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到了家曹玉文才宣布要去廣州的事兒,結果遭到了家里一老一少兩個女人的埋怨。他買的火車票是明天上午的,這代表著,家里什么準備都沒有呢。黑妹數落他,“這要將近兩天兩夜呢,總要準備點吃的喝的吧,你們的換洗衣服也要裝包,哦對了,錢,我馬上去取?!?/br> 家里頓時熱鬧起來。曹玉文氣定神閑的坐在飯桌上吃餃子,同時叮囑杜小偉,“我不在,你可看好了你姐和我媽,生意的事兒暫時緩緩,等我回來再說?!倍判c頭說,“姐夫,你放心?!?/br> 第二天一大早,老太太就招呼著黑妹早早起來蒸了大包子,一個是早上吃方便,另一個可以捎上在路上再吃兩頓。又讓杜小偉把曹飛的小推車給檢查檢查,加固一下,去的時候倒是沒事,可要是進了貨回來,半路壞了可就麻煩了。那邊還招呼著要走的三個人趕快趁熱吃包子,還要看著曹遠,省得他吃多了。 家里屋里正熱鬧,在院子里修推車的杜小偉卻突然跑了進來,沖著曹玉文喊,“姐夫,那邊來了一群人,沖著咱家來了,為首的那個,我怎么瞧著像是柳芳!” 這一句話就讓全家人靜了下來。曹玉文放下了筷子,老太太放下了搟面杖,黑妹放下了手中包了一半的大包子,在喘息之間,就聽見外面的聲音到了耳旁,然后在嘈雜的議論聲中,門被敲響了,有人喊著,“樂樂,樂樂,我是mama,你開門,求你開門吧?!?/br> 這屋子里,就算是常年在外見世面的曹玉文和杜小偉,也不過是個男人,他們怎么會理解女人的彎彎繞,只有許樂明白,真正的道德綁架來了。這怕是柳芳早就找人盯著他們,結果瞧著昨天他們買了火車票,以為他們要走人,才找了這個時機,來逼迫他們就范。 黑妹性子急,擼起袖子,拿著搟面杖就說,“我去把她趕走,一天到晚凈惡心人,什么mama,他管過樂樂嗎?” 許樂當即就從后面抱住了她,“干媽,別去?!焙诿弥钡卣f,“就聽著她在外面這么喊?我昨天剛放了心,這學校里沒幾個人看見那電視,她在這兒這么鬧騰,附近的人還不都得知道?咱家還能住得下去嗎?” 黑妹說著,柳芳的聲音又從門口傳了進來,“樂樂,樂樂,mama知道,你恨我跟你爸爸離婚,恨我走的時候沒帶上你,mama都理解你,可求你別遷怒到你弟弟身上,他才六歲啊,我把他抱來了,你出來瞧瞧他,你看看他,你怎么狠心讓他走啊。樂樂,我知道你買了去廣州的火車票,我知道你想逃開,可樂樂啊,這是你弟弟的一條命啊,你別這樣好不好,你救救他,我給你跪下,我給你認錯好不好?” 門外不知道哪里來的大姐,在旁邊聽著說,“我說怎么這么耳熟啊,你就是前天電視上那個吧。你說現在的孩子怎么都這么自私,你起來,你一個當媽的,十月懷胎生了他,還對不起他了?你給他跪下,他受得起嗎?就沒見過這么自私的孩子,親弟弟都不管,我看肯定是這家人也不怎么樣?你一瞧就是個良善人,人善被人欺啊,養不出這么個孩子來!” 后面立刻有了附和聲,曹遠人小不知道何時跑到了窗戶那兒,大概聽著有人罵他哥哥不高興,沖著一群人就喊,“不準說我哥哥,你們才是大壞蛋呢!” 他這一喊,就有人在外面說,“有人,他家有人,這是故意不開門呢?!焙诿脟樍艘惶?,立刻把這破孩子抱了下來,旁邊的杜小偉立刻過去把窗戶關了,呼啦一下,把窗簾子給拉上了。屋里立刻暗了下來,大門,窗戶上都想起了砰砰砰的敲擊聲,整個屋子仿佛被人群包圍了。 老太太一頭就想往外沖,“他們這是要逼死我們??!我老婆子跟她拼了!” 杜小偉也擼了袖子說,“我去趕他們走,沒有這么逼人的?!?/br> 許樂則突然鎮定了下來,喊住了杜小偉說,“出去干什么?咱們跟她一個帶著病孩子的人打架嗎?那不是更中計了嗎,她巴不得呢!她不是要輿論逼死我們嗎?那就看誰弄得過誰?干爸,打電話給曾律師,讓他帶著能聯系上的所有記者過來!” 作者有話要說: ☆、第73章 曹玉文幾乎是下意識的去拿話筒,可立刻又回過神來,去看許樂,“樂樂,叫記者來干什么?咱們能說什么?這女人太會做戲了。要不忍忍吧,咱們在家里忍忍,等著庭開了,法院判了,他們就知道怎么回事了?!?/br> 許樂裝作輕松的樣子說,“干爸,你忘了,咱們有上次法院的判決書呢。等著記者來當著那么多人的面給他看看就成了。那個故意傷害罪,剛開庭就要一個多月,你看外面這樣,我瞧著小吃街和菜市場的人不少,都是低頭不見抬頭見的,難道要挨著一個月啊,誰受得了。把判決書拿出來,他們好歹信服點?!?/br> 道理的確是這個道理,老太太也說,“給曾律師打吧。咱也不能老不吭聲,有理咱也得給人知道才行啊?!辈苡裎南肓讼?,的確沒壞處,就將電話打了過去,把情況說了說。 曾元祥一聽倒也干脆,說他最晚半小時到,到了會給他們打電話,讓他們現在家里等著,千萬別事先開門。 一家人就這樣陷入沉靜中,外面的聲音絲絲毫毫都傳入到耳朵里,柳芳在門口哭泣,很多人在說閑話,還有人在咒罵,說他們道德喪失,為富不仁,狼心狗肺,不是東西。說到激動處,有人拿著石頭開始砸他們家的門,咚咚咚的聲音,在偌大的客廳里回響,顯得特別滲人,小遠被嚇著了,躲在老太太懷里問,“奶奶,壞人們怎么還不走,咱們叫警察叔叔吧,把他們都趕走?!?/br> 曹飛害怕許樂難受,想勸他,卻發現不過一眨眼間,他就不知道哪里去了。他上樓去找,看見他從書房里出來。曹飛張口想安慰他,許樂卻拉著他在二樓窗戶上往下看,指著外面的里三層外三層,問他,“你知道在一群人中突圍,最簡單的辦法是什么嗎?” 曹飛莫名其妙,問他,“什么?” 許樂笑著說,“這你都不知道,沒看《少林寺》啊,一根棍棒足以。這群人啊,看著這么理直氣壯,這么維護柳芳,其實都是烏合之眾,只要自己稍微受點疼,立刻就散了?!?/br> 曹飛一聽就知道,許樂這是被外面的人氣大發了,他拍拍許樂瘦削的肩膀,開玩笑的說,“行,等會出去,我就把咱家的拖布桿拿著,那可是鋼的,給你護法?!?/br> 許樂一聽就樂了,真的拉著他去找東西。曹飛正怕他難受,也就陪著鬧了一會兒。等著東西找到,曾元祥的電話也打了進來,說是他和記者都到了,目前已經擠在了人群里。曹玉文不知道許樂要干什么,只能將電話交給了他,許樂說,“那就讓他們好好記錄,錄音錄像,我出去啦?!?/br> 曾元祥還想勸他兩句,許樂就放了電話,一邊叮囑曹玉文將判決書拿好,一邊指揮著曹飛拿著棍子打開門。曹飛愣了一下去看曹玉文,許樂立刻說他,“開啊,你看我干爸干什么?”曹玉文瞧著許樂那副樣子,心里覺得這孩子八成被氣壞了,要跟柳芳面對面,他能攔著,可他不想讓孩子憋著,于是叮囑黑妹和老太太看好曹遠,帶著杜小偉也跟了上去。 門在一聲咯吱聲中洞開。這時候是上午十一點,陽光無所保留的灑了進來,被大門隔絕的那些聲音,幾乎在一剎那間涌進了所有人的耳朵里,柳芳的哭訴,他們的辱罵,當然,還有他們的表情,看熱鬧的,鄙視的,嘲笑的,許樂瞇著眼睛看著他們,然后目光,終于定格在了柳芳身上。 她穿著件白色的襯衣,沒有化妝,看著特別的溫柔,她的懷里,抱著個小男孩,長得跟他有五分相,并不胖,有些瘦弱,臉色特別難看,此刻正病怏怏的窩在那里,瞧著就不對勁。 瞧見他出來,幾乎所有的人,都不自覺的說了句,“他來了?!绷嫉谋砬樗查g就變了,像是希望成真,她的眼睛幾乎立刻冒出了希望的光芒,她叫了一聲“樂樂?!本头路鹑醪唤L,又似氣力用盡一般,砰的一下跪在了他面前。 外面的人發出了一聲驚呼。 柳芳用紅腫的跟桃子似得的眼睛看著他說,“樂樂,求求你,求求你,救救勝勝吧。你看他才這么小,你怎么忍心?”她推著小孩說,“勝勝乖,叫哥哥,你求求哥哥,求求哥哥救救你?!?/br> 那孩子聲音特別細小,聽話的叫了許樂一聲哥哥,然后又用那雙跟許樂特別像的眼睛,看了看他mama,在得到鼓勵后,再回頭對許樂說,“哥哥,求求你?!?/br> 許樂仿佛情不自禁似得,蹲下伸手去抱他。沒想到柳芳卻在同時,立刻把金哲拉入懷里,身體向后摩擦著地面退了退。她和許樂伸直的胳膊間,就出現了讓人尷尬的一段距離。柳芳立刻想解釋,許樂卻噗的一聲,笑了。 他站了起來,就那么俯視著柳芳,毫不留情的說,“真寶貝啊,我記得我小的時候,你可從沒對我這么緊張過呢。當然,你也從來沒這樣抱過我,你嫌棄我在土里玩,身上臟,總讓我一邊去??墒悄憧?,你卻這樣緊緊地抱著他??赡氵B我抱他都這么防備,你卻讓我給他捐獻一顆腎,這太不公平了吧?!?/br> 柳芳一聽就覺得有些壞事,她試圖去解釋,可許樂根本沒停下。他看著外面的里里外外的那么多人,對著柳芳說,“mama,我是該這樣叫你嗎?我都十二歲了,可是這個詞語,已經在我生命里,絕跡了七年了。即便干媽對我這么好,我也沒有叫過她一聲mama。我都快忘了這個詞怎么念了。mama,你聽著習慣嗎?” 柳芳不自然的笑笑,“自己兒子,有什么不習慣的?!?/br> “可你沒當我的是兒子啊。媽,你對著媒體說,我出爾反爾,明明答應了捐腎還反悔,讓弟弟,”許樂頓了一下,“我居然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媽,他叫什么?” 許樂指著那小子。柳芳沒想到許樂能用這種語氣跟他說話,她有些搞不清楚了,就答了兩個字,“勝勝?!?/br> “勝勝是吧?!痹S樂接著說,“您跟所有人說,我讓勝勝失去了最好救治的時間。你看,現在這么多人圍著,都是來罵我的??蓩?,我請你念在我也是你十月懷胎生下的,念在你整整七年不曾管過我,您能當著我的面跟大家說說,這是真的嗎?” 許樂說話的聲音不算小,外面想要聽見里面的聲音,也沒人說話,大家都聽得真真的。不少人就真的去看柳芳,柳芳連看也沒敢看后面人的目光,她的眼睛注視著許樂,她想猜猜許樂這么心平氣和問她是什么原因,可惜,許樂的眼睛漆黑漆黑的,黑的見不到底,就像是深潭,沒有任何情緒流露。 她耽誤時間太長了,許樂就特別慵懶的叫了聲,“媽?” 柳芳像受了驚嚇似得回過神來,給出了答案,“當然是真的。你那時就是答應了?!?/br> 許樂那張嬉笑的臉上,就露出了一種悲傷的表情,他的眼睛累含著淚說,“媽,你真是我的好mama。為了你的二兒子,不惜讓我失去身體健康,也不惜抹黑我的名譽,可媽,我才十二歲啊,你這么對我不覺得殘忍嗎?我特別想知道,你想過我以后怎么辦嗎?你哪怕是想過一點點?” “當然想過?!绷剂⒖陶f,“當時不就答應你送你留學嗎?樂樂,”她八成是覺得許樂掌握話語權太久了,開始重申她的觀點,“你當時答應mama了,我才不繼續給勝勝找腎源的,樂樂,你也是我兒子,mama也不忍心,可手心手背都是rou,留兩個總比走一個強吧?!?/br> 杜小偉聽了立刻就不干了,將手里的判決書抖落出來,“放你媽的狗臭屁。什么時候說的,張嘴就是謊話。咱們官司才打完十天,判決書都在這兒呢,你也敢瞎說。同志們,”杜小偉當即就站在門口的凳子上,沖著外面的人說,“這個女人,一個月前把我們一家告上法庭了,說是要許樂的撫養權。她是親媽,有著巨大的優勢,可她卻輸了,為什么呢?因為我們的律師當庭揭穿她要撫養許樂的目的,是要許樂一顆腎。這個案子有據可查,判決書就在這兒,你們任何人也可以到函城的法院調閱,看看庭審辯論的時候,她都說過什么?!?/br> 外面的人一聽,就嗡嗡議論起來了。這時候的人,對法院還挺迷信的,法院都不判她帶走孩子,別不是真有隱情吧。旁邊那個一直在煽風點火的女人,眼見著不好連忙幫著說,“為什么打官司,不就是你們答應在前,反悔在后,她沒辦法才會想這個辦法告你們,要不律師怎么知道他在北京的兒子有???” 柳芳還在后面連連點頭,“是這樣,就是這樣?!?/br> 許樂聽見就笑了,他搖著頭說,“真是個堅持的母親,偉大的母親,可以為了兒子不惜犯法,只可惜,你不是為了我?!?/br> 他說,“mama,你在電視里說得那么悲情,說你不是不想關心我,只是沒辦法??蒻ama,你撒謊,你所有的都是撒謊,你口口聲聲說我答應你了,可消失了七年都沒有任何消息的你,所以,有件事你恐怕壓根就不知道吧!” 柳芳立刻露出迷茫的表情,許樂就將自己的胸脯拍得砰砰作響,他大聲說,“我有先天性心臟病。mama,我的心臟天生有病,你不知道吧,你當然不知道,你都七年沒見我了,你怎么能知道我可能連長大都不能呢?怎么會知道說不定什么時候,我就不在人世了呢?這樣的我壓根就不可能捐腎,我怎么可能答應你!” 許樂說著說著就想到了他的上輩子,他在一個空蕩蕩的房間里,突發心臟病死亡。他沒有愛人,沒有親人,連鐘點工都沒有雇傭,誰會知道他死了呢?他的尸體將要在那個房間里孤單單的躺多久,才能被人發現呢?他整個人仿佛一下子被無盡的悲痛所擊中,他指著柳芳說,“你在撒謊,mama,你全部都在說謊。你為什么要對我這樣殘忍呢?mama,我再叫你一聲,你為什么呢?!” “我知道,你看不上我爸,你是大家小姐,他不過是個泥腿子。你覺得我爸趁人之危,你覺得你是虎落平陽,不得已而委身。在你眼里,我壓根不是你兒子,而是你那一段最不光彩經歷的證據,而他——”許樂指著金哲,“他才是你想要的生活,才是你想要的兒子?!?/br> “不……不是,不是這樣的?!绷际箘诺膿u頭,她沒法承認這個在她心里隱藏的事實。 許樂沉浸在自己的感情中,哪里會理會她,他拍著自己的胸脯說,“可我也是個孩子啊,我五歲沒了媽,七歲沒了爸爸,如今寄人籬下已經整整五年。mama,你知道,這樣的人生對一個孩子來說,意味著什么嗎?我也想要mama啊,為什么別人的mama都是慈母,為什么我的mama第一次出現,只想要我的一顆腎呢?不就是你生了我嗎?不就是你給了我一條命嗎?不就是欠你這些嗎?難道這樣,你就可以這么對我?” “還有你們,”許樂沖著這群人說,“你們來這里不就是為了伸張正義嗎?你們不就是覺得我良心狗吠,沒良心嗎?看看我一個親生兒子有多么混蛋,連自己的同母異父的弟弟都不肯救嗎?那你們告訴我,我錯在哪了?我為什么要忍受這些,他可憐,我就不無辜嗎?” 許樂喊著喊著眼淚就流了下來,在場的人恐怕誰都沒想到會聽到這些,都有些呆愣了。而站在一旁的曹飛只覺得心疼的難受,他上前去試圖抱住許樂,可卻被許樂甩開了。許樂反而蹲了下來,沖著一直半跪著的柳芳說,“我今天告訴你,我不捐腎不是怕,那不過是個器官罷了,我只是不想被你這么利用,我不甘心。你所依仗的,威脅我的,不過是咱們的母子關系罷了,那我就還給你吧,咱們沒關系了?!?/br> 就在那一句話落下的時候,許樂不知道從哪里摸出了一把刀子,柳芳驚恐的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喊了聲,“不……”溫熱的血就噴了出來,她與許樂離得那么近,那片血灑在她臉上的時候,還是溫的。 曹飛只覺得自己的眼前一片紅,許樂就倒了下去。他不要命的撲了上去,一把推開柳芳,曹玉文跟著撲過來將許樂抱在了懷里往外沖。曹飛幾乎是下意識的,拿起棍子跑在了前面,戳開那些后面不知道發生了什么,而一直向前擠的人,曹玉文在后面喊,“車在院子口!” 杜小偉撲到了駕駛室,曹飛開了門,曹玉文連忙抱著許樂跳了上去,曹飛緊跟著上來砰地一聲把門關上。面包車跟瘋了一樣飛快的開走。人們驚魂不定的看著遠去的車子,不知道誰第一個想起了柳芳,有人回頭說了第一句,“這女人把她兒子逼死了!”幾乎在一瞬間,所有人都意識到,是柳芳逼死的,不是他們。他們喊著,“惡毒女人”“虎毒不食子,你也配當mama”,“你這樣的怎么不去死?!?/br> 柳芳伸手在臉上摸了摸,看到的卻是一片殷紅,她跟見鬼了一樣,驚恐地尖叫了一聲,兩眼一翻倒在了地上。 作者有話要說: ☆、第74章 曹玉文緊緊的抱著許樂,這孩子今天就穿了件白色t恤,水果刀插在肚子上,將大半個t恤染成了紅色。隨著車子的晃蕩,刀子跟著許樂的身體輕輕的搖晃,曹玉文只覺得眼眶發熱,可這哪里是哭的時候,拳頭砸在自己身上,眼淚就硬生生逼了回去。 而此刻,他聽見了曹飛的粗重的哽咽聲。這小子的臉色看這比許樂還難看,他一邊抹著眼淚,一邊拿著脫下來的t恤,想去給許樂摁住,可又怕動到了刀子,來回幾次后沖著曹玉文哭著說,“叔,這血怎么一直流啊,樂樂的臉都白了,可我不敢給樂樂摁啊?!?/br> 曹玉文咽了口吐沫,讓嗓音恢復正常才說,“刀子別動它,咱不知道怎么拔,飛飛你坐下,去抱著樂樂的腿,別讓他亂動?!比缓蠡仡^喊,“小偉,怎么還不到,我記得醫院挺近啊?!?/br> 杜小偉的聲音也不對,不回頭的喊著,“到了,到了,前面就是,樂樂,你再堅持一會兒?!?/br> 話說著,醫院就到了。這時候有車的沒幾個人,醫院里也沒停車的地方,大門倒是大開著的。瞧著杜小偉的車沖著他們開過來,大爺直接招手示意他們不能進。杜小偉直接無視看門大爺的警告,撞飛了路障,將車飛飆進了大門。 車子發出難聽的剎車聲停在了大樓門口。杜小偉先從車上連滾帶爬的蹦出來,跑進醫院去就喊,“來人啊,救命??!”他身上還有許樂的血跡,不少人一瞧就嚇了一跳,很快,護士推著救護床趕了過來,曹玉文和曹飛正好將許樂抱下車。 護士指揮著他,“輕點,把孩子放在床上?!比缓缶屯频搅思痹\室,曹玉文幾個也想跟進去,卻被攔住了,一個護士沖著他們說,“急診室里面也不能進,在外面等著吧。你們誰過來交一下錢?” 曹玉文這才反應過來,伸手將兜里的錢包塞給了杜小偉,沖著他說,“你去?!倍判サ皖^一看,連錢包上,都染上了血。他連忙接過來,邊往外走,含了一路的眼淚就掉下來,這么多年相處,誰沒感情呢?樂樂多好的孩子啊,柳芳怎么能這么狠,把他往這條絕路上逼呢。 急診室門口一直很嘈雜,拉肚的,感冒的,發燒的,還有突然暈迷的,每個家屬都在試圖讓醫生回答自己所有問題,可曹玉文和曹飛兩個人靜的卻是一句話都沒有。干巴巴坐著等了一會兒后,曹玉文干脆站了起來,在走廊里煩躁地來回的走動。 而曹飛用手抱住了自己的頭,他如今滿是懊悔,在質問自己為什么就沒攔住呢,他明明都抱住許樂了,可還讓他掙脫了。他怎么不想想,許樂比他還小呢,對付柳芳有什么法子?不就只能這樣了嗎?可他居然沒想到,如今,曹飛只要一閉眼,就是許樂血灑出來倒地的樣子。 時間明明很短,卻讓無限的自責拉得很長,長到曹玉文仿佛一剎那蒼老,他終于明白有點閑錢算什么,連個不講理的女人都能夠隨便欺負他的家人。長到曹飛仿佛一剎那長大,他摸著自己的心臟,那股子朦朦朧朧的感情,終于在一直提著的心中有些清晰,他一點都不想許樂受傷,他寧愿自己受到傷害,他……不僅僅是兄弟般,擔心許樂。 急診室的門突然間打開,一個老醫生帶著幾個年輕醫生從里面走了出來,兩個人慌忙圍過去,連忙問醫生,“怎么樣?孩子沒事吧?!崩厢t生說,“刀子進去五厘米,好在這孩子運氣好,扎在了肚子上,只傷到了小腸,沒什么大事兒。一會兒要做個手術,沒大事,放心吧?!?/br> 這句話幾乎是救命良藥,兩個人明顯的松了口氣,相互看了一眼,眼睛里都有不可抑制的慶幸。他們連忙朝著老醫生道謝,旁邊的一個年輕醫生顯然正義感爆棚,沖著曹玉文說,“這孩子還不大吧,那刀子一看就是自己扎的,你們做家長的怎么教育的,這么小就讓他動刀子?這是運氣好,扎在了肚臍眼旁邊,稍微靠上一點就是胃,靠左靠右不是肺部就是腎臟,哪個都出大事了!” 曹玉文和曹飛哪里想得到這么危險,那顆放下去的心又立刻提了起來,心中一邊是慶幸,一邊是后怕,沖著年輕醫生說,“我們錯了,我們知道了,以后一定不會了?!?/br> 老醫生怕是也覺得這種行為挺危險,想讓他們長長心,所以壓根沒阻攔,年輕醫生接著說他們,“你們別不當回事,腎動脈傷到了就要摘腎,肺部會產生張力性氣胸,都特別危險。我跟你說,這是運氣好,人怎么可能運氣好一輩子?你們……”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前面來的一堆人嚇了一跳,“那是誰?怎么還有攝像機?” 曹玉文和曹飛跟著回頭一看,就瞧見杜小偉背著老太太,黑妹抱著曹遠,還有曾元祥急匆匆往這邊走。后面還跟著十幾個人的隊伍,其中還有人拿著攝像機。 有人顯然瞧見了曹玉文,喊了句,“那是許樂的干爸?!蹦鞘畮讉€人立刻跑動起來,發出的沉重腳步聲,很快吸引了旁邊的病人。怕是很少有人見到過這么大群的記者采訪,都以為什么事兒呢,一個個看熱鬧似得往這邊張望。 曹飛瞧著他們那副貓見了老鼠似得的激動就生氣,若不是那個省臺記者的片子,樂樂怎么會想到這個破法子,他當即就想將他們罵回去??刹苡裎膮s拽住了他,“你把他們趕走了,樂樂不白扎自己了嗎?”曹飛如何能不明白呢,他就是氣不過而已,他的樂樂,如今還倒在里面呢。 記者們很快超過了杜小偉,將曹玉文包圍起來,話筒直接塞到了曹玉文鼻子下,他們一個個急切地問著,“請問許樂現在怎么樣了?”“刀子扎在哪兒?是否有生命危險?”“你們是否事先知道許樂的打算?他的刀子是早就準備好的吧?!?/br> 曹玉文頓了頓,他將那個戳在他鼻子下面的話筒往下扯了扯,露出了自己的一張臉,然后看向了那唯一一臺攝像機,他說,“醫生剛剛從急診室出來,告訴我們,刀子扎在身上有多危險。向上是胃,向左向右不是肺部就是腎臟,只要有一點錯位,這孩子今天就交代在這兒了。他才只有十二歲,他該有多絕望,才會被遺棄了自己的親生母親逼著給自己扎刀子,他如今渾身是血的還在急診室躺著,你們怎么可以問我事先是否知道?如果這種事發生在你們的孩子,父母和兄弟妻子身上,你們會讓他做嗎?我寧愿刀子扎在我身上,而不是我的樂樂身上?!?/br> 他的目光砸在面對面的記者身上,他們都有些退縮。這里不少人,都是在現場的,他們親耳聽到了許樂質問柳芳的每一句話,也親身體會到了一個孩子對母親由期盼到憤怒到絕望的全部變化,更親眼看到了那個白凈漂亮的小孩是怎樣把刀子扎在自己身上的。 拋卻職業而言,沒人不同情許樂。有個人忍不住告訴曹玉文后續,“柳芳被嚇昏了,她抱著的孩子也嚇壞了,好像也送到這個醫院,在后面,你有什么話要對柳芳說嗎?” “讓她等著坐牢吧?!辈苡裎难a充,“如果法律不能還我們公道的話,我可以為我的孩子付出一切去討這個公道?!?/br> 許樂是在手術后兩個小時醒來的。此時麻藥漸漸過去,肚子上一抽一抽的疼,他忍不住皺眉哼了聲疼。然后就聽見好像是干爸吧,壓抑著聲音又帶著高興的小聲說,“醒了,媽,樂樂醒了?!?/br> 幾乎就是這一聲,病房里仿佛一下子活了起來。剛剛還是安靜的,無聲的,這一會兒卻響起了雜亂的腳步聲,都是向著他而來的,甚至他還聽見小遠在叫,“哥,我也要看樂樂哥哥,哥,你抱著我?!?/br> 許樂緩慢地睜開眼睛,陽光刺進了他的眼睛,他先是有些不適應,稍微瞇了瞇眼睛,很快,就看清了。他的干爸,干媽,曹飛,奶奶,曹遠,甚至還有干舅舅,都圍在了他周圍,一個個臉上帶著笑容同時又帶著淚水,難看極了。 還是小遠打破了平靜,撒嬌地說,“樂樂哥哥,你睡覺都不陪小遠玩了?!?/br> 許樂忍不住伸手去摸他的頭,曹飛顯然怕他累著,連忙把小遠給橫著遞了過來,把他的腦袋湊在了他手上,許樂一瞧就知道他們嚇壞了,安慰他們說,“我沒事。我有數的?!?/br> 終于,奶奶忍住的淚水徹底流了下來,她不舍得拍許樂,直接拍著他的床鋪說,“什么叫你有數,你才多大,你怎么會有數?樂樂,你怎么就動了這心思,你知道把你干爸和飛飛急成什么樣嗎?樂樂,你要沒了,你干爸就活不下去了,你爸他跟記者說要給你拼命啊。還有飛飛,這孩子一直在自責,你知道我們有多擔心嗎?你個壞孩子,你這孩子怎么這么不讓人省心呢。多難的事兒,不能一家人挺過去啊?!?/br> 奶奶哭的老淚縱橫,許樂挨個看過去,家里的每個人都在抹淚,就是什么都不懂的小遠,瞧見奶奶哭,也跟著哭了,還去要奶奶抱,喊著,“奶奶不哭,小遠乖,小遠聽話?!?/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