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兩人見她容色煞白,滿頭冷汗,好似病得不輕,一個急急跑上前照顧,一個撩起裙擺往前院狂奔。 前日里連降暴雨,三門峽附近黃河決堤,洪水泛濫,已淹沒了洛陽、偃師、鞏義等好幾座城池,數十萬民眾葬身洪水,更有數百萬民眾無家可歸,損失慘重?;实哿r頒下圣旨,命太子親自前往三門峽賑災。作為太子伴讀,虞品言自然也在隨行之列。 因情況緊急,一行人片刻不敢耽誤,接了圣旨便準備出發。小桃紅到時,虞品言半只腳已經跨出門檻了。 虞襄之所以癱瘓全是為了救自己,虞品言不能扔下她不管,命人給太子遞了個口信,說是晚到片刻,然后急匆匆往西廂房走去。 他身著一件藏青色錦袍,衣領和袖口嵌著祥云紋金邊,穿著打扮竟與夢中絲毫不差。虞襄一看,心立馬涼了半截,越發打定主意要阻止他離開。這人可是她唯一的金大腿,倘若出了什么變故,她一個廢人,又是個‘野種’,腦門還貼著個‘喪門星’的標簽,在這侯府里當真不用活了! 莫說愛孫如命的老太太,就是不理世事的林氏也會活撕了她。誰讓虞品言是她‘克死’的呢! ☆、第八章 見虞襄滿頭冷汗,容色煞白,虞品言快走兩步,焦急的問,“可是疼的厲害?找大夫了沒有?” 虞襄拉住他衣袖,道,“哥,你要去哪兒?” 小姑娘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強烈的不安感,許是最近日日有自己陪伴,一旦自己離開,便害怕了。虞品言坐到床邊,柔聲安撫,“哥哥出去辦差,很快就回來。襄兒莫怕,有什么事便去找馮嬤嬤,她會照顧你?!?/br> 虞襄正思索著怎么將他留下,柳綠帶著大夫進來了,索性便讓大夫診脈,還可拖延一點時間。 虞品言耐心的等候,見大夫說無甚大礙才安下心來,又囑咐丫頭趕緊熬藥,然后一口一口喂給虞襄。 虞襄一邊喝,一邊絞盡腦汁的想辦法,不知不覺一碗藥便下了肚。 虞品言見她臉色不那么白了,往她嘴里塞了一顆蜜餞,熟練的抽出軟枕將她放平,仔細捂好被角,叮囑幾句‘莫怕,好好將養’之類的話便要出門。 上輩子,虞襄便能感知到哥哥的安危,且從未出過錯,這輩子雖然換了哥哥,但那感覺非但沒消失,反而更強烈。仔細想想,這也算是一件好事,虞品言過得平安順遂,她也就能過得平安順遂,且永樂侯府樹敵頗多,朝堂又風起云涌,虞品言日后的劫難肯定少不了。 她不知道劇情,說不定作者為了增加女主的勵志程度,把永樂侯府寫衰敗了,只等著女主回歸以后大顯神威,再將侯府推上巔峰。府里所有人,包括老太太,都得跪舔女主。 想到那場景,虞襄便覺一陣惡寒,更無法猜測自己一個‘喪門星’,在侯府衰敗后會承受怎樣的責難。種種罪名肯定都堆疊在她頭上,誰讓她是炮灰女配,注定是給女主墊腳的雜草呢! 可她虞襄驕傲一輩子,何時給人當過墊腳的?她雖然不是女主,卻也照樣要活得風光舒坦。所以,虞品言絕不能出事! 虞襄咬牙,哀哀的呻吟起來,做出一副痛不可遏的表情。 虞品言忙又轉回來,隔著被子將她抱進懷里上下摸索,又命人去請大夫。大夫并未走遠,再次診脈后真有些急了,一個勁兒的說脈相沒有問題。 可虞襄叫的越發厲害,雙手死死攀住虞品言脖頸,一聲聲的哀求,“哥,我疼,哥你別走……” 虞品言被勒得喘不過氣,又見她烏溜溜的眼珠不時往自己臉上梭,有些心虛,又有些狡黠,這便尋思過來,哭笑不得的問,“襄兒,你是不是在裝病,嗯?哥哥只是出去辦差,又不是不回來,莫怕?!毙南掠行o奈,卻也很喜歡這種被人全心依戀,全心信賴的感覺。 “哥,你今天別走了,明天再走吧,我做了個噩夢,”虞襄并不打算隱瞞自己的能力,一一詳述細節,“我夢見你穿著這身衣裳騎在馬上,后面跟著許多馬車,還有士兵。你們走過一條小道,左邊是高山,右邊是峽谷,一條大江在峽谷里奔騰。忽然天上下暴雨了,你們走得越來越快,繞過一處拐角時,山上沖下許多泥石,把車隊淹沒了,車里的箱子被石頭砸碎,里面的銀錠子全掉進大江里去,再也找不著了!” 隨著她敘述的深入,虞品言的表情從哭笑不得變成錯愕萬分。這次離京,太子確實帶了八百萬兩賑災銀,這件事除了隨行人員和皇帝,沒有任何人知道。襄兒這夢確實蹊蹺…… 在虞襄剛說出‘做噩夢’三個字的時候,翠屏便悄悄摸出房門,往正院趕去。 翠喜立在窗邊目送她離開,心道:你能把侯爺哄得服服帖帖的,就不信老太太也哄得??!就因為做了噩夢便裝病阻止侯爺辦差,叫老太太知道了,定要掀掉你一層皮!思及此處,忙用帕子捂住嘴,暗暗諷笑。 虞襄見虞品言表情松動,趕緊又是一陣好勸,卻沒料老太太杵著拐杖跨進門檻,厲聲道,“襄兒,別胡鬧!去,服侍小姐睡下!”手一揮就上來兩個身強體壯的嬤嬤,硬把虞襄從虞品言懷里扒出來,按倒在床上。 “言兒,你快去吧,莫耽誤了太子辦差?!笨聪驅O子時,老太太凌厲的表情稍微放緩。 “老祖宗,襄兒身體還未康復,勞您好生照料。孫子這條命是襄兒給的,沒有她,孫子如今也不能站在這里跟您說話?!庇萜费噪[晦的提醒老太太莫為難虞襄。 雖然心中諸多疑慮,可太子今年17,入朝一年來首次獨當一面,且辦得還是那樣緊要的差事,宮內宮外無數雙眼睛盯著,虞品言半點推脫不得,拍拍meimei發頂,還是義無反顧的走了。 虞襄抬起胳膊大喊,“哥,如果下暴雨的話就立即停下來,千萬別趕路!記住了,千萬別趕路!” 虞品言擺擺手,越去越遠。虞襄停止掙扎,仰躺在錦被上喘氣。幾個嬤嬤退開,低眉順眼的等候老太太發話。 桃紅柳綠兩個頗有些擔心,翠屏翠喜卻暗自幸災樂禍。 老太太杵著拐杖一步步上前,語氣非常嚴厲,“我原本以為你遭此劫難,定然比以前懂事很多,沒想到還是那個樣子!你哥辦得都是頂頂緊要的正事,倘若受了你拖累,皇上怪罪下來,太子怪罪下來,整個侯府都承受不起!” 虞襄垂下眼瞼,低聲道,“老祖宗,襄兒知錯了?!痹谟萜费园踩貧w之前,自己還是老老實實待著吧。 老太太見她容色蒼白,冷汗連連,很是虛弱的樣子,且又想起孫兒臨走那番話,心道罷了,到底救了孫兒一命,且廢了雙腿,只是任性沒有發瘋,已算是好的了。 長嘆一聲,老太太道,“知錯便好,日后再不可胡鬧。你且睡吧,我走了?!?/br> 虞襄連忙答應,讓翠屏翠喜送她出去。 翠喜見老太太雷聲大雨點小,心里很不滿意,裝作憂心忡忡的開口,“老夫人,二小姐那夢,確實有些玄乎啊。她竟說侯爺會被泥石沖走……” “閉嘴!”老太太不等她說完便厲聲打斷,“這樣晦氣的話,日后不許再提,否則拔了你們舌頭!” 用力跺了跺拐杖,老太太一疊聲兒的罵著晦氣,疾步走遠了,仿若虞襄的小院沾滿了某些不可言喻的臟東西。 翠屏翠喜裝作誠惶誠恐的送一行人離開,轉回頭,捂著嘴咯咯笑起來。虞襄這頂‘喪門星’的帽子,怕是永遠都摘不掉了。侯爺還沒出門呢,她就什么不吉利的話都敢往外說!忒蠢了些! 虞品言離開侯府后一路快馬加鞭,終于在城外的十里亭趕上太子一行。 太子端坐在一匹汗血寶馬上,身材頎長,相貌英俊,舉手投足間更有幾分雍容閑雅的神采,很是令人心折。 “何事耽誤了?”他回頭詢問。 虞品言拱手道,“舍妹舊傷復發,我留下等大夫診治過后才走。耽誤了行程,還請殿下恕罪?!?/br> 太子與虞品言私交甚篤,對舍命救了虞品言的虞襄也是愛屋及烏,且他胸襟開闊,生性仁厚,并不會因些許小事而多加苛責,當即擺手道,“無妨。令妹可好轉了?等我們回來,你拿著孤的名帖去太醫院請薛院正,他在治療骨傷方面很有一手?!?/br> “舍妹臨出門時已經大好,謝殿下關心。等此次回來,我就厚著臉皮借殿下的名帖一用?!毖υ赫粸榛实酆吞釉\病,常人請不動。虞品言聽了這話連忙道謝。 因災情嚴重,拖不得,兩人略聊幾句便催馬趕路,行至一處山道,天空忽然昏暗下來,抬頭一望,卻見大朵大朵的烏云開始迅速聚集,云層間天雷滾滾,紫電翻涌,景象頗為駭人。 “不好,要下暴雨了!再行七八里路便有一座村莊,咱們可借農家暫避??炜炜?,加快速度!”打頭探路的侍衛大聲吼道。 一行人不自覺夾緊馬腹,打算冒雨疾馳。 唯獨虞品言心里猶疑不定。這條道,越看越像襄兒描述的那條,左邊高山,右邊峽谷,一條大江從谷底穿過,奔騰的江水發出巨大的怒吼。襄兒從未出過遠門,卻將這番景象描繪的活靈活現,彷如親至。 那夢,果真只是個夢?虞品言暗自咬牙。 來不及多想,豆大的雨點狠狠砸下。有人勸太子換乘馬車,被太子拒絕了,反而越過眾侍衛沖在最前面。虞品言連忙跟上,卻聽耳邊悉悉索索一陣響動,轉頭一瞥,卻見一塊松動的石頭從山上滾落,掉入草叢。 虞品言眸光微暗,追在太子身后大喊,“太子,快停下,不能再走了!前面危險!” 太子依稀聽見‘危險’二字,還當前路有埋伏,立即勒緊韁繩。駿馬揚起前蹄嘶鳴,片刻后穩穩停住。 “怎么回事兒?前路有匪患?”他語帶焦慮。 “并非匪患?!庇萜费該u頭,“雨勢太大,咱們還是等雨停了再走吧。太子你看,這山石都被雨水沖刷的搖搖欲墜,若被砸中便危險了?!?/br> 他說話的時候,正巧一塊香瓜大的石頭從山上滾落,掉進路邊的草藤里,若石頭再大些,當真有可能奪人性命。太子皺眉,面露遲疑。 隨行的戶部尚書于文濤卻不以為然的擺手,“不過七八里,兩刻鐘的路程,怎會出事?眼下暴雨傾盆,咱們往哪里躲?又躲多久?” 太子越發覺得為難。 “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咱們砸傷了是小事,萬不能傷到太子。況且咱們還帶著八百萬兩賑災銀,倘若落石驚了馬,攪翻了馬車,銀子滾入峽谷掉入江水,誰來賠?還是小心謹慎為妙!”虞品言據理力爭。 于文濤搖頭,正欲反駁,太子開口了,“都停下,在路邊找空曠安全的地帶扎營休整。方偉帶幾名侍衛前去探路,確定路況良好,我們再過去?!?/br> 方偉乃太子的侍衛統領,二話不說便領命走人。虞品言取出帳篷搭建。 雨越下越大,四處都淌著泥水,搭好了帳篷也只是擋了頭頂,腳下依然濕漉漉的,叫人坐也不是站也不是,那股難受勁就別提了。 再往前走七八里便能住進農戶,有guntang的熱水,柔軟干燥的被窩,香噴噴的飯食,比這荒郊野外、瓢潑大雨,不知好上多少倍!隨行人員嘴上不說,心里早埋怨開了。 于文濤對長隨嘆息道,“太子能力是有,可就是太過謹慎,不過兩刻鐘路程,能出什么差錯兒?誰的話都不聽,偏聽那伴讀的,毛還沒長齊呢……” 長隨指了指隔壁帳篷,示意主子小聲點兒。 于文濤吹了吹唇上的八字胡,頗不以為然。 ☆、第九章 太子不肯單獨待在馬車里享福,而是與虞品言擠進一個帳篷,拿出用油紙包好的干糧,慢慢吃著。 “等方偉回來,咱們再繼續趕路。如果讓他們在雨水里躺一宿,不知多少人要埋怨孤了?!碧硬[眼打趣。 虞品言點點頭,道,“小心駛得萬年船,守著八百萬兩銀子,晚上睡覺都得睜一只眼,更何況趕路。這是您第一次辦如此緊要的差事,半點疏忽不得?!?/br> “月末,老二、老三、老四也要跟著入朝參政了,孤這次若是出了差錯,不知多少人等著揪孤的小辮子。你放心,孤省得?!碧优呐挠萜费约绨?,兩人相視而笑。 一邊啃干糧一邊說話,不知不覺便過去了大半個時辰,只聽一陣迅疾的馬蹄聲逼近,太子還來不及掀開門簾,便聽方偉高聲大喊,“太子,不好了,前方山崩了!” 太子悚然一驚,連忙鉆出去細問。 于文濤手里的干糧吧嗒一聲掉進渾濁的泥水里。 其余人等皆嚇得面如土色,冷汗淋漓,唯獨虞品言,竟有種果然如此的釋然感。 “山崩了?什么情形?”太子頂著大雨快步迎上前。 “屬下剛走了一刻鐘,便聽山上轟隆隆一陣巨響,雨水和著泥石從山頂狂涌而下,把道路沖垮,徑直匯入江水里去了。幸好屬下早有戒備,退得快,否則就回不來了?!狈絺バ挠杏嗉碌呐膿嵝乜?。 說話的功夫,前面又是一陣巨響。方才人們還以為是打雷,這會兒才意識到是山崩。如果太子沒叫停,而是一路快馬加鞭沖過去,十成十撞上山崩,落得個尸骨無存的下場。且弄丟了八百萬兩賑災銀,連累了數萬萬災區民眾,死了也撈不著半點好名聲。 于文濤越想越覺心慌,連連拱手作揖,語帶顫抖,“太子果然乃真龍血脈,有上天庇佑??!太子英明,太子英明!” 眾人這才回神,也跟著喊起來,眼中滿是敬畏。 太子心里也后怕至極,面上卻半點不顯,沉穩開口,“此處也不安全,拔營退至空曠的田野,等雨停了再繞遠路去三門峽。動作快點?!?/br> 此次再無人敢有異議。 終于鎮住了于文濤這只老狐貍,太子松了口氣,按捺不住激動與后怕,大力拍了拍虞品言肩膀,低聲道,“品言,多虧你及時阻攔,否則孤便尸骨無存了!”尸骨無存也便罷了,弄丟了賑災銀,不知多少人要編排他死后的名聲。那情景,想一想便覺心寒。 “太子嚴重了。也是您自己心里有數,否則我再勸又有何用?!庇萜费圆⒉痪庸?,且絲毫未提及meimei曾做過的那個夢?;始胰颂煨远嘁?,想得深遠了對襄兒來說是禍非福。 “孤心里確實有數。品言,多謝了!”太子用力摁壓他肩膀,感激之情不言而喻。 兩人緊緊握了握手,隨即各自跨上駿馬,往回奔。因繞了遠路,至少耽誤了兩天行程,太子使人給皇帝送了一封信解釋緣由。 次日早上,永樂侯府也接到了虞品言的書信,老太太看后面色煞白,連連大呼‘菩薩保佑’。 “老夫人,您這是怎么了?可是小侯爺……”余下的話,馬嬤嬤不敢說了。 “言兒無事,”老太太顫巍巍站起來,沖堂上的佛像拜了三拜,又將書信遞給馬嬤嬤,讓她自己看,心有余悸道,“真真是驚險萬分??!我只是看了書信都嚇出一身冷汗!” 馬嬤嬤快速看完,心尖猛然一顫,附在老太太耳邊低語,“老夫人,您還記得小侯爺臨走時,二小姐喊那話么?翠喜說二小姐夢見小侯爺被泥石沖走,故而昨天死活不讓小侯爺出門,您看,豈不與這信合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