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
“好,得意領著張公公去?!瘪槼螢檠矍安幻骼实那閯莅脨?,若甘從汝因夏刺史的事恨屋及烏、不喜夏芳菲,他心里還不至于這么苦悶,可甘從汝這一副“不計前嫌”的架勢,叫他實在摸不準甘從汝的心思。 駱得意心內更是愁苦不已,并非他妄自菲薄,而是他當真沒那份自信跟無法無天、不按常理出牌的甘從汝相爭,艱難地領著張信之進了梨雪院,見游氏、駱氏聽聞敏郡王府來人,早陪伴在側,不敢看夏芳菲一眼,當即出了屋子。 “七娘,這是我家郡王給七娘寫的信?!睆埿胖f罷,回想甘從汝寫信時哭得實在可憐,就又補了一句,“我家郡王哭得好不可憐,七娘子若得閑,還請七娘子給我家郡王回過信?!比绱?,就算甘從汝酒醒了,后悔將字畫送出,也怪不到他頭上。 夏芳菲愕然,接過書信,見駱氏、游氏紛紛看過來,狐疑地想,莫非那狗也聽說了坊間以訛傳訛的話,特送來書信,叫她別自作多情?翻開書信一看,先望見信紙上果然有些淚點,嘴角忍不住抽搐起來,再看信里內容,不禁氣得七竅生煙,連連在心內大罵賤、人! 第38章 咬文嚼字 花前月下、海誓山盟這些事,沒進長安城前,被駱氏盯著要進宮的夏芳菲不敢想;進了長安城,進不得宮了,越發沒工夫想。 此時拿到這滿是淚痕的信,夏芳菲只覺得晦氣,一點柔情蜜意都沒感覺到。 “芳菲?!瘪樖夏樕苁遣缓?雖沒看見信中內容,可眼瞅著敏郡王大張旗鼓地給夏芳菲送信送東西,就忍不住暗暗猜測夏芳菲是否跟甘從汝有些什么不能跟外人說的事。 駱氏雖自覺是個謹遵婦道的正經人,見不得那男女私相授受,可她終歸也是俗人,若是皇帝跟夏芳菲書信來往,她定然感恩戴德,以家有此女為榮,可這人換做了被看押在郡王府的甘從汝,她心里就很是不贊同。 “芳菲,信里寫的什么?”游氏好奇地問,一面艷羨夏芳菲將甘從汝迷得七葷八素,一面又鄙薄夏芳菲這輕浮的舉動——既然甘從汝都送信來了,就說明夏芳菲跟他之間有些什么事。 “……沒什么,張公公,這信、這字畫,我不能收,還請你再給敏郡王拿回去?!毕姆挤茠行淖詥?,她到底里哪里錯了,竟然會叫那狗意會出自己想跟他同甘共苦。 “夏七娘不給我家五郎寫封信?”張信之有些憐憫甘從汝,身為一個太監,以俗人的眼光眼瞅著夏芳菲從曲江江畔上戴羃籬仿若初入凡塵的仙子,成了個頗有些俗氣的女子,又覺甘從汝是自作自受,“夏七娘給五郎寫上信,咱們家也好回去交代?!?/br> 夏芳菲凜然道:“張公公將我當成什么人?芳菲待字閨中,豈會是跟男子私下書信往來的人?” “我兒說的是?!瘪樖系?,伸手就要去接夏芳菲手中的書信。 夏芳菲因那信里的內容不肯叫旁人看,便將信拿開,遞給張信之,“張公公把帶過來的東西,送回去就是了?!?/br> 張信之堆笑懇求道:“七娘就算是為救咱們家的命,便給五郎隨手寫上幾個字就是,不然,咱家回去了,不好跟五郎交代?!?/br> “張公公,若寫了信,也是要了我的命呢。我是只剩下半條命的人,好不容易掙扎著活過來,又有什么能耐救其他人的命?”夏芳菲苦笑,她如今就靠在皇帝跟前走過一趟才能在駱家里略自在些,若跟那狗牽扯上,等夏刺史來了,她就徹底沒活路了。 張信之總歸是在甘從汝跟前伺候過多年的人,不覺想起一句“此時無聲勝有聲”,當下便想,夏七娘什么都沒寫,卻是什么都寫了,只管叫甘從汝自己個去揣測她的心思就是,于是對夏芳菲、駱氏、游氏等拱手,等待告辭。 誰知,他還沒轉身,就見與他一同伺候在甘從汝身邊的楊念之隨著駱得意進來了。 張信之心中一喜,心道定是甘從汝酒醒了,來要回字畫呢,因此時夏芳菲已經不肯收了,當下挨近楊念之,低聲道:“可是五郎叫你來討回字畫?不必多說了,七娘不肯收,咱們快走吧?!?/br> 楊念之臉色大變,噗咚一聲跪下,連連磕頭道:“還請七娘一定收下,不然,小的就磕死在七娘面前?!?/br> 張信之心下不解,忙隨著楊念之跪下,疑惑道:“五郎還沒醒來?” 楊念之哭喪著臉,咬牙切齒地在張信之耳邊道:“你忘了你出門時,是誰搜查的箱子?太后聽說五郎將字畫給了夏七娘,當即大發雷霆罵五郎不孝,令側妃將五郎喚醒,帶入宮中。側妃見五郎還沒清醒,就替他說話,只說遲早七娘也是五郎的人,字畫放在七娘這,就如放在五郎手邊一樣。太后叫人在駱家門外看著呢,一旦字畫抬出駱府,就要被龍津尉抬入宮中?!?/br> 張信之腳下一軟,當即也跟楊念之一起跪下。 昔日,蕭太后不好將甘從汝之父的字畫要去,乃是因為少了“名正言順”幾個字——太后雖垂簾聽政、立身于萬萬人之上,到底甘從汝是她外甥,對外甥下手,總要給其他親人一個交代——如今,蕭太后大可以拿著甘從汝不孝,糟蹋他父親字畫為由,將字畫悉數納入囊中。 張信之心知甘從汝是寧可將字畫送給一個沒什瓜葛的女子,也不肯將字畫交給太后,任憑太后在心里玷污他父,當即隨著楊念之磕頭不止。 “求七娘看在五郎一片深情的份上,好歹收下字畫。五郎既然說了是給七娘做嫁妝用的,便不會再在這事上糾纏七娘?!睆埿胖诉说貛讉€響頭,就將額頭上砸出一片淤青。 駱氏、游氏俱不贊同夏芳菲收下,夏芳菲疑惑楊念之給張信之說了什么,能叫張信之立時改了心思,當下道:“別再磕了,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今次,哪怕你們將頭磕得面目全非,我也不會收下?!?/br> 張信之忙道:“看在五郎救了夏刺史的份上,也不肯收嗎?若非五郎抓了梁內監,梁內監因此也被龍津尉看押起來,梁內監早派人去追殺夏刺史了?!?/br> “無憑無據,我怎會信?”夏芳菲道。 “……求七娘看看字畫,七娘看過了字畫,若是不喜歡,我們兩個就再不為難七娘?!睆埿胖恍乓粓鲎児?,會將夏芳菲整個人都改變了,在他心里,他總覺,夏芳菲應當還保留著兩份曲江江畔上那女子的兩分風骨,那風骨不是什么三貞九烈,而是類似于文人的“惺惺相惜”。 夏芳菲坐著不動,楊念之因張信之的話,當即與他一同打開箱子,將里頭的字畫一一拿出來給夏芳菲看。 夏芳菲先耷拉著眼皮,隨后聞到一股墨香,終歸在楊念之、張信之的鍥而不舍下,抬頭看了一眼,只見面前的卷軸上畫著氣派磅礴、霸氣沉穩的五岳之尊,心嘆果然那狗收藏的東西不是尋常之物,再看畫上題字,又覺字如其人,寫這字的人,定然傲骨錚錚,只是字里不知為何,總有一股抑郁之氣,待最后看向印章,才目瞪口呆地想:莫非那賤、人是認真的?竟然將他父親……不,應當說,她以前怎沒想到那狗還有這么個有名望的父親?那狗為討得女子歡心,不,為了給一個見過幾面的女子下絆子,就抬出了亡父留下的字畫,實在是不孝之極。 游氏不懂這個,暗暗問駱氏:“這些字畫,可值些銀子?” 駱氏道:“若說價值連城,也不為過?!泵耖g流傳的甘黎字畫少之又少,可謂是有價無市,于是這么些年,鮮少有人還知道書法名家的甘黎。夏芳菲知道,也不過是受到夏刺史熏陶罷了。 駱氏不知,恰是因蕭太后,甘黎的字畫才一一流入宮廷,只有鮮少幾幅流落民間。 游氏目光熱切起來,動了勸說夏芳菲留下字畫的念頭。 “那狗……你家五郎,是否送過字畫給別人?”夏芳菲攥著拳頭,因價值連城, 生怕收下了字畫,就要給夏刺史戴上一頂收受賄賂的罵名。 楊念之道:“沒……” “送得多了,五郎是個多情種子,但凡看上了哪個女子,就愛先用他的美色誘惑,繼而再用金錢引誘,實在求不得了,才送出字畫給那女子做嫁妝。不獨七娘,長安城里,還有十幾個女子收到畫了呢?!睆埿胖?。 夏芳菲眉頭蹙起,不由地可憐起甘黎有此不肖子孫,當下又問:“不是說郡王被看押住了嗎?怎地里頭的東西還能隨便送出來?” 張信之笑道:“已經在龍津尉那提過了,七娘不信,駱家門外還有等著押送我們回府的龍津尉呢。龍津尉既然知道,那就是在太后也知道的事。七娘只管收下,莫想那些有的沒的?!?/br> “……不算賄賂嗎?舅媽,且叫舅舅、表哥去問一問外頭的龍津尉?!毕姆挤菩南旅懿灰?,又是不忍甘黎的心血被個浪蕩子糟蹋了——雖與甘黎素昧平生,但望見那看似灑脫卻透露出一股抑郁之氣的字畫,惺惺相惜四個字,便縈繞在她心頭;左右權衡一番,覺得若這字畫不算賄賂,那以那狗四處招蜂引蝶的行徑來看,就果然如張信之所說,這字畫實在算不得什么,滿成安城得了字畫的女子多著呢??蓮埿胖畠蓚€這般急切地盼著她收下,其中又大有蹊蹺。 “好,我去叫他們問一問?!庇问涎壑?,那幾箱子字畫就如幾箱子金磚銀磚一樣,趕緊親自去跟駱澄、駱得意說話。 “你們且等一等,再拿了字畫給我瞧瞧?!毕姆挤篇q豫不決,卻想將字畫先欣賞欣賞,怎么說,既然都送到眼前了,就算不收,也要看一眼。 “是?!睆埿胖?、楊念之看夏芳菲動心了,趕緊持著字畫拿到她眼前,叫她細看。 夏芳菲先為畫中意境連連贊嘆,再細細看構圖、著墨、筆鋒,半日叫張信之、楊念之將字畫放在案上,叫她自在些賞鑒,最后又叫柔敷、惠兒研磨,在一旁臨摹起來。 夏七娘欣賞字畫的速度,比五郎酒醒的還慢。張信之一邊怕龍津尉那邊露陷,一邊有些疲憊地看著夏芳菲興致勃勃地臨摹,連連打了幾個哈欠,見駱澄過來,趕緊迎了上去。 “駱舍人,咱家沒說錯吧?!睆埿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