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也許,她和任何人都不會再去生孩子了! 洛箏閉了閉眼,壓下眼中突然涌上的酸澀濕意,再睜開眼看向秦恒時,仍是一臉的平靜無波,“同安想要幫到更多的可憐女子,不止在長安辦這一所濟獨院,我們想在大秦的三十六處州府,各郡、縣處都能辦這樣一處濟獨院,使全天下的苦命女子都能有一處安身之所?!?/br> “你打算和她一起親自到一處處郡縣去做這件事?”秦恒立刻問道,同安有這個打算他是一早知道的,若不是得了他的首肯,她也沒錢去做這件事。不過現在他有些后悔答應的太快了。 “不錯,不是說我要做十年的善事和法事才能救贖殺孽嗎?總不成全都讓別人替我代勞了,我自己什么都不做吧!” “可是你的身份只怕不大方便和她一起去做這件事?!?/br> “誰說我要用皇后的身份出行?陛下都能自降身份易容扮成個小倌兒,那我這個皇后女扮男裝扮成個公主侍衛也不算過分吧?” 秦恒啞口無言??磥?,縱然他再不舍,也只能先放她離開了。秦恒努力說服自己,畢竟這只是暫時。 “阿箏,我會為你安排好一切,對外仍說你住在這驪山行宮養病如何?” “陛下看著辦吧,只是在走之前我想去見父親和兄嫂一面?!?/br> “我陪你一道去?!?/br> 洛箏正想拒絕,秦恒又道:“你要如何去對岳父說明此事?” 這個,她還真沒想好。直說她身上殺孽太重,所以要出宮去做善事。她爹能相信嗎? “我陪你去,我來跟他們解釋?!鼻睾阋荒槕┣?。 洛箏最終還是點了點頭,只怕自己說再多,都不及這位天子的幾句話更能讓父親放心。 “那——,那你早些安歇吧,我這就回宮去準備一應事宜,明晚我來接你去見岳父大人?!?/br> 洛箏微一點頭,再不看他一眼,轉身朝帳內走去。秦恒卻是一直等她的身影被重重簾幕遮擋,再也看不見分毫,又佇立半晌,這才黯然回宮。 到了他的永壽殿,吩咐王福貴要做的事,聽得王總管一臉的驚詫,“圣上,您,您當真要放娘娘走??!”以自家圣上對皇后娘娘這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相思重疾,這把人放走了,一年多不見,他能受得了??? 秦恒不答,拿起案上的奏本來批,眼底的神色卻漸漸清明起來。不放又能如何,難道看著她在自己身邊承受著內心的糾結矛盾,一日比一日痛苦? 他做不到,更何況,不過是短暫的離別罷了,一年零三個月之后她一定會再回到長安城,再回到這座皇宮,回到自己身邊。 有時候,短暫的分離是為了更好的重聚! 而他要做的,就是在這分別的一年里勵精圖治,想要不再被匡正署那幫人掣肘,讓他們不再威脅到阿箏,他還需要對朝政有更多的控制力才行。 還有那道太祖秘詔,要怎生應對才好…… 他還要廣施德政,繼續替阿箏和洛家救贖殺孽,積修功德…… 這一年零三個月,他要做的事還有很多。 這一次,他一定要做到事事萬全,讓再一次的重聚之后,他和阿箏之間再無心結,也再無離別。 ☆、第71章 置之死地 對某些人而言,這一年的時間過得漫長無比。但對另一些人而言,這一年的光陰卻是匆匆而過。 每日忙著和同安商量在當地的何處建濟獨院,建好后由何人負責一應事宜,如何將當地需要救助的婦人妥善安置,不僅讓她們有安身之處,更能讓她們可以紡紗織布、自給自足……,種種事情都讓洛箏忙碌不已。 在見識了民生多艱之后,她甚至用自己的私產在每一所濟獨院旁又多建了一所惠民院,請了大夫來為那些付不起診費藥費的窮苦百姓免費看診贈藥。 雖然每日忙碌辛苦,但洛箏卻很喜歡這樣的生活,因為這樣忙碌的生活不僅讓她覺得心中充實無比,寧靜無比,更可以讓她無暇去想她重生后的種種,還有那個人,那個固執的硬要和她糾纏在一起的男人。 這一年她走過很多地方,在忙碌濟獨院和惠民院的各種事務之余,當地的每一處寺廟和道觀她都會去磕頭上香布施,順便再算算命,看看她的命是不是真如某人所言。如果她真的是殺孽太重,那她的父親和兄長呢? 這一年下來,她也不知拜過了多少座寺院和道觀,算過了多少次命。那些算命的有說她紅顏薄命、緣慳命蹇,說她父兄時運不濟、不得善終的;但也有人說她父兄功成名就,得享天年,她更是福緣深厚,嫁得貴婿,舉案齊眉,琴瑟和諧…… 有說好的,也有說不好的,種種的自相矛盾讓她深深懷疑起這幫算命的到底能不能窺測天機還是只是在隨口瞎說忽悠人。 直到有一天,她在一處破敗的道觀里遇到了清玄道長。 當時正值隆冬,這老道卻一點也不怕冷似的穿著件單衣,還在那兒不住的拿著個蒲扇扇啊扇的,看到洛箏,瞇著眼沖她笑了笑,還感嘆上了,“嘖嘖嘖!想不到在這窮鄉僻壤的還能見到貴人!” 雖然總覺得這老道不怎么靠得住的感覺,洛箏上前見禮過后還是忍不住問起了他給自己算的命數。果不其然,這老道就把秦恒當日對她說的命中無子的那些話又說了一遍,幾乎是一字不差,真讓洛箏忍不住懷疑到底是誰學的誰。 于是她毫不客氣的把之前那些給她算過命的和尚道士還有算命先生說的種種命數一一說了出來,質疑道:“若是這算命之術做得準的話,敢問道長,怎么我算出來的這些命數會自相矛盾的這么厲害?” 清玄卻是不慌不忙的摸著他那幾縷白胡子,搖頭晃腦的道:“這里面自然也是有些渾水摸魚的騙子,不過兩種自相矛盾截然相反的命數出現在同一個人身上,倒也不是不可能,若是逆天改命的話,自然可以讓一個先前短命福薄之人變得福壽雙全?!?/br> “逆天改命……?”洛箏不由喃喃道。 清玄卻又來了一句,“其實人家給你算的這兩種命數多少也算有點準頭?!?/br> 洛箏心頭一震,就見清玄沖她眨了眨眼,笑得一臉詭異。 是啊,重生之前她確是短命福薄,但是重生之后…… “道長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洛箏問道,她早就懷疑這老道像是知道她是重生的。 “其實我知道的還蠻多的,可惜就是不能說??!”清玄一臉遺憾的道:“天機不可泄露嘛,你懂得!” 洛箏深吸一口氣,“誠如道長所言,在這窮鄉僻壤之地相遇也算我與道長有緣,還請道長為我父兄算上一命?”離前世父兄慘死的日子越來越近了,她心里也越發的焦慮不安。 “他們嘛,你出身將門,自當知道自古名將多半都是沒有好下場的,就是因為殺孽太重??!” 洛箏心中一緊。 “不過,他們托了你的福,這輩子不但不會下場悲慘,說不定還會顯貴非常?!?/br> 如果說洛箏對他這話始終有些將信將疑的話,六月的一則消息讓她再無任何懷疑。 燕王謀逆,靖國公洛威父子趁亂帶兵入宮意圖不軌,三人都被打入天牢。 為什么這一世有的事可以和前世不一樣,但這件事卻仍是在按著前世的路子在走?父兄仍是在六月里以同樣的罪名被打入了天牢。這就是清玄說的不會下場悲慘、會顯貴非常? 這個老騙子? 還有秦恒那個混帳,當日她離開時,他是怎么跟她保證的,再三再四的說一定會照顧好他的岳父大人,他就是這樣把人關進天牢里照顧? 然而她現在已經顧不上去痛罵這兩個人,她需要快馬加鞭的趕回長安城中。 原本她是可以提前趕回的,可是突然天降十數日大雨,沖毀了不少道路,使她不得不繞了遠路,縱使晝夜兼程,也仍是花了近二十天才趕到長安。 她馳入長安城這一天,正是七月四日。 七月四日,正是前世她父兄被毒殺的日子。 要快,還要再快一點,不然一切就來不及了。 她一路打馬直沖入天牢,一跳下馬便朝某間牢室奔去,全然沒有留意到她這么一路直沖進來,竟然沒有任何一個守衛的兵士上前來攔她一攔。她現在可不是穿著皇后的鳳袍,而是一身布衣,風塵仆仆、滿面風霜不說,更是鬢發散亂,瞧著狼狽不堪。 她甚至也沒有留意到牢室的門被她一推就開了,她眼里只看到擺在父兄面前的那些看起來很精致的飯食。 父親手中端著一杯酒,正要一飲而盡。 “不要!”洛箏尖聲喊道,一個箭步上前也顧不得什么禮數,一掌便將那酒打落在地,“當心里面有毒!” 卻聽身后一個聲音道:“阿箏,那酒里是沒有毒的?!?/br> 洛箏身形一僵,卻聽身后那個聲音緩緩道:“飯菜里也是沒有毒的?!?/br> 洛箏哪里肯信,正要把食案上的飯菜全都掃到地上,卻有一只手臂按住了她。 “箏兒,是有人試圖在我們的飲食中下毒,不過陛下早有防備,已經將下毒之人關了起來?!?/br> 洛箏心中悲憤,“爹爹,他都把你們關到天牢了,你還替他分辯?” “箏兒,”洛大將軍加重了語氣,“陛下這樣做不過是為了護著我們將計就計罷了?!?/br> “將計就計?”這是什么意思?洛箏仍是難以置信,哪有把人護到天牢的? “匡正署一直都想要弄出些罪名來除掉我們靖國公府?!?/br> “匡正署,你們……?”看父兄這神情似乎已經知道了匡正署會和他們洛家過不去的原因。 秦恒道:“阿箏,我已經將一切都告訴岳父大人和舅兄了?!?/br> 洛箏這才看了他一眼,卻又很快轉過眼去,“可是現在將爹爹和兄長下獄的卻不是匡正署而是陛下?!?/br> “其實此次燕王謀逆,也曾拉攏過匡正署里的幾位宗親,那幾位宗親知他起了這大逆不道的心思,一面與他虛與委蛇,一面告訴了宗正大人,宗正大人便悄然入宮稟告給陛下知道。而且還獻策請陛下到時再下一紙密令命我父子二人帶兵入宮,正好連我們洛家這個外戚也一并除了?!?/br> 洛箏怒目瞪向秦恒,怪不得他會親筆寫下一紙密令,原來他和匡正署都是串通好的,沆瀣一氣,狼狽為jian。 秦恒趕緊解釋道:“阿箏,我怕若是我不答應,匡正署又會生出些別的念頭來,與其到時候暗箭難防,不如讓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br> 其實前世他也是這么想的,只不過千算萬算,還是漏算了一處,不過那處漏洞事先誰又能知道呢?只能說一切都是天意。 洛簧也趕忙給他妹婿幫腔,“是啊,阿箏,陛下都已經安排好了。前些日子陛下接到邊境密報,說突厥新任的可汗野心勃勃,正在厲兵秣馬打算先滅了康居國,再繼續南下入侵我大秦。所以陛下打算先審燕王之案,盡量拖時間,拖到康居國遣使救援時再審我們?!?/br> “到時候一邊是邊境告急,正值用人之時,陛下再把當日命我們入宮的密令拿出來證明我和父親的清白,便可順理成章的任命我父子二人前去守衛南境?!币幌氲接挚梢杂杏梦渲?,洛簧忍不住一臉興奮。 秦恒也接口道:“當時請岳父大人入宮的密令在匡正署收押岳父大人時已被收走銷毀,到時我再重寫一份交給岳父大人便是?!?/br> 也就是說匡正署想和秦恒聯手整他們洛家,秦恒明面上答應了,但是卻會在最關鍵的時刻反水反將匡正署一軍,把他們洛家放虎歸山? 這個混帳當真會有這么好??? “爹爹,大哥,他說的這些你們也信?” 洛大將軍肅然道:“陛下待我洛家之心,我從未懷疑!” 洛箏一跺腳,“好,那既然他已經安排好了一切,又為何還會有人要在你們的飲食之中下毒?” 她這話一問出來,秦恒頓時一臉的愧疚,可她卻沒注意到她爹臉上那復雜難言的神色。 “唉——!此事和陛下無關,那下毒之人乃是出于私怨?!?/br> “私怨?” “他,唉!他爹曾是我軍中的一名兵士,因為掛念家中生病的妻子私自逃軍,被抓了回來。雖然情有可緣,但軍紀不可廢,更何況當時我苦守北境邊城,援軍遲遲不至,最怕的便是有人逃軍動搖軍心,所以我還是當著全軍將士的面將他和其他幾名逃兵一起斬首示眾?!?/br> “方才我聽那下毒之人說,他娘得知他父親被處死后病重不治,他兩歲的meimei也餓病而死,全家只剩他一人乞討為生長大,幾經波折后得遇貴人到這天牢里當了一名雜役?!?/br> “他一直覺得若不是我處決了他的父親,他母親不會死,meimei也不會死,他們一家也不會家破人亡。所以,如今見我們父子正好關在這天牢里,便想暗中下毒為他父母雙親和meimei報仇?!?/br> 這實在太出乎意料!洛箏完全沒想到所謂下毒的幕后黑手竟然只是這么一個不起眼的小人物,而且他下毒的原因和朝堂半點關系都沒有,純屬私怨? 洛箏對此實在無法相信,即使她已經看過了所有的證據,證明事實的確如此,可她還是不敢相信這才是事實的真相。 如果這一世下毒之人當真不是秦恒,那么前世呢? 洛箏發現她似乎陷入一個巨大的迷團之中,而前世和今生種種或相同或不同之處似乎都在向她暗示著什么,這重重迷霧之后,到底隱藏著什么? 洛箏回來的第三天便是七夕。這三天里秦恒每日都會過來看她,她自然是閉門不見,可是她也知道晚上的時候他會偷偷溜進來站在她的床前默默的守望著她。 她和他之間總不能一直這樣下去,總得有個了結。所以當七夕這晚,秦恒請她去邀月樓賞月時,她沒有拒絕,還帶了一壺桂花甜酒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