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王從黑暗中走出來，遞給我一支煙。我猶豫了一下，怕他是故意試探我，畢竟不讓抽煙可是他說的。

    “拿著，我給你的?！秉c燃后，他直接賽我嘴里了。

    “謝謝班長?！蔽野疡R扎讓給他，蹲在地上用力吸了一口煙，心里舒服多了。

    “打完了？”

    “嗯，打完了。班長，您來了幾年了？”我好奇的蹲在他旁邊問。

    “哎呀，我呀，”他瞇著眼，望著遠處黑色山巒，嘆了口氣，“十八歲當兵來了兒，今年二十八了?！?/br>
    十年！我心中的敬佩感油然而生，他最美好的年華，都獻給了這里。

    “您為什么不退伍？外面的世界那么精彩，您應該去看看?！?/br>
    “走不了了?！彼袊@，“已經習慣了這里，出去都像是去了外星球?！?/br>
    我慶幸自己只在這里兩年，山外面，還有那么多人在等著我回去，還有那么多事在等著我去做。

    “半小時了啊，都給我快點兒嘮！”他扭頭沖里面大聲喊道。

    “明天投實彈，一會兒讓大家伙都早點兒睡，再熬一個月，就能搬去對面跟我們一塊兒住了。那有暖氣有獨立衛生間，比這兒可舒服多了?！?/br>
    他的臉上笑容柔和，是我從未見過的表情，我猜是時間長了，他對我們有了感情。

    我笑著熄滅了煙頭，跟進宿舍。

    “來來來，關機，扔進來?！遍愅跖e著袋子一個個收手機。

    赤那把手機遞給我，憋了半天，結結巴巴說了聲謝謝。

    我笑著沖他點點頭，手機關機，放進閻王的收容袋里。

    投實彈訓練由于危險性大，必須由老兵親自指導，就連郁達這么不上心的人，都開始一個一個的給我們講分解動作了。

    講完了他還不放心，讓我們用假彈扔給他看。

    其他小組在老兵的幫助下，都順利完成了實彈訓練，郁達再三確定我們幾個都沒問題后，才把真正的手榴彈取了過來。

    “看準目標后，快速拉下引信，將手榴彈擲出，不能停留，不能松手！”

    “是！”幾個人齊聲答道。

    氣氛是緊張的，我的手微微發抖，所有人都在關注著我們這最后一組。

    “準備！”我作為副班長，需要下達命令，“投彈！”

    左手食指用力拉下引環，揮舞手臂，擲出手榴彈。

    意外就在瞬間發生，不知道小白怎么了，拉掉引環后，手榴彈沒有扔出去，卻掉在了我倆前面不遠處。我看著絲絲冒煙的手榴彈，完全傻了。

    “臥倒！”不知道誰大喊了一聲，然后我整個人都被壓住了。

    耳邊傳來一聲沉悶的爆炸聲，火藥混著塵土的味道彌漫了整個胸腔。

    “咳咳咳……”我的鼻子和嘴里到處都是土面子，嗆得人睜不開眼。

    身上的人蠕動了一下，我腦袋嗡的一聲，趕緊爬起來看是誰幫我擋住了爆炸。

    已經有人跑了過來，我睜開眼，看到閻王趴在我身上，旁邊郁達也護住了白帆，郁達的手臂上黑乎乎的，有血流出來。

    我抬手去推閻王的肩膀，他晃了晃頭上的塵土，卻突然眉頭緊鎖，口中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我知道他一定也受傷了。

    已經有人把他抬了起來，我顧不上自己滿身的土，跑過去看他的情況。

    幸虧穿的厚實，棉服的后背炸開一大片棉花，但是隱約有血跡。

    “快送醫務室！”

    郁達也被人攙扶著離開，血順著他的手臂流下來，在他走過的地方留下一串鮮紅的痕跡。

    白帆還愣愣在地上躺著，馬林瑞和釋大龍見我沒事兒，去扶他起來。

    他似乎有點兒被嚇傻了，半天沒眨眼睛，就這么呆呆立在那。

    “小白！”李琦抬手在他面前晃動，他沒有任何反應。

    “送醫務室！”我抖落身上的塵土，跟著一塊兒過去。

    林蒙在外間給郁達清理傷口，她從受傷處，用鑷子捏下了一個彈片，血涌了出來，林蒙竟然毫不畏懼，一只手用棉簽按住，另一只手去取止血棉和藥。

    我進入里面，看到了班長的后背。

    一片血糊糊，嚇得我腿都軟了。

    “班長……”我焦急跑過去，周玲攔著我不讓靠近。

    “你會妨礙我，出去等著！”

    “出去……”閻王聲音倒是挺洪亮的，我只能站在外面往里張望。

    “他怎么了？”林蒙抽空看了眼白帆，發現他有些不對勁。

    白帆安靜的坐在椅子里，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郁達的手臂。

    “嚇傻了吧？”釋大龍也伸手在他面前晃動，依然沒有反應。

    林蒙開始給郁達縫合傷口，一個幾厘米的口子，郁達連麻藥都沒讓打，就這么生縫，我看著都頭皮發麻。

    榮寧快步走進來，我從來沒見他如今天這么嚴肅過。

    “怎么回事？”

    他的目光像狼一樣盯著我問。

    “連長……”我第一次在他身上感受到了如此可怕的氣息。

    “白帆投彈失誤，班長和郁班長幫他倆擋住了爆炸，但是班長的后背傷的很嚴重，郁班長手臂也被彈片炸出了一個大口子……”釋大龍的嘴連珠炮一樣敘述了剛才的驚險一刻。

    榮寧看白帆的眼神，簡直就是要把他吃掉。

    可是白帆似乎一點兒都沒察覺到，他真的被嚇傻了。

    “為什么失誤？這么簡單的事情都做不好，當什么兵！”榮寧看到白帆的情況，不但沒有憐惜，竟然沖過去一拳砸在他的臉上。

    “啊……”白帆突然像個孩子一樣，大哭了出來。

    見他終于恢復正常了，榮寧走進去看閻王的情況。

    “對不起……謝謝……”白帆抽抽搭搭對著郁達說道。

    郁達沒有抬頭，也沒有任何反應，只雙眉緊鎖，看著傷口被一點點縫合。

    周玲終于跟著榮寧走了出來。

    “處理不好會感染，送軍區醫院吧?！敝芰釗鷳n說道。

    榮寧親自發動了車子，我把班長背上車，自己也鉆進車里。

    “下去?！睒s寧命令道。

    “班長為救我受的傷，我得去照顧他！”不然我心里愧疚。

    “余成杰，我他媽讓你滾下去！”榮寧真的生氣了。

    林蒙上車拖住班長的頭，周玲拎著醫藥箱站在車門口示意我讓開位置。

    沒辦法，我只能下車。

    車子像離弦的箭，快速沖了出去。

    郁達從里面出來，他的手臂被纏上了厚厚的紗布，白帆低著頭，像個做錯了事的小學生一樣跟在后面。

    “都散了?！庇暨_命令道。

    正好聞訊而來的幾個老兵也到了，陳七看到郁達卻沒看到閻王，就知道事情不好。

    “有多嚴重？”

    “就是……后背手受傷，怕感染，連長送他去軍區醫院了?！蔽覍嵲诓恢酪檬裁礃拥脑~語來形容班長后背的慘狀。

    “誰干的？”有個大高個從后面站出來，兇神惡煞的問道。

    我看向白帆，他已經被嚇得臉色慘白了。

    “失誤，沒事?；厝グ??！庇暨_沉著臉說道。

    大高個似乎很聽郁達的話，訕訕退了回去。

    “你是副班長，負起責任來?！睕]想到陳七竟然拍著我的肩膀交代，“有什么事，可以來找?！?/br>
    “是！”我敬禮表示感謝。

    陳七他們離開后，白帆哭著走到郁達旁邊低低說道：“郁班長，我的錯，請懲罰我?！?/br>
    郁達抬起沒受傷的手想要去抹白帆臉上的淚，但是半路改了方向，拍了拍他的肩膀。

    “下次注意?！?/br>
    “保證沒有下次！”白帆哭著大聲說道。

    郁達笑著擼了擼白帆的腦袋，轉身離開了。

    “你小子怎么回事啊，訓練的時候不好好的嗎？”馬林瑞有些奇怪的問白帆。

    “是不是太緊張了？”畢竟事情發生時他被嚇到失去了心智。

    白帆欲言又止，但是他糾結又難過的表情讓我確定他今天并不是失誤這么簡單。有人在場，我不好多問，只能轉移話題。

    “班長估計得住院了，大家都聽點兒話，別給他上眼藥?！?/br>
    一行人回了宿舍，氣氛沉悶，打架情緒都不太好。

    “跟我去把衣服洗了吧?！蔽叶酥枳咏邪追?。

    他收拾了幾件衣服塞在盆子里，跟著我去洗漱間。

    里面沒人，他把衣服泡進水池，用冰涼的水在臉上撲騰了好幾次。

    “到底怎么回事？”他這么不正常，一定是有事。

    “其實，我是被引信的聲音刺激到了?！彼p手拄著洗手臺，水滴滴答滴答從他臉上流下，“我家的車被炸之前，我在外面聽到了絲絲的聲音，當時如果我知道這是炸彈，說不定就能救下我爸媽……”

    他的聲音哽咽了，我半天才消化了這句話的意思。

    “我聽白靈說你家人因為意外去世，沒想到是被害……”

    “我爸是紀檢的，他死之前在調查一個案子，那幾天他一直悶悶不樂，說是事情不好辦，我大伯知道后，叫我們去他家做客，回來的路上我說要去尿尿，車就停到了一個服務區，回來后我買了瓶水正在旁邊喝，就聽到絲絲的聲音從我家車的方向傳來……”

    白帆的聲音越來越激動，他抬起頭，眼睛紅紅的看著我。

    “我還不知道怎么回事，車子就爆炸了……我爸媽……都在車里……”他再次哽咽，我摟住他的肩膀，不知道要說什么才能安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