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好好好,哥哥只喜歡你?!庇萜费赃B聲低笑,將她嬌嫩的臉頰壓進自己胸膛,語氣變得十分嚴肅,“若是哥哥也有一個兄弟流落在外,將他找回來之后你是喜歡他還是喜歡我?” “自然只喜歡哥哥。與我朝夕相處的是哥哥,相依為命的是哥哥,親密無間的是哥哥,怎會因一個外人而改變?”虞襄毫不遲疑的答道。 虞品言對這個回答十分滿意,尤其是那個‘外人’的定義。如此一來,就算沈元奇日后暫且將襄兒接走,襄兒一時半刻也不會接受他。她信賴的,依戀的,愛重的,永遠只能是自己。 虞品言一時間心情大悅,笑道,“這便是了,雖說流著相同的血,但虞妙琪對我而言也只是個陌生人。傻丫頭,你胡亂吃什么飛醋?!?/br> 虞襄細思片刻,也跟著笑了,從哥哥臂彎掙脫,倒了幾滴醋在熱騰騰的蒸餃上,夾起來往嘴里塞,含糊道,“我就喜歡吃酸的,你管不著?!?/br> 虞品言低笑,摟著她將剩下的半碗粥喝完。 柳綠立在窗外窺探,表情忽喜忽悲,忽怨忽怒,互急互緩,直叫桃紅看呆了去,心道這人還罵我傻丫頭,自己卻是越來越傻了! 虞妙琪到達東院時表情已十分自然,淺笑妍妍的與虞思雨見了禮,緊挨著她落座,目光停駐在針線盒內一塊未完工的鴛鴦蓋頭上。 她順手拿起,輕笑道,“jiejie這是在繡嫁妝?怎么只有一個蓋頭?” 虞思雨臉紅了,搶過蓋頭低聲道,“嫁衣有繡娘幫著,這蓋頭簡單,我閑來無事便繡一繡,也好打發時間?!?/br> 虞妙琪掩嘴,戲謔道,“如此,jiejie的婚期怕是近了,meimei提前賀jiejie一聲,只不知咱家的東床快婿究竟是哪位?” 虞思雨正缺一個聽自己炫耀的姐妹,一面羞紅了臉一面低語,“他是今科探花郎,揚州人士,父親乃鹽運使司運同方大人,雖說只四品外官,但家資豐厚更勝許多世家巨族。他自己亦被圣上欽點為揚州知州,月前已上任去了?!?/br> 虞妙琪聽得十分認真,贊嘆道,“探花郎?那定然是才華橫溢,相貌超群之輩,恭喜meimei覓得如此良人?!?/br> 自打議親以來,這還是頭一個為自己感到高興的人,虞思雨瞬間就被觸動,與她說起私房話,“jiejie謬贊,方公子確實芝蘭玉樹,俊逸非凡,但比起今科狀元沈元奇卻還是差了一點。狀元郎那長相堪稱絕世,幾能與大哥一決高低。他走馬游街那天可把許多人都看呆了去,鮮花荷包瓜果砸的滿街都是?!?/br>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說起狀元郎,凡是見過他的女子少有不贊的。當然,似虞襄那種眼里心里只能容納一人的卻是異數。 虞妙琪本還拿著一個鏤空香球把玩,乍一聽見被自己刻意遺忘許久的名字,手一抖便將香球扔了出去,心中存的那些算計全被駭然所取代。 門口站立的兩個大丫頭連忙跟著去撿。 她暗暗深呼吸,再開口時嗓音微顫,“meimei說得沈元奇當真那般俊俏?”那人亦是十分俊俏的,昔年迷倒無數閨閣少女,前來沈家提親的冰人把門檻都踩踏了。這卻是事實,并非浮夸。 虞思雨掩嘴輕笑,“自是十分俊俏,聽說皇上見了他還借用一句描寫傾城佳人的詩句——夫何瑰逸之令姿,獨曠世以秀群,在場眾人無不大笑應和,他非但不覺得尬尷,反還穩穩端坐微笑點頭,又讓皇上好一番贊嘆,當即就賜他藏青官袍,位列翰林院侍讀學士,省了四年外放直接做了京官,當真是圣眷優渥!” 提及狀元郎的軼事,誰家女兒都能說上幾句。 這行為舉止風儀氣度,越聽越像那人,虞妙琪感覺自己的心臟都快從嗓子眼里蹦出來了,抖著手灌了一杯熱茶,繼續追問,“jiejie可知他是哪里人士?” “是個極遠極遠的地方,我恍惚聽人提了一句,現如今卻是忘了。meimei若是急著知道,jiejie使人幫你打聽?!庇菟加赕倚Φ?。 虞妙琪連忙搖頭,“不了不了,我也是順嘴一問,jiejie專心繡嫁妝吧,不需替我勞神。時辰不早,我這便走了?!?/br> 踩在地上時她忍不住晃了晃,頗有些頭重腳輕之感。 倘若這沈元奇果真就是那個沈元奇,他如今飛黃騰達平步青云,也不知會如何對付自己,畢竟自己拿走了沈氏的救命錢。他要是向旁人透露一句半句,自己在京城還怎么立足?!不不不,世上同名同姓的人多了,不一定就是他。他已經簽了死契入了奴籍,怎還有資格參加科舉? 不可能! 心情幾番起伏糾結,虞妙琪深吸口氣,跑去找林氏求助。 正院偏廳,林氏等虞妙琪走遠,冷不丁便在老太太跟前跪下,堅定開口,“母親,我想掌家?!?/br> 老太太臉上并無任何驚訝之情,半合眼瞼問道,“避世了十四年,你竟忽然想要掌家,這是為何?當年我可是求了你許多次?!?/br> 林氏一字一句道,“十四年前媳婦生無可戀,十四年后琪兒回來了,我又有了活下去的盼頭。都說為母則強……” 不等她將滿腹心事訴完,老太太舉手賞了她一巴掌,直將她打歪在地,唇染血絲。 “為母則強,你還有臉在我跟前提為母則強!”老太太坐直了,拿起擺放在榻邊的拐杖用力抽打她,“當年言兒幾次被逼到絕境需要你幫扶的時候你在哪里?女兒回來了你就想活,兒子在身邊你卻想死,你腦袋里究竟在想些什么?難道虛幻的東西更比身邊實實在在的人更為寶貴?你當年若是敢隨俊杰一塊兒死,我倒要佩服你,現如今這幅作態我見了就惡心!你該慶幸你生了個好兒子,否則我虞府早就容不下你了!” 林氏不閃不避,任由她捶打,趁她停下歇氣的空擋再次開口,“無論如何,媳婦現在清醒了,媳婦就想重新把這個家撐起來,讓一雙兒女過得平平安安,快快樂樂,再無后顧之憂?!彼F如今何嘗不想與兒子重修舊好?但是很明顯,兒子已經不需要她了,女兒卻還那般脆弱無依,讓她覺得自己活著并非全無用處。 后顧之憂?你就是那個后顧之憂!老太太心里暗嘲,拿起佛珠閉眼捻動,半晌不肯發話。 林氏還不罷休,重重磕了三個響頭,威脅道,“母親若是不許,媳婦少不得跑到那野種跟前將她的身世抖落出去,且看她還有沒有臉繼續待在我永樂侯府?!?/br> 老太太猛然睜眼,表情兇惡的恨不能將林氏生吃了。四年的朝夕相伴,相依相偎,她早把虞襄當親孫女看待,最顧忌的便是她得知身世與自己生分,與言兒生分,然后吵嚷著要離開。 虞妙琪回來果然讓林氏醒神了,卻醒的不是地方,竟然敢威脅婆婆。老太太連做了好幾個深呼吸才勉強壓下抽死林氏的沖動。 第五十六章 婆媳兩互相瞪視,都不言語,廳中頓時陷入一片死寂。馬嬤嬤早將一竿子仆役都攆到院外,自己守在門口側耳聆聽。 對峙半晌,終是林氏敗下陣來,再次三磕頭,誠心誠意開口,“若非母親逼迫,媳婦不敢出此下策。母親也不想想,言兒、虞襄、琪兒、思雨四個都那么大了,緊接著就得議親。這個家再給虞襄管卻是不合適了,難道您要她一個未出嫁的大姑娘去給兄姐和自己相看人家?還不讓人笑話死!這其中又有許多人情往來需要走動,她不良于行如何方便?如今換我來掌家卻是最好不過,保證將兄妹幾個的親事都辦得妥妥當當,盡善盡美。當年夫君還在時,母親不是一直對我很滿意?今次便求您再給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我真的知道錯了!”話落又是三磕頭,態度十分卑微。 老太太閉目不語,足過了一刻鐘才睜眼擺手,“也罷,便暫且交予你掌家。不過我有一言需提前告誡你,不許借掌家之權苛待襄兒,更不許出什么紕漏。你若是叫我抓住錯處,便拿了休書回娘家去吧,我虞府再也容不下你!” 林氏認為自己絕對不會犯錯,立即點頭道,“母親教訓的是,媳婦記住了,只不知那賬本、對牌、庫房鑰匙,虞襄何時與我交接?” 見她如此迫不及待,老太太嘲諷的瞥她一眼,曼聲道,“待會兒我就讓襄兒把東西送去你處。你莫急,且給我立個軍令狀,言明若是出錯便自領休書離去?!?/br> “謝母親成全,媳婦這便立狀子?!币娔康倪_成,林氏二話不說寫下軍令狀,然后抬腳便走,臨到門口卻又被老太太叫住,“且慢,我還得告誡你一句,切莫私底下跑到襄兒那里將她的身世抖落出去。你以為能壓著她向你和虞妙琪屈服?那你可想錯了。襄兒乃言兒手把手教養長大,脾性與言兒像了十成十,皆是睚眥必報的主兒。你若讓她一時不痛快,她能豁出去讓你和虞妙琪一世不痛快。你若是不信盡管去試?!?/br> 還別說,林氏果真有‘私底下找虞襄戳穿她身世好叫她知曉眉眼高低親疏遠近’的念頭,然而老太太這一說破,她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若這話果然是真的,虞襄就像一粒長滿尖刺的銅球,一碰就扎傷手,唯一的辦法就是舉起重錘將之拍扁。然而她有老太太和虞品言兩尊大神護著,誰敢對她下重錘?就是稍微說幾句重話惹她紅了眼眶,也能讓虞品言揮刀剁了。 林氏心里慪的不行,轉臉朝金嬤嬤看去。 金嬤嬤微不可見的點頭,表示老太太說得都是真的,虞襄還真是這種招惹不得的爆脾氣。激怒了她,她呼吸間就能翻臉無情,把小姐的身世抖落的滿京皆知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兒。 林氏只得咬牙應諾。 分明要到了掌家權,林氏卻像打了敗仗,走起路來飄飄忽忽沒有力氣。虞妙琪站在廊下迎她,見此情景急問,“母親,可是讓祖母推拒了?” “不,老祖宗答應了?!绷质贤熘畠哼M屋,兩人坐定后把一干仆役全都遣走,唯余下金嬤嬤守在門口,緊挨著說起私房話。 “母親,你是不知,那虞襄好不講理,竟當著我的面兒警告我莫與哥哥親近。她憑什么?那是我的哥哥,不是她的!”虞妙琪說起這個又開始掉淚,繼續道,“我恰在路上遇見哥哥,將此事告之于他,他竟大笑而走,絲毫不把我當親人看。實在是讓我心寒!” “無事無事,你還有母親呢!”林氏心里氣極卻毫無辦法,只得摟著女兒拍撫,“日后母親掌家了,你便再不用看她臉色,母親必定給你尋一個好夫婿,叫你吐氣揚眉,富貴已極。你哥哥現如今乃正一品的驃騎大將軍,手握百萬軍權,連諸位皇子見了也要禮讓三分,莫說那些王公貴族。憑咱家這門第,你就是嫁給皇子龍孫做正妃也使得,作甚還跟她一個瘸子計較?索性她這輩子都嫁不進高門,等你哥哥結了親,我便在鄉下置辦一個小宅院將她送走,不拘管事、小廝、村夫,隨意給她配一個,老祖宗和你大哥屆時只一心記掛新媳婦和剛出生的小世子,哪還有心思管她?你且看著吧,她此時風光,日后必定落不著好下場?!?/br> 虞妙琪聽了果然舒心不少,破涕為笑道,“還是母親待我最好。沒想到哥哥還是驃騎大將軍,我只知他是什么都指揮使?!?/br> 她不懂前朝政事,還當驃騎大將軍權利更在都指揮使之上,一時間更堅定了要與虞品言打好關系的決心。虞襄唯恐她搶走虞品言,那她偏要試試看。 因都指揮使司乃皇上近些年才建立的權利機構,林氏以往從未聽說過,故而搖頭道,“那都指揮使母親也不知是作甚的,大概是個二三品的職缺,好叫你哥哥不打仗的時候不至于閑著無事。你哥哥如此位高權重,圣眷優渥,那野種自然要緊緊巴著,倒是打得好主意。兒啊,你可也得好生與你哥哥相處,讓他明白誰才是他嫡嫡親的meimei。母親雖說能在內宅之中幫襯你一二,你的前程卻還需靠你哥哥去掙?!?/br> “女兒省得了?!庇菝铉鞑蛔↑c頭,斟酌半晌說道,“母親,您能否派人去查查今科狀元沈元奇?” “為何忽然查他,可是看上他了?狀元郎的名頭說起來好聽,配我的寶貝女兒卻也差了點呢!”林氏掩嘴而笑。 虞妙琪面色紅白交替,擺手道,“非也,女兒懷疑他乃沈家嫡子,也就是我原先的兄長。若果真是他,恐會將女兒的過往說出去,亦或攀附咱們侯府謀劃好處,卻是不得不防。母親有所不知,他現如今已是翰林院侍讀學士,就在京城里待著呢?!?/br> “不將沈家斬草除根已算我永樂侯府仁至義盡,他竟然還敢來攀附?”說起沈家林氏就怒不可遏,咬牙道,“女兒你放心,若果真是他,母親定然想辦法將他除了?!?/br> “母親您可千萬別傷他性命!”虞妙琪恨不得知道自己過往的人統統去死,面上卻露出不忍之色。 林氏頗為欣慰的拍撫她手背,笑道,“琪兒真是心善,沈家如此卑鄙無恥,你竟還顧念那點兒舊情。罷了,我也不拿他如何,只讓你哥哥出面將他攆出京城,此生再不許回來。一個小小的翰林院侍讀學士也敢跟我永樂侯府叫板,簡直不知死活!” 虞妙琪還不放心,遲疑道,“母親,哥哥會幫我嗎?他好像十分不喜歡我?!?/br> 林氏略有些心虛,面上偏要強撐,微笑安撫道,“我是他母親,你是他meimei,這點小事不過動動嘴而已,他哪敢推拒。他不是不喜歡你,他對誰都是如此?!?/br> “可他對虞襄卻大為不同呢?!庇菝铉髟捴型赋鰊ongnong的酸味。 “虞襄救過他一命,自然與別個不同。日后你們兄妹兩相處日久,感情也會變深。到底是嫡親兄妹,還怕越不過一個野種?我的兒,你千萬莫著急,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母親會護著你?!绷质蠐ё∷绨蜉p輕拍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