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
洛芳芝縱使有心陪著她守歲,可孕婦容易疲累,只得抱歉地沖她笑笑,告了罪后便進去歇息了。柳琇蕊細聲吩咐了下人們小心照顧,這才由著佩珠為她披上披風,踏著滿院的點點星光往正院而去。 一陣陣急促嘈雜的腳步聲響起,柳琇蕊心中一緊,急忙叫住正快步往前院而去的小廝,“出什么事了?” 走得滿臉汗珠的小伙子見自家夫人問起,急忙躬了躬身道,“回夫人,東側門那邊有賊人欲強行闖進來,馬捕頭帶著衙里的各位大哥死死守著?!?/br> 柳琇蕊大驚失色,難怪小叔叔臨行前要那般叮囑自己,今夜果然有不平事發生! “府里人手可夠?其他各門可都派人守著了?賊人只是在東門這一處,還是各處都有?” “大人出門前已經安排妥當,如今各個門均有人守著,夫人無需擔心。賊人原是想從大門處闖入,估計是不得法,這才想著在側門搏上一搏!” 柳琇蕊強壓下心中慌亂,拼命告訴自己要冷靜,如今府里真正能做決定的也只她一人,既然紀淮臨出門前已經安排人手,她也只能相信他。 她先是揮揮手讓小廝退了下去,稍想了想又細聲囑咐身邊的小丫頭,讓她請劉管家將府里年輕力壯的長隨都分派到各門處,務必不能讓賊人闖進來。 嚇得臉色煞白的小丫頭戰戰兢兢地領命而去,柳琇蕊緊緊抓著佩珠扶著她的手,主仆兩人相互攙扶著回了正房。 “夫人!”藍嬤嬤見她們回來,憂心仲仲地上前來。柳琇蕊勉強沖她笑笑,推開佩珠的手進了里間,打開柜子取出出嫁前高淑容給她的那個錦盒,將里頭锃锃亮的剔骨刀藏到了身上。 如今府中的男丁大多分派到府衙各門處防守著,若是能將賊人擊退自然是好,萬一真的不敵,從而讓他們攻了進來,她也得有個防身之物,束手待斃從來不是她所為。 將刀藏好后,她強作鎮定地出了里間,神情自若地坐在外間上首的榻上。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遠處隱隱傳來的炮竹聲,襯得屋里更是靜謐,盈盈跳動的燭火,將屋內眾人的身影投到窗欞上。柳琇蕊一手伸入袖中,緊緊握著那冰冷的剔骨刀,一手搭在大腿上,全神貫注盯著門外。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外頭傳進來,柳琇蕊呼吸一窒,將刀握得更緊,全身亦繃得緊緊的。 “夫人夫人,賊人退走了!”小丫頭滿是喜悅的聲音乍響,讓柳琇蕊身子一松,不禁輕輕吁了口氣。這就好、這就好! “那些賊人見久攻不下便撤退了,如今馬捕頭仍是命人加強守衛,并著人來回稟夫人,讓夫人放心!”小丫頭清脆的聲音將原緊張的氣氛驅散了不少。 “可有人傷亡?”柳琇蕊問。 “有幾位差役大哥受了傷,劉管事已經命人包扎妥當了!夫人不必擔心!” 天空漸漸泛起的魚肚白一點一點將黑幕驅散開來,一夜未合眼的耒坡縣衙眾人均不約而同地松了口氣。 街上歡天喜地的互相道賀聲、孩童的歡呼聲,伴著偶爾的炮竹聲,拉開了新的一年的序幕。 經過一夜的擔驚受怕,柳琇蕊突然產生一種劫后余生之感,她怔怔地望著大門的方向,心中憂慮著一夜未歸的紀淮與柳敬北兩人。府里都有如此兇險的一幕,那他們豈不是更…… “夫人,大人與侯爺他們回來了!”佩珠萬分驚喜的叫聲響起,柳琇蕊精神一震,大步便往門外跑去…… 滿身疲累的紀淮方進了正院院門,便向一個身影猛地撲進他的懷中,將他腰肢緊緊抱住,他先是一怔,而后微微一笑,回手抱著激動得渾身顫抖的柳琇蕊,輕聲道,“阿蕊,我回來了!” 柳琇蕊嗚咽著‘嗯’了一聲,帶著幾分哭音道,“你怎么才回來了,嚇死我了!”一邊說,一邊收回抱著他的雙手,就要掄起拳頭往他胸膛上砸去…… 只聽‘哐當’的一聲,一個金屬物體從她袖中掉了下去,兩人應聲低頭望去,紀淮嘴角抖了抖,望著紅著臉彎腰撿刀的小妻子,終是清咳一聲,“夫人,此物,從何而來……” 柳琇蕊小心翼翼地將剔骨刀上的塵土抹掉,頭也不抬地回了句,“剔骨刀啊,我娘給的!” 紀淮嘴角抖得更厲害了,岳母大人給她這么一把鋒利的刀子要做什么?不會是他想的那般吧? “岳母、岳母大人為何要給你這樣一把刀子?”忍了又忍,他終是忍不住問道。 “哦,娘說若是你將來敢對不住我,便讓我用此刀狠狠地教訓你!”柳琇蕊將刀藏好,渾不在意地回道。 這……紀淮目瞪口呆,先是雞毛撣子,再是剔骨刀,這……未來的日子,他突然不寒而栗,不敢再想像下去。 ☆、第七十七章 “小叔叔!”柳琇蕊抬頭便見到柳敬北熟悉的身影,也顧不上理會紀淮那些心思,胡亂將那剔骨刀塞進袖里,揚著愉悅的笑容迎上前去。 柳敬北含笑沖她微微頷首,“昨夜之事小叔叔已經知道了,阿蕊莫要害怕?!?/br> “阿蕊不害怕!”柳琇蕊可不會承認。 柳敬笑笑笑地也不拆穿她,“小叔叔與慎之還有事要忙,等會又要出門一趟,你好生照顧自己,莫要擔心我們!” 柳琇蕊見他們剛回來又要出門,眼中一片失望,可也知道若不是事關重大他們定不會這般奔波,是故只是點點頭道,“那我命人給你們準備些吃的?或者再準備些熱水,這樣也能解解疲累!” 柳敬北搖搖頭,“不必了,你自個先去忙吧!”頓了一下又道,“大過年的若是有人上門,你盡管放心招呼著,其他事交給我們?!毖援叡銢_紀淮點點頭,兩人又再安慰了柳琇蕊幾句,便并肩往書房去了。 新年的第一日,她便要這般孤孤單單地度過了?一想到此,柳琇蕊有些不高興地努努嘴。片刻,才重重地嘆息一聲,耷拉著腦袋無精打采地回了正院。 新的一年,倒也有縣城中不少大戶人家的夫人上門來,柳琇蕊勉強打起精神應付著。 這回結伴來訪的四位夫人,均是城中富商家的當家主母,柳琇蕊年紀雖輕,可在這耒坡縣中卻是身份最為尊貴的,那些年紀比她大上一輪有多的夫人雖感別扭,可亦不得不親自上門來,總不能遣些年輕小輩來吧。 “聽聞昨夜錦城中出了大事,不知紀夫人可知曉?”城中米商包家夫人試探著問道,其他三位夫人聽她如此問,均不動聲色地直了直身子,豎起耳朵聽柳琇蕊如何回答。說起來這也是她們的夫君讓她們上門拜訪的真正用意。 柳琇蕊心中微微一驚,昨夜錦城出了大事?莫非這便是小叔叔他們匆匆離去的真正原因?她心里雖吃驚,可臉上卻又擺出一副極度好奇的模樣道,“這我倒是頭一回聽到,不知錦城中發生了何事?包夫人不如細細說與我聽聽?!?/br> 包夫人見她如此反應,也猜不到她到底是真的不知道,還是故作不知道,只得訕訕地道,“妾身也是在來的路上聽人說起,說是昨夜里錦城知州府衙發生了大事,劉大人被青衣衛捉去了,如今知州府衙亂成一片,也不知真假?!?/br> 柳琇蕊暗暗心驚,面上亦露出吃驚的神情,身子微微往前探著,蹙著眉問,“夫人此話當真?劉大人無緣無故的怎會被捉了去?” 包夫人望了望她臉上表情,有幾分失望地暗嘆口氣,看來這位年輕的知縣夫人真的不知道,還以為紀知縣會向她透透風呢! 另三位夫人亦是同樣心思,不動聲色地觀察了柳琇蕊好一會,確信她真的不知,知道今日看來是探不出什么消息了,只得又各自客氣了幾句便起身告辭了。 錦城知州出了事,牽連甚廣,自來官商勾結,往日各縣的富商也沒少孝敬劉知州,如今他糊里糊涂被抓了起來,不少與他有交情的都心中直打鼓,猜不透他到底所犯何事,更怕的便是會牽連自身,到時只怕身家性命不保。 柳琇蕊隱隱亦猜得到她們的用意,只是她向來便不會問紀淮的公事,今日又只是匆匆見了他一面,至今都再尋不到人,確是不清楚那劉知州之事。 如今聽聞錦城知州被抓,她頭一個想的便是——章碧蓮怎樣了? 雖彼此間早已經漸行漸遠,可到底亦是一場故交,加上章大叔夫婦待她一向和善,章碧蓮是他們唯一的女兒,無論怎樣,她都希望她能平平安安地度過余生。 接下來又有幾家夫人上門拜訪,她雖心中焦急著去打探劉州府之事,可亦只能客客氣氣地招呼著來人。 好不容易應酬完陸陸續續上門來的客人,她終于尋了個空命人去打探一下如今紀淮在何處,可派去之人卻來稟,說是大人與侯爺今早出去后便一直不曾回府。 她無法,只得壓下心中焦躁老老實實地等待兩人回來。 紀淮與柳敬北兩人連續幾日不見人影,她猜測著他們或許忙著劉知州那事,包夫人若不是有了十成把握,那些道聽途說之事是絕不敢拿到她面前說的,是以她肯定劉知州確是出事了,就是不知他這樣被抓,府中女眷命運如何了。 又過得幾日,她心不在焉地翻著書卷,經了好幾日,上門拜訪之人漸漸少了,她也終于可以落得個耳根清凈,這些大家夫人十之*是明里暗里地向她打聽知州府發生的事,讓她煩不勝煩。 “夫人,門外有個小丫頭塞了封全給門房……”佩珠猶豫了許久,終是將手中拽得快瞧不出樣子的信封遞到了柳琇蕊跟前。 柳琇蕊疑惑地接了過來,細細一看,見上面的字跡歪歪扭扭,可卻又有幾分熟悉,她思量了片刻才猛然醒悟,這不是章碧蓮的字跡嗎? 當初在祈山村的時候,因章碧蓮的未來夫婿是個秀才,她怕自己目不識丁會被對方嫌棄,是以便拜托柳琇蕊私下教她寫字,雖日子尚淺,她識的字有限,可信中大體意思卻是表達清楚了。 柳琇蕊看罷先是沉默片刻,這才低聲吩咐著佩珠讓人準備馬車,她要出門一趟。 佩珠有幾分遲疑地道,“夫人,如今城中不太平,這般外出,若是遇到賊人該如何是好?”大年三十那晚的驚心動魄至今讓她心有余悸,只怕那些賊人不死心,趁著自家夫人外出又要…… 柳琇蕊亦考慮到這一點,可自劉知州出事后她便一直擔心著章碧蓮,如今她終于有消息傳過來,約她一見,于情于理她都得去一趟。 “這樣吧,你讓吳管事將我要出門的意思傳達給馬捕頭,看他可能抽出人手護送我一程?!?/br> 佩珠見她執意要去,也只能咬咬唇退了出去,著人將她這番話傳給了吳管事。 只片刻的功夫,吳管事便差人來稟,說是馬捕頭一切準備妥當,愿護送夫人外出。 ** 柳琇蕊心神不寧地坐在往西城去的青布蓬馬車上,心中隱隱有幾分憂慮,直到車夫停下了車,在外頭低聲喚了句,“夫人,到了!”她這收下雜亂的思緒,扶著佩珠的手下了車。 這是一間僻靜的小宅院,柳琇蕊順著信中所說的往后門走去,抓著后門上的門環有節奏地敲了三下,停頓片刻又再敲三下,如此重復三次,門便‘吱呀’一聲從里頭打了開來,一位梳著雙丫髻的小丫頭從拉開的門縫中探出頭來,見是她,便將門再打開了些,“紀夫人,請!” 門外的馬捕頭緊跟在柳琇蕊與佩珠身后進了讓,那小丫頭欲言又止地望了望他,終是沒有說什么話,由著三人跟在身后進了屋。 “你來了……”臉色蒼白如紙的章碧蓮虛弱地靠坐在太師椅上,沖著正踏進門的柳琇蕊笑了笑。 柳琇蕊被她這副模樣嚇了一跳,急步上前問,“碧蓮jiejie,你怎么了?怎的變成這副模樣?” “不礙事,我原以為你不會來,沒想到,終究還是讓我在閉上眼之前見你最后一面?!?/br> 馬捕頭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屋內的一切,確信并無異常后便知趣地退了出門,筆直地站在門外,絲毫不敢放松地觀察周遭一切。 “想來你也得到消息了,劉知州被青衣衛帶走了,如今知州府亂成一團,上至吳氏,下至守門的婆子均四處尋著出路。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如今我可算是見識到了?!闭卤躺徛冻鲆粋€嘲諷的笑容。 “不過,以劉達那種人,也別想有女人對他死心塌地,不落井下石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柳琇蕊沉默地望著她,章碧蓮也不理會她,自顧自地繼續說道,“劉達與云州知府、徐州知府等人狼狽為jian,五年前意外在云山一帶發現了鐵礦,不但不上報朝廷,反而囚禁了一批村民私自開采,再將鐵礦賣到西其等國去,從而獲得高額利潤。這回青衣衛將他們一網打盡,也算是他們咎由自取。耒坡縣原縣令亦是他們的人,只因要將鐵礦運到西其,無論水路還是陸路都得經過耒坡縣,是故劉達才會一心想著拉攏紀大人。只不過,因你出自京城威國公府,他有幾分投鼠忌器,便是紀大人一直敷衍著他,他也不敢私下搞太多的動作。否則,沖著紀大人幾回逆了他的意,以他的小雞腸子早就耍些暗招教訓紀大人了?!?/br> 柳琇蕊因她這番話而感到十分震驚,章碧蓮說了這么一會話,氣息有幾分不穩,喘了幾口氣又道,“想來青衣衛這般大動作,上頭早就應該察覺了,否則他們也不會狗急跳墻,大年三十便出動了人馬襲擊青衣衛?!?/br> 柳琇蕊心中一緊,果然那一晚小叔叔他們是遇到了兇險之事。 “那一晚,耒坡縣衙也遭受攻擊吧?你可知道為何會有人襲擊小小的縣衙?紀大人不過一個縣令,加上到錦城上任時間亦不長,論理他們再怎么惱恨也將帳算不到他頭上去……”章碧蓮有幾分古怪地望著她道。 柳琇蕊袖中雙手死死地握住,這也是她想不明白的。 “柳四叔到了錦城吧?可笑吳氏竟然以為他自今未娶是因心中仍有她,不知廉恥地走到他跟前哭訴當年退親的不得已,以及這些年的不易?!闭f到此處,她不屑地撇撇嘴。 柳琇蕊呼吸一滯,小叔叔已經見過吳氏了? “女子的妒恨心是很強的,她被柳四叔義正詞嚴地拒絕后,心生不忿,這才在劉達他們拼死一搏時提出將你抓為人質,以威脅柳四叔及紀大人。嗤,那不長腦的劉達居然也相信了她這番話,真的召集了部分人手去襲擊縣衙,真不知道他當年是怎樣爬到知州這位置的!” 柳琇蕊抑制住心中驚濤駭浪,默默地望著滿臉嘲諷的章碧蓮,見她原蒼白的臉色慢慢浮現了幾絲紅暈,不知怎的有絲不祥預感。 “碧蓮jiejie,你的身子……”她上前幾步,抓住章碧蓮的手,觸手冰涼…… 章碧蓮將手抽了回來,若無其事地道,“不礙事的……” 她緩緩對上柳琇蕊擔憂的目光,許久許久才苦笑一聲,聲音飄忽,“……阿蕊,我后悔了,后悔不該為爭一口氣而自甘墜落,與人為妾……爹娘定是惱死我了,就連我離家時亦不肯再見我一面……”說到此處,她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嚇得柳琇蕊急忙坐到她身側,小心地她順著氣。 良久,章碧蓮才止住了咳嗽,顫抖著從身側的格間摸出一個漆黑雕花錦盒,塞進柳琇蕊手中,“阿蕊,這些銀兩,是我這些年存下來的,都是干干凈凈的,你代我交給我爹娘,這輩子我讓他們失望了,若有來生……” “你胡說些什么!要交你自己交去,好端端地怎說起這些話來!”柳琇蕊慌得急忙打斷她的話。 章碧蓮哀求道,“阿蕊,答應我,劉達雖倒臺,我身為他的妾室也免不了受牽連,今日也是好不容易才避過旁人見你一面……” 柳琇蕊低著頭望著那個盒子,再望望滿臉懇求地章碧蓮,良久,才將那盒子拿過來,輕聲道,“當今皇上是個圣明天子,必不會累及無辜,你莫要灰心,總會有辦法的!” 章碧蓮又如何不知她是在安慰自己,可見她收下了錦盒,心頭大石終于落地,好了,有了這筆銀子,父母也能過些輕松的日子,她也能安心地為枉死的孩兒報仇了…… 想到不久前那一幕,她死死地握緊雙手,任由尖銳的指甲刺入掌心,心中卻刻骨的仇恨,吳氏,她必不會放過她的! ☆、第七十八章 云徐兩省知府私采鐵礦,草菅人命,將偷采的鐵礦賣到鄰國一事隨著大理寺的介入而被漸漸傳揚了開來。一干涉案人等均先后被抓,而錦城下轄的八個縣當中,亦有三個縣官牽扯在內,一時間,云徐兩府官員人心惶惶,百姓則暗暗拍手稱快。 柳琇蕊作為錦城八個縣當中得以保住烏紗的紀大人原配夫人,這段日子絡繹不絕地有各大家夫人上門求見。其中有耒坡縣當中有頭有臉的人家,亦有鄰縣求上門的官家或商家夫人。只她謹記著紀淮及柳敬北的囑咐,無論對方說些什么一律不作答,亦不收受任何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