌氏一樣的年紀,瞧著卻是比凌氏年長十來歲的樣子。哪怕是剛出月子的產婦,臉上也看不到半分豐腴,依舊是憔悴蒼白的模樣。 年紀輕輕的婦人混到這個模樣,原因只有一個,婆家不爭氣。 杏嫂子的男人也姓趙,人稱趙大。在衛所當著兵,每月一兩銀子,余者無其他進項。其實,若趙大勤懇些,總能再找些別的生計。偏偏,趙大還是個混不吝的。人生最大的本事就是,吃飯喝酒打老婆。 嫁給這的男人,又在婚后接連不斷的生育,讓杏嫂子的精神如同臉色一樣憔悴。 遠親不如近鄰。 鄰居家的喜事,趙老太太帶著凌氏一道來賀,只是并沒有帶趙長卿。趙大這樣的脾氣秉性,若不是鄰居,趙老太太不一定愿意與這家人來往。 杏嫂子是個賢良人,產后失調,又無人照看,已是暖春時節竟著了風寒,一直不停的小聲咳嗽。就這樣,還強支著身子同趙老太太與凌氏說了幾句話。小梨花兒比趙長卿大兩歲,個子并不比趙長卿高多少,人也瘦小,頭發稀梳枯黃抓了兩個鬏鬏,簪著兩朵桃花,一身粗布衣裳干凈整齊,很懂事的端來茶水。 趙老太太溫聲道,“小梨花兒懂事,你啊,肯定是個有后福的。等孩子們大了,也就好了?!?/br> 杏嫂子扯開一抹蒼白的笑,“是啊,梨花兒自小就懂事。我這月子里,都虧她幫著熱個湯水,照顧她弟弟吃飯?!?/br> 趙大是個混人,前幾年早與岳家鬧翻,杏嫂子月子間竟沒個妥當人照料,也不知是怎么熬過來的。趙老太太心下暗暗嘆口氣,人哪,真是不能跟命爭,這樣賢良的婦人,這樣懂事的孩子,竟跟了個混人過日子,且有的熬呢。 趙大家的滿月酒也不甚豐盛,他家這個家境,大家也不好多挑剔。只是,酒席尚未結束,趙大自己先喝到了桌子底下。還是杏嫂子帶著小梨花兒滿是歉意的送走客人。 凌氏回去后難免又念叨了一番小梨花兒是如何的懂事能干,趙長卿低頭聽了,抿著唇面無表情,凌氏看她這樣,自覺無趣,就打發她去老太太屋了。 趙長卿每天上午趁著天光好,跟著趙老太太念些啟蒙的書。書并不用買,還是趙勇少時所用,如今只是泛黃陳舊些,并不影響使用。 上午學了字,下午趙長卿就練字。 她小小年紀,極有耐性,一練就是一個時辰,中間都不帶休息。 趙老太太會叫小丫環柳兒去廚房為趙長卿準備喜歡吃的點心,有時候是綠豆糕,有時是紅豆沙,趙長卿都會磨著趙老太太一起食用。 趙長卿并不是多會討巧的性子,不過,相處久了,她沉靜懂事,趙老太太也頗多憐愛。 趙老太太晚上拿了趙長卿寫的大字對兒子道,“長卿聰明的緊,這才兩個月,《三字經》《千字文》都學會了,字也寫的有模有樣,比你小時候強百倍不止?!?/br> 趙勇是個孝順的人,晚上歸家都是一家子到老太太屋里說話用飯。接過母親手里的大字瞅兩眼,笑,“是挺整齊的。我那會兒在舅舅家族學里,每次先生檢查功課都小腿肚打轉,生怕提問到我。長卿這樣聰明,約摸是像她娘?!?/br> 凌氏出身小書香家庭,據說凌氏的祖父是進士出身,只是接下來子孫不爭氣,才漸漸敗落下來。凌氏跟著瞅兩眼趙長卿習的大字,笑,“要不就鬧騰著念書呢,大約就有這根筋吧?!庇謫栚w長卿,“紙墨可還夠用,不夠叫柳兒來跟我說,再給你買去?!?/br> 趙長卿道,“謝謝娘?!?/br> 凌氏看她似個歡喜模樣,方同趙老太太道,“眼瞅就是她外祖父的壽辰,母親,我預備了幾匹布料做壽禮,想帶著長卿回去給她外祖父祝壽?!?/br> 趙老太太笑,“這幾天我正想著這事,既然你都預備妥當了,叫勇哥兒請一日假,他做女婿的,很該過去一道幫著張羅。正好長卿剛做了新裙子,到時收拾的漂漂亮亮的去給你外祖父祝壽?!?/br> 趙長卿歪頭看向趙老太太,脆聲聲的問,“祖母,要是我們都去了,家里不就只剩祖母一個人了。誰陪祖母吃飯?誰陪祖母說話呢?我不放心祖母一人在家,外祖父那里,有母親和爹爹就夠了,我想在家陪著祖母?!?/br> 趙老太太哈哈直笑,摸著趙長卿圓圓的臉龐道,“沒事,只去一日,早上去,晚上回,就能陪祖母吃飯了?!?/br> 趙長卿這才點點頭,道,“祖母,你一個人在家也要好好吃飯哦?!彼钦娴牟幌肴チ杓?,只是,這種場合,凌氏肯定要帶她去的。 趙勇對凌氏道,“果然讀書就是明理,咱們丫頭格外懂事?!?/br> 凌氏附和婆婆丈夫,笑不由衷,“可不是么?!睘榱伺阕婺覆辉敢馊ソo外祖父祝壽,原來,這就叫懂事明理。 或者母女兩個就是缺少一點緣法,凌氏就是看趙長卿不順眼。而趙長卿,從來拒絕同凌氏親密。凌氏輕輕嘆口氣,別人生的女兒是女兒,她生的真是討債鬼。 一家子正說說笑笑,就聽到隔壁傳來一聲凄厲慘叫! 那聲音簡直無法形容,趙長卿這種詭異的來歷竟生生的打了個寒顫,趙老太太連忙摟了她,雙手捂著趙長卿的耳朵,哄她道,“沒事沒事,別聽這個?!币幻娼o趙勇使個眼色。 趙勇本就已經起身,道,“娘,我去瞅瞅,趙大這是又打他媳婦了?!?/br> 凌氏也不放心的跟了去。 趙勇夫妻去了半日不見回來,趙老太太嘆口氣,知道趙大家這事又鬧的不小,兒子媳婦一時半會兒回不來。便讓丫環端了兩樣菜,對趙長卿道,“咱們先吃吧?!?/br> 趙長卿點點頭,有些擔心小梨花兒。 直待祖孫兩個吃過晚飯,趙勇與凌氏方回來,趙勇既怒且嘆,“真就是個畜牲。都三個孩子的爹了還不知道正經過日子,滿月酒送點東西,趙大這就要拿去鋪子里賣了抵賬,他家丫頭攔一攔,竟把丫頭打的暈死過去。杏嫂子都快急瘋了,跟趙大撕扯了一回。我攆了趙大出去,又叫了大夫,這會兒那丫頭已經醒了?!?/br> 凌氏面帶疲色,道,“孩子都是當娘的命根子,何況小梨花兒素來懂事,乍然昏過去,杏嫂子沒個不急的?!庇謫?,“母親,都這時候了,您用晚飯了沒?” 趙老太太道,“沒事就好,我同長卿都用了。留了菜給你們,這就叫丫頭端上來吧,忙了這一大晚上的?!闭f著叫丫環端來晚飯給兒子媳婦用。 趙家尋常人家,并沒有什么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 趙長卿道,“杏大娘就是性子太軟,碰到趙大伯這種人,不給他些厲害,他是不會收斂的。外頭沒本事,就知道在家里打老婆?!?/br> 凌氏皺眉,“你小小年紀知道什么。莫說這樣的話,叫人聽到笑話?!?/br> 趙長卿并不是說給凌氏聽的,她完全是有感而發,看凌氏一眼,趙長卿打個呵欠,揉揉眼睛,笑著撒嬌道,“祖母、爹爹,我有點困了,想先去睡覺成不成?” 趙勇笑,“去吧。叫柳兒陪著你?!?/br> 趙長卿轉身就帶著柳兒走了。 忤逆! 這就是忤逆! 趙長卿如此不將她放在眼里,凌氏氣的臉色都變了,偏生婆婆丈夫都笑呵呵的腦袋跟驢踢了似的沒啥反應。 凌氏只覺一口氣噎在胸口,不上不下的難受至極,忽而一陣惡心襲來,凌氏一個扭身,低頭干嘔起來。 趙勇忙問,“這是怎么了?可是在趙大家嚇著了?” 凌氏接過丫環遞來的水,漱漱口,拈著帕子略略沾唇,搖一搖頭,“沒事,就是忽然惡心?!?/br> 還是趙老太太經驗十足,急忙問,“這月有沒有換洗?” 凌氏與趙勇都成親六年了,并不是新婚媳婦,只是臉頰微燙,一笑道,“我覺著有點像,月份還淺,想著過兩月確定了再跟母親說,免得弄錯了?!?/br> 趙老太太大喜,拊掌而笑,“什么叫像,我看就是。謝天謝地,你早生養過卿姐兒的,既有了身子,行動間便要小心些?!庇址愿纼鹤?,“明天請林大夫家來,給你媳婦摸摸脈,看要不要開兩副安胎藥?!?/br> 趙勇這會兒才明白過來,原來他媳婦是有了身孕,趙勇歡喜的都不會說話了,一個勁兒的,“嗯嗯嗯,嗯嗯嗯?!背闪藨曄x。 趙老太太向來是個周全人,問,“是不是這菜覺著腥,想吃什么?甜的酸的,叫柳家的去給你做?!?/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