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廖四娘帶著夏芳菲領了個寫著敏郡王生辰八字的庚帖,夏芳菲隨著廖四娘坐在蒲團上,打量一番,見她們差事輕巧,離著法壇的位置遠了一些,莫名地有些心安,透過濃厚的煙霧,望見她身旁廖四娘并另一個人手上拿著的繡花鞋上,或繡著或繡著牡丹、芍藥,或綴著明珠美玉,只只只有三寸來長。 “七娘,給?!比干嘀灰娺^巫醫給人瞧病時的小場面,不曾見過這么上百人一起做法的大場面,有些敷衍地把一只鞋子給了夏芳菲,就饒有興致地坐在夏芳菲身后打量其他人。 夏芳菲憑著氣味接過雀舌她娘的鞋,聽見煙霧里,有人嬌嗔地問“什么味道?”也不搭理,見廖四娘、駱得計看過來,臉上有些燒紅,須臾鎮定下來,一陣煙霧飄來,忍不住咳嗽兩聲,耳朵里聽見幾個神婆cao持著琵琶、牙板陰陽怪氣地唱了起來;眼睛里,只能瞧見幾個人裝神弄鬼地在煙霧里蹦跳;鼻子里聞見一股腥味傳來,料想該是有人潑了狗血。 “噗嗤”,雀舌忍不住笑了一聲,虧得她機靈,趕緊低著頭,念念有詞地裝作念經。 夏芳菲原是惦記著慕青縣主何時給見面禮,此時,也不禁覺得這場面滑稽得很,看廖四娘已經偷偷摸摸地笑開了,便也跟著笑了起來。 正笑著,已經聽見廖四娘隔壁那邊念叨:“打你個小人頭,叫你有氣無處透,打你個小人面……” 夏芳菲顧不得去看其他人,趕緊拿起雀舌她娘的寬大布鞋,啪啪地向黃紙剪成的小人身上拍去。 “七娘,你那里來的鞋子?”廖四娘雖比旁人見多識廣,終歸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弱質女子,夏芳菲那鞋子一拿出來,她便被熏得頭暈眼花。 夏芳菲回頭沖雀舌呶嘴。 雀舌眼瞅著神婆巫師們群魔亂舞,又看駱得計空著手呆呆地望著廖四娘,殷勤道:“我還有一只,計娘要嗎?” 駱得計暗瞪雀舌一眼,此時雖不明白慕青縣主到底要干什么,但已經十分清楚自己上了廖四娘的當,在心里咒罵著廖四娘,因看不見周圍有什么,又被煙霧里神婆們的抓鬼的動作嚇住,只能老實地留下廖四娘身邊,拿著帕子捂著口鼻,擋住夏芳菲那邊飄來的氣息。 “敏郡王來了?!?/br> 一聲略有些慌張的聲調響起,登時喧嚷熱鬧的大屋安靜下來,只剩下慕青縣主一人吟詠一般的念經聲。 霧氣中眾人屏氣斂息,不復方才或偷笑或咬牙切齒的模樣。 鴉青錦緞包裹住的大門洞開,夏芳菲向那瞅了一眼,只看見一個趾高氣揚的身影出現,心中氣惱,趁著煙霧遮擋無人看見,偷偷地拿著雀舌她娘的鞋子重重地在紙人身上拍了一下。 “表姐?”甘從汝的聲音從門邊響起,一串咳嗽聲后,便是一連串的咣當、哎喲聲。 “五郎!”太監尖細的聲音響起,隨后便是慕青縣主等女子的驚呼聲。 “五郎掉火盆里了!” “不是火盆,是裝狗血的盆子!” “五郎,你可要緊?……接著做法,誰都不許停下。相師所料不差,今日果然是那廝倒霉的日子!”煙霧中,慕青縣主反復無常的聲音響起。 夏芳菲猜到是誰被煙霧嗆住后跌倒在狗血盆里,心嘆果然老天還是長眼的,看駱得計為避嫌還趴在地上,便將雀舌娘的鞋子丟到她面前。 “原來真的有用!我還當這些都是無稽之談?!?/br> 夏芳菲一怔,抬頭望見蕭玉娘立在她面前,一時語塞,因被蕭玉娘一身母儀天下的貴氣壓迫,有些怔愣又有些討好地指著雀舌道:“側妃,我還有一只鞋,你要嗎?”跟那狗朝夕相處,應當會隔三差五就想拍小人吧? 第22章 狗血淋漓 大屋里依舊烏煙瘴氣,只聽得見慕青縣主念經的嗡嗡聲,并跟著甘從汝的太監張信之大呼小叫的尖細嗓音。 站在夏芳菲面前的蕭玉娘也怔愣住,半響矮下身子,遞了一方帕子給夏芳菲身邊的駱得計。 駱得計聽見敏郡王來了,就將頭埋在膝蓋上,被面前雀舌娘的鞋子熏得眼淚汪汪,才忍不住抬起頭來。此時駱得計“感激涕零”地從蕭玉娘手上接過帕子,一面不甘心地在心里腹誹蕭玉娘不過是個妾,有何資格在她面前擺出母儀天下的氣勢,一面卻又在蕭玉娘的氣勢下,不得不生出一股被上位者垂青的榮幸之感。 “罷了,你留著自己用吧?!笔捰衲飪芍皇中湓趯挻蟮男渥永锝晃赵谛厍?,耳朵里聽見某人喊表姐也不搭理,饒有興致地問夏芳菲、駱得計,“你們姊妹和好了?” “……我們姊妹一直都很要好?!瘪樀糜嫇屧谙姆挤魄邦^答了,見雀舌娘的鞋子就丟在自己面前,憋著一口氣,要將鞋子丟回去,又怕此舉被蕭玉娘誤會她睚眥必報,于是干脆眼淚汪汪地跪著一言不發,做出一副忍辱負重的模樣。 蕭玉娘瞧著駱得計,輕笑道:“果然你受了很多委屈?!?/br> 駱得計緊緊抿著嘴,心下竊喜,只覺得人多心疼隱忍的女子,不愛咄咄逼人的人,這下子,自己算是討得了蕭玉娘的歡心。 大概是聽見了蕭玉娘的聲音,呼喚表姐的聲音近了一些,隨后又是一陣的噼里啪啦聲。 “開門散煙!”甘從汝喊了一聲,噼里啪啦聲終于止住了,想來是他終于明白大屋里擺下的法陣,不開門窗,他休想從法陣里走出。 夏芳菲不禁佩服蕭玉娘好能耐,竟能在這烏煙瘴氣里行動自如,想她們一群人進來后,都是前頭人走,才沒撞上什么鼎爐法器,偷偷再向蕭玉娘望去,見她已經背過去看煙霧里的“熱鬧”,輕吁一聲,不禁心生向往,暗想不知何時,自己也能養成這么個閑看庭前花開花落的性子。 “芳菲,起來了?!绷嗡哪锢读讼姆挤埔话?,夏芳菲探頭望見廖四娘那一邊拍小人的女子都已經站了起來,就也扯了扯駱得計的袖子,叫她站起來。 大抵是唯恐被甘從汝望見如今越發出色的容貌,駱得計一連被夏芳菲拉了兩次,依舊跪坐在蒲團上,不肯起身。 煙霧中,只聽見慕青縣主怒道:“五郎,你敢來我這寡婦門上鬧事!果然成了寡婦,人人都能欺負到我頭上了!” “快開門!”甘從汝又喊了一聲。 “我說不許開!”慕青縣主越發氣噎。 “縣主,那要不要開門窗……”一聲柔弱的聲音響起,隨后啪地一聲,說這話的女子就挨了一耳光。 “我就知道你這賤、人還惦記這廝!”慕青縣主的聲音里飽含怨毒,雖是如此,但門窗終歸開了。 門窗開后,張信之立在門邊,吆喝道:“你們五人去汲水將火盆鼎爐澆熄,你們五人拿著蒲扇將煙霧從屋子里扇出來?!边汉冗^了,又忍不住扶著門框弓著身子咳嗽起來。 張信之吆喝的時候,慕青縣主嘴上依舊不依不饒道:“好個敏郡王,當真是無法無天了。想來也是,我夫君不過是稍稍得罪了你,就被你網羅罪名暗害了。今日你擅闖縣主府,趕明兒個,說給太后聽……” “表姐?表姐?” 又是兩聲呼喚,被忽略的慕青縣主越發著惱,啪嗒一聲,不知將什么推搡到了地上。 “我沒事,你陪著慕青吵兩句?!笔捰衲餃厝岬穆曇魶]有一絲起伏,很是君子地成全慕青縣主的一片苦心。 地上跪著的駱得計,陪站著的夏芳菲、廖四娘錯愕地將目光盯在蕭玉娘身上,半天,望見屋子里煙霧稀薄了不少,一個血人一路踢踹著火盆、鼎爐跌跌撞撞地走來,齊齊哆嗦一下,然后避嫌地將頭低下。 大屋里一片狼藉,滿地的黑狗血、紙灰、金紙并各色符咒。甘從汝一身紫衣被血水染黑,濺上了血水的面容,冷酷得如從十八層地獄里一層層爬出來的艷鬼。 “表姐,回家了?!备蕪娜曜呓诵?,覺得身后有些沉重,一回頭,就見太監張信之兩只手抓著他原本飄逸的衣擺在那賣力地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