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頭看過藻井，朱顏更加確定這絕對不是一座普通的宮殿，不由深吸一口氣，更加放輕了腳步，只希望別朱厚照沒找到，就一不小心碰上什么不好惹的重量級人物。

    還好，此刻殿內空無一人。就在朱顏糾結著要不要開門出去的時候，門忽然吱呀一聲開了，剛好被門擋在后頭的朱顏頓時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她捏緊了強光手電準備等來人關門的時候就用手電照他眼睛，然后奪門而逃。沒想到的是，那人卻沒有關門，徑直走向了她剛剛出來的那個柜子，站在柜子前，定定地望著柜子出神。

    朱顏所在的角度并不算很好，她只能看到一個身穿一襲朱紅太子常服的挺拔背影，瘦削，纖長，重要的是他垂在身側的手跟朱顏記憶中的那只手一模一樣，手指纖長，連指甲的形狀都跟她記憶中一樣。

    “朱厚照！”朱顏頭腦一熱，不顧一切地撲過去，從身后緊緊摟住了那道這幾個月來朝思暮想的身影，“朱厚照，我好想你……”

    她終于理解了當初那個走錯門的“變態”的心情，她將臉貼在他的后背上，閉上眼睛使勁嗅著他身上的味道，好不容易才忍住了想要哭的沖動。

    “大膽！哪來的不懂規矩的宮女，竟敢對太子殿下無禮！”朱顏剛剛感覺朱厚照溫暖的手落在自己手背上，外面便響起了一聲不陰不陽的暴喝，她嚇了一跳瞬間收回了手。

    “都退下！”

    聽到耳畔響起一個溫和儒雅的聲音，朱顏頓時如遭雷擊般愣在了當場。這個聲音不是朱厚照！不是！她定睛朝轉過身來的少年看去，一顆心瞬間沉到了谷地。雖然少年的眉眼跟朱厚照的確有幾分相似，但不是朱厚照！不是！

    “太子殿下！”門外，一名年輕的太監正一臉警惕地盯著朱顏。

    “退下！”少年厲聲重復了一遍剛剛的話，忽然走過去，關上了宮殿的大門。

    門關上，朱顏才終于意識到了他剛剛不愿關門的原因，就算選了最好的窗戶紙，透光度終究也比不上玻璃。門一關上，室內的光線頓時便一暗。

    朱顏警惕地盯著少年，好奇這位陌生的太子殿下將會怎樣處理自己這個剛剛非禮了他的不速之客。

    屏退左右，還關門，這是什么節奏？

    就在她心中剛剛升起不祥的預感的時候，那位太子殿□體力行地回答了她心中的疑問。他竟撲過來，一把將她摟進了懷里。

    如果做這個動作的是朱厚照，她肯定求之不得，但換成是陌生人，那就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番感受了。朱顏心中警鈴大作。這位太子殿下該不會因為剛剛的擁抱獸|性大發，準備當場把自己就地正法吧？考慮到這個時代皇帝隨便看到一個宮女都能拉去圈圈叉叉的尿性，還真有可能。

    少年雖然看著單薄，但力氣卻很大，這個擁抱簡直都快讓朱顏窒息了，掙脫，根本就不可能。就在朱顏以為自己在劫難逃之時，少年卻忽然松開了她，主動退到了距她一米之外，站在那里眉眼盈盈地望著她。

    “仙女，是我??！”少年笑容滿面，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刻意壓低了聲音。

    仙女這個稱呼，再加上跟朱厚照相似的容貌，朱顏頓時眼前一亮：“你是……朱佑樘，虎仔？”

    少年笑著點了點頭。

    “你還記得我？”腦海中浮現出那個四五歲大的羞怯小家伙，朱顏一臉的難以置信，他們父子的智商絕對遠超常人，那么小的時候的事，過了這么多年，竟然還記得。

    “當然記得?！?/br>
    “你……你長大了?！闭娴氖且徽Ｑ鄣墓し?，剛剛還淚眼朦朧可憐巴巴的小家伙，竟然長成了眼前這樣漂亮的少年。漂亮，的確是漂亮！朱厚照說得沒錯，他父皇長得的確好看。唇紅齒白，眉清目秀，雖然古人看來可能會覺得偏陰柔，但在現代，絕對是妥妥的偶像派花美男。

    望著朱佑樘的臉，朱顏的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之前透過柜子的縫隙看到的那名年輕女子的臉，他長得像他的母親?？上?，那位溫婉漂亮的女子卻沒有機會看到他長大成人。

    “仙女，我還以為這輩子都沒有機會再見到你了?！敝煊娱痰难凵耖W閃發光，興奮得像個孩子。說話的時候甚至還一臉難以置信地伸出手指摸了摸朱顏的臉，仿佛是在試探她是不是真實存在的，意識到自己失態，立刻不好意思地笑了。

    朱佑樘六歲被立為太子，雖然一直活在萬貴妃的陰影之下，但終究身處高位，這么多年過去了，幼年時的畏縮怯懦早已消失無蹤。相反，因為幼年時的坎坷經歷，看透了世態炎涼，他的身上并沒有半點天大地大我最大的二世祖習氣，溫和儒雅，仿佛一塊被人悉心雕琢過的璞玉，褪去了平凡無奇的皮殼，從內而外都散發出令人如沐春風般的和煦光芒。

    比起毛毛躁躁的朱厚照，朱顏覺得眼前這個溫潤如玉的少年才是自己夢想中孩子長大后的樣子。不過，在朱佑樘看來，無憂無慮的朱厚照大概才是他夢想中的自己該有的樣子吧。

    “奶奶一直不信有仙女的存在，跟我走，去見奶奶……”朱顏剛剛在心中夸朱佑樘沉穩有氣度，跟莽莽撞撞的朱厚照不同，那小子就一把抓起她的手，拉著她一臉興奮地開門往殿外跑去。

    “殿下！太子殿下！”剛剛的那個太監緊張地追了上來。

    朱佑樘拉著朱顏跑得更快，臉上甚至還浮現出了一抹惡作劇得逞的笑。從朱顏這邊的角度看過去，那一臉壞笑的側臉竟跟朱厚照說不出的神似。好吧，再安分的好孩子骨子里也住著小惡魔。

    前往周太后住處的路很長，朱佑樘拉著朱顏一路飛奔，驚到了不少宮人，那小子卻不僅不以為意，臉上的笑容反而更燦爛了。

    “奶奶！奶奶！看孫兒帶了什么人來？”朱佑樘跟周太后的關系果然親近，不等人通報，他就直接拉著朱顏闖進了清寧宮。

    周太后正跟一位太妃下棋，看到瘋跑的朱佑樘被嚇了一跳，連忙怒斥：“太子，你這樣莽莽撞撞成何體統？”

    看到朱佑樘臉上笑容不減，眉頭皺得更緊了：“你知不知道？萬貴妃又在慫恿陛下廢掉你了?！?/br>
    周太后是憲宗生母，能以宮女的身份生下皇子的女子容貌一般都不差，雖然老了，卻老得很好看，看著那眉眼的紋路，一看就知道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就算是冷著一張臉，也依舊令人生不出惡感。

    朱佑樘果然也不怕她：“奶奶不必擔心，忘了孫兒當初跟您說過的話了嗎？”

    “仙女，又是仙女對吧？”周太后哭笑不得，“你小子每次都用仙女來糊弄老身?！?/br>
    朱佑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而此時，周太后也終于注意到了依舊跟他手牽手的朱顏。

    “你是何人？”看到兩人牽著的手，周太后的眉頭都快擰成川字了。

    感受到周太后深色不善，朱佑樘忙道：“奶奶！奶奶！這就是仙女！”

    “仙女？”周太后皺眉審視著朱顏。朱顏覺得，要不是朱佑樘在場，她命人當場把自己拖出去砍了都有可能。

    意識到自己可能已經被當成了蠱惑太子的妖人，朱顏拼命想要拿出點什么證明一下自己，想起剛剛周太后提到的廢太子，朱顏眼前一亮，淡淡問朱佑樘：“虎仔，現在是什么時候了？”

    “成化二十一年三月?！?/br>
    “那的確不必擔心?！敝祛伜俸僖恍?，一臉的高深莫測，“既然他們已經開始圖謀易儲，那么，泰山那邊差不多也該震了?！?/br>
    “一派胡言！妖言惑眾！”可惜，這種暫時無法印證的事果然無法令周太后滿意，“你到底是什么人？是誰派你來蠱惑太子的？”

    “來人！把她拖出去，押入大牢，讓大理寺嚴加審問！”

    朱顏驚呆了，她真沒想到周太后反應會這么大。

    “奶奶！奶奶！她真是仙女！”朱佑樘反應比她還大，竟然一把將她攬入了懷中，像小孩子守護心愛的玩具一樣緊緊摟住了。

    聽到周太后的命令進來準備帶走朱顏的人，看到這一幕一個個僵在當場，進退維谷。

    “太子！讓開！”看到這一幕，周太后的臉色更加難看了。

    可惜，朱佑樘沒退，雖然身體因為過度激動在陣陣顫抖，卻絲毫不退，反而摟得更緊。殿內的氣氛陡然僵硬。

    “罷了罷了，都退下吧！”短暫的對峙過后，最終還是周太后這個長輩做出了讓步，“你終究是他的兒子。哎，又一個萬貞兒……”

    誤會！天大的誤會??！聽周太后提到萬貞兒的一剎那，朱顏渾身一顫。

    “說吧，你籍貫哪里，父母是做什么的？以太子的年紀也差不多該納妃了，要是太子實在屬意你，讓你做個良娣也無不可，只盼你將來別仗著寵愛像萬貞兒那樣禍亂后宮?！?/br>
    朱顏哭笑不得。這誤會大發了。

    作者有話要說：寫到這里才發現，原來本文的男二是男主他爸，太喪心病狂了！簡直蘇到沒人性！

    ☆、第六十八章 路過

    “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只是路過，馬上就會離開了?！敝祛仾q豫了一會，終于還是忍不住從包里掏出了強光手電打開了。

    時近傍晚，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來，電力十足的強光手電在有些昏暗的殿內顯得特別顯眼。為了增強效果，朱顏還故意用了戶外求救用的頻閃檔晃了晃大家的眼。

    覺得強光手電不夠給力，她甚至還從口袋里掏出手機，翻出朱厚照的照片拿到了周太后的面前。她沒選現代裝的，也沒用長大后的，用的是朱厚照五歲那年行冠禮的照片。朱厚照長得跟朱佑樘小時候還挺像的，不由得她不信。

    “這是你曾孫，虎仔的兒子。你放心，虎仔將來會成為一個好皇帝的，有明以來除太祖成祖外最好的皇帝！他的后宮也不會有萬貞兒！”

    看到照片，原本還一臉戒備地盯著朱顏的周太后瞬間瞪大了眼睛。

    “這是何物？”

    朱顏皺了皺眉，考慮到自己的這部白色手機長得跟朱厚照之前帶過去的皇后玉圭挺像，笑著道：“用你們的話來說，這是我們那邊的玉圭?！痹竟糯挠窆缇褪怯脕碛浭碌?，這么說其實也沒錯。

    “哦，對了，我還有虎仔小時候的照片?！敝祛佌Z不驚人死不休，又翻出了朱佑樘小時候的照片。照片上，小家伙穿著朱厚照的外套，捧著杯子正在喝牛奶。

    看著玉圭上現出朱佑樘小時候的影像，原本尚有疑慮的周太后終于徹底信了。受驚太過，她屏退左右后，竟起身，準備給朱顏行禮：“老身眼拙，沖撞了上仙，望上仙恕罪！”

    朱顏連忙一把將她架住了。開玩笑，撇去她太后的身份不提，這位可是朱佑樘的奶奶，朱厚照的曾祖母，真要是讓她跪了下去，她得折多少福??！

    “上仙此番，可是為廢立一事而來？太子他，難道真是天命所歸？”震驚太過，周太后整個人都在陣陣顫抖。

    “太后放心，虎仔自有上天庇佑?！敝祛佋鞠虢忉屪约褐皇锹愤^，后來一想算了，讓太后這樣誤會對朱佑樘只有好處沒有壞處。傳說朱佑樘他爸朱見深對周太后這個生母還是挺孝順的，史載“五日一朝，燕享必親”，對太后的要求無敢不從。這也是朱佑樘能借著她的庇護在萬貴妃的魔爪下活下來的原因。

    “見深那小子太過分了，聽信萬貴妃妖言，老身必定對他嚴加訓斥！”效果果然出乎意料的好！

    朱顏微微一笑，等到泰山那邊震過之后，朱佑樘從此應該無憂了。

    “我還有事，那么，就此別過了！”急著回去繼續找朱厚照，麻煩一解決，朱顏就迫不及待地想要離開。

    朱佑樘果然體貼，聽到這話，立刻恭恭敬敬地跟周太后告退，帶著朱顏往回走。有太子殿下當保鏢，一路暢行無阻。

    想起當初朱厚照抱著朱佑樘的畫像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模樣，朱顏心中一動，離開前，拉著朱佑樘拍了好幾張照。這家伙跟朱厚照一樣上相，因為還是少年，沒留胡子，照片上的他可比畫像上看著好看多了。要是把這發到網上，肯定引來無數色女尖叫。

    拉著朱佑樘左左右右前前后后拍了半天之后，朱顏才終于心滿意足地收起了手機。朱厚照如果看到照片，一定會開心的吧！

    “那么，虎仔，再見了！”

    朱顏剛想爬進柜子，卻被朱佑樘一把拉住了。少年望著她，好幾次欲言又止，終于還是問了出來：“仙女，我們還能再見面嗎？”

    他那眼巴巴的模樣又讓朱顏想起了那個淚眼汪汪的小家伙，心中一軟，很想給他肯定的答復，想起一去不復返的朱厚照，終于還是搖了搖頭，有些無奈地道：“誰知道呢？”

    少年的神色果然一黯，不過他很快調整了表情，關切地問道：“仙女，你是在找什么人嗎？”

    “是??！”

    “別著急，一定能找到的！”

    朱佑樘的眼神很篤定，望著他那雙跟朱厚照幾乎一模一樣的眼睛，朱顏心中一熱，忽然間又充滿了信心。她微微一笑，沖面前的少年用力點了點頭，然后緩緩關上了柜門。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總覺得關門前最后看到的眼神像極了目送主人離開的棄狗。

    這柜子果然很神奇，回到自己房間后，朱顏打開電腦，拿出手機對了一下最新的北京時間，竟然一分不差。雖然著陸的時間點不可控，但過去之后兩邊的時間流逝速度依然是一致的。倒是不用擔心出現，一回來發現楊秀寧已經變成老太婆這樣可怕的事情。

    折騰了那么長時間，有些累了，朱顏沒有繼續穿越，叫了份外賣解決了晚餐，就癱倒在了床上。

    床頭柜上的信依然保持著原來的位置，連放在一邊故意引誘他的零食都原封未動。朱厚照果然還是沒有過來，朱顏定定地望著天花板長長吐出了一口氣。

    折騰了一天實在是太累了，剛剛躺到床上沒多久，朱顏就迷迷糊糊睡著了。睡夢中她夢見自己回到了明朝，見到了朱厚照，可惜朱厚照看不到她，無論她怎樣試圖引起他注意都看不到她，她想要擁抱他，卻如幽靈般穿過了他的身體。她眼睜睜地看著他出巡，看著他落水，看著他一天天纏綿病榻，終于撒手人寰。她獨自一人回到現代，默默一個人守著柜子，最后，鏡子里映出的是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太太，懷里還抱著那身已經褪色的皇后翟衣……

    朱顏冷汗淋漓，猛地從睡夢中驚醒，像落水之人剛剛探出水面那樣大口大口呼吸了好一會才終于緩了過來。剛剛準備爬起來去喝杯熱茶鎮定一下情緒，忽然聽到柜子的方向傳來一陣小孩壓抑的啜泣聲。她連開燈都顧不上撲過去就打開了柜門，借著外面路燈透入的光芒，朱顏依稀看到里面的孩子竟穿著一身太子常服。

    心中一熱，連忙興奮地打開了燈，燈光亮起，看清柜子里那張小臉后，朱顏的心卻是一沉。不是朱厚照！不是！

    還是朱佑樘，這次的他看起來約摸六七歲大的模樣。雖然一身尊貴的太子常服，卻是眼淚汪汪，看著比朱顏第一次見到他時還要可憐上幾分。

    “原來是你啊……”雖然略有些失望，朱顏還是笑瞇瞇地把孩子從柜子里抱了出來。仔細一想也對，朱佑樘如果真的只是四五歲的時候見過她一面，不可能長那么大還一直記得她。

    “仙女……仙女……”小家伙一邊哭一邊眼淚汪汪地抱緊了她，“嗚嗚嗚……娘親……娘親她……她被萬貴妃害死了……嗚嗚嗚……”

    “我知道，我知道?！痹摪l生的果然還是發生了，朱顏嘆了口氣，抱緊了懷里瑟瑟發抖的小家伙。

    “仙女……仙女……我答應了娘親，將來長大要給她穿漂亮的衣服……給她吃好吃的東西……嗚嗚嗚……娘親……我沒有娘親了……”哭得實在太厲害，小家伙的聲帶已經痙攣了，身體隨著哭泣一顫一顫的，看著就讓人揪心。

    可惜，除了抱緊他，朱顏什么都做不了。

    小家伙開始還只是抽抽搭搭，后來干脆埋在朱顏胸口哇哇大哭了起來。冬天的睡衣很厚，但朱顏卻清晰地感覺自己的睡衣被小家伙的淚水打濕了，溫溫的，熱熱的，緩緩在胸口的位置洇開。她原本就因為那個不祥的夢難受得不行，看到這一幕眼淚終于忍不住落了下來，后來干脆抱著小家伙一起痛苦。

    大半夜的，一大一小抱在一起哇哇大哭，直哭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還好這片區域房子的隔音還算不錯，不然說不定會有憤怒的鄰居跑來敲門。

    朱厚照消失的這段時間，朱顏雖然一直很難受，但卻并沒有流過一滴淚，此刻，仿佛突然間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哭著哭著就收不住了，后來，甚至還是朱佑樘先停下了哭泣，拍著她的后背安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