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
他的桌子旁不時有衣著精致的女士經過,目光紛紛投落在他的身上。 斯成絲毫不覺,他埋首專注地看文件,桌面上的電腦開著,桌子的另外一邊,兩個穿正裝的白人男子在低聲地和他說話。 公司在北美臨時調派給他工作助理,今天一早的飛機從紐約趕來。 我走進去,斯成站起來,將我介紹給他的下屬,我同他的兩位助理特握手。 他們處理完公事,我喝完了一杯咖啡,吃完了一個煎蛋三明治,我看了看表,早晨的十一點半。 律師十二點如約到達,我們要同他詳細的會談,以處理帶艾米回國的種種事宜。 等到律師告辭,醫院那邊給他打來電話,斯成去醫院。 我需要回去帶一會兒艾米,她jiejie已經重新出去工作。 下午,保姆打電話過來應征,斯成的助理效率高速,找到可靠的中介機構,開出時薪的價格不菲,一切都很順利,艾米被她照顧得很妥當。 我終于有空,過去醫院。 我搭乘電梯到更高的樓層,看到明亮整潔的病房內,麥琦坐在沙發上,她在打第二次化療的藥物,反應很大,大眼睛深深地陷下去,斯成握住她的手,兩個人并肩正在說話。 我敲了敲門,才走了進去。 麥琦見到我進來,放開了斯成的手。 斯成的表情,一點也沒有變化,問我說:“保姆怎么樣?” 我笑笑說:“找到了?!?/br> 我走過去親了親麥琦的臉頰,環視四周,麥琦轉到了更好的病房,換了更專業的醫生,里間的病床的床頭柜子上,花瓶里插著一大束鮮艷的玫瑰花。 我果然不能做什么。 斯成來了,將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條。 一會兒護士打電話過來,斯成今日下午要約見她的主治醫生。 我走出去時候,看到斯成已經摘了口罩,坐在外面的椅子上,神色復雜難明:“她的醫生建議停止這次化療,改做保守治療?!?/br> 我明白這意味著什么,我輕聲溫柔地說:“別太傷心了,只要還有希望,為了寶寶,她也不會放棄?!?/br> 我的安慰無濟于事,因為他根本沒看我,斯成目光虛空地望著一片雪白的墻壁:“你回去陪陪她吧,我出去吸支煙?!?/br> 晚上我在酒店吃晚餐,斯成留在醫院陪麥琦。 麥琦的jiejie下班后經過我的酒店,將一本古蘭經書拿給我:“她一直想要找這本書,這是我祖母過世時留下的,昨天在閣樓的一個舊箱子里找到了?!?/br> 我在奧羅拉的這幾天,都習慣晚上過去看看麥琦,看看時間,我可以把書送過去。 我進入醫院病房區,搭乘電梯經過熟悉的路線,經過晚上柔和燈光的走廊。 我輕輕地推開門,看到麥琦戴著一頂毛線帽子,臉頰有淡淡的紅暈,她閉著眼躺在床上,斯成坐在她的身邊,靜靜地望著她。 我站在門口,正要出聲喚他,下一刻,卻忽然靜止了聲音。 房間里的斯成握住她的手,緩緩地靠了過去,在她輪廓依然美麗的臉龐上,印下了一個深情的吻。 病房里靜謐而安詳,麥琦安睡的臉上有微微的笑意,我只是不恰當地撞見了親密而溫馨的一幅畫面。 我將那本經書放在了外面會客室的桌面上,然后退了幾步,靜悄悄地走了出去。 我假期已經結束了,接下來的工作早已經安排好,方律師要調我回律所,他手上有個大客戶在做一個復雜的兼并項目,他的秘書早兩天已經催促我歸隊。 只是因為麥琦這邊走不開,我還拖延著請了兩天的假。 我在酒店的房間里收拾衣物。 第二天早上我給斯成打了個電話:“我得回去工作了,已經多請了幾天的假?!?/br> 斯成也沒有異議:“好的,那你先回去,我讓司機過去送你?” 我淡淡地說:“不用了,我打個車去好了?!?/br> 也許是時差混亂和太累,我在回程的飛機上發燒。 在狹窄的洗手間吐了兩次,空乘人員給我多拿了一張毯子,我蜷縮在座椅中昏昏沉沉地睡覺。 走出機場時候,覺得頭重腳輕,飄飄的。 回去灌了一大杯涼開水,躺在家里的床上,人事不省地睡著了。 第二天早上我頂著黑眼圈去律所上班。 孟宏輝在電梯遇到我,他驚訝地問:“怎么回事,憔悴成這樣?” 我沖他笑笑:“阿姐好嗎?” 孟宏輝說:“好?!?/br> 孟宏輝皺著眉頭看我:“斯成沒罵你吧?” 我溫和地答:“沒有?!?/br> 他說:“要不要再請一天假?” 我搖搖頭:“不用了?!?/br> 下午被蔡律師叫去銀山中心,上一個項目的文件還有幾個簽字需要我補上,我于是又重新踏進那幢奢華森嚴的辦公大樓,下午三點的銀山中心,電梯反射出淡淡的金屬光澤,正是忙碌的辦公時間,穿正裝的職員在走廊低聲的走動,半開的辦公室門里有英文的交談聲傳出來。 我辦完事情離開時,經過走廊的時候看到了吳俊夫和鐘楚益,兩個人行色匆匆地從上面走下來,身后跟著幾個管理層模樣的西裝男人。 鐘楚益見到我,卻停住了腳步走了過來:“小豫兒?!?/br> 我只好禮貌地跟他打招呼:“師兄?!?/br> 鐘楚益本來笑嘻嘻的,看了我一眼,有點關心地問道:“臉色難看,你生病了?” 我搖搖頭。 他說:“老板什么時候回來?” 我無力招架:“我不知道?!?/br> 鐘楚益這個沒眼見居然還繼續問:“他沒給你電話?” 吳俊夫忽然在他身后,忽然開腔說:“我們一會有個會議,總裁行政助理室二十四小時都跟他視訊聯絡,你要不要上去?” 我想了一下,還是搖了搖頭:“不妨礙你們做事?!?/br> 我走了。 夜里回到家。 洗了澡握住手機,依然沒有任何消息。 我掙扎著睡下去,模模糊糊,一直不安穩。 早上鬧鐘準時響起,我睜開眼睛,第一件事先看手機,屏幕上依然是寂靜的。 我終于明白什么叫度日如年。 不能給自己時間胡思亂想,我起床收拾自己出門上班。 早上在律所,我進去雷主任辦公室送文件。 敲門,他應了一聲,我進去,看到他在打電話。 “女律師,我們所里就三個女律師,一個在休產假,一個還在考執照,一個做非訴訟都忙不過來,哪里有人有空?” “故意殺人罪事實認證清楚,一屋子的人證,當事人已經認罪,且沒有辯護意愿,嫌疑人連個家屬都沒有,這種法律援助的案件,轉到我們所也益處不大,嫌疑人不是大學生么,讓學校管管,在合作的大學法律中心看看,有沒有合適的一個法律工作者,盡早接手吧?” “行行,我給你聯絡聯絡?!?/br> 我將文件放到了桌面,雷律師對我點點頭,我走了出去,他又開始打電話。 “喂,老費,邱小語那個案子,你幫聯絡一下他們學校法律系的老師……” 在關門的最后一刻。 我忽然瞪大眼睛,推開了門,三步并作兩步沖到雷主任的大班桌前,壓低聲音急切地說:“等一等?!?/br> 我壓低聲音說:“當事人是誰?” 雷主任敲敲桌面的文件,我低下頭,看到市檢察院的起訴書里,赫然醒目的三個字:邱小語。 我記憶力一向非常非常的好,匆匆掃一眼案情經過和認定事實證據,看到了被害人的姓氏。 很多年前,那個可憐的家庭在我的記憶依然猶新,我記得那個女孩子從學?;丶襾?,站在方敏華的面前哭著不肯拿錢,黑色直頭發,有一雙濕漉漉的大眼睛。 我目光急切地望著他。 雷主任對電話那頭說:“對不起,我五分鐘后再給你打?!?/br> 我心砰砰地亂跳,頭腦里的血有點發熱,我壓低聲音鎮定地說:“主任,不忙轉出去,給我看一下,我想接這個案子?!?/br> 雷主任說:“你不是做非訴訟業務的嗎?” 我說:“方律師說讓我多鍛煉,做全面一點?!?/br> 雷主任說:“婦女援助中心說是要女性律師沒錯,但這受害者家來頭不小,在公訴方的關系強硬,葭豫,別被同情心沖昏頭?!?/br> 我沉著大膽地說:“既然事實都如此了,誰辯護都一樣,為什么不給我試一試,難道我還比不上大學法律室里的法務工作者?” 雷主任將桌面的案卷一合而上,直接遞給了我,帶著一種看過來人的包容,他看不出可否地笑笑:“年輕人,有干勁,但當心一點,注意保護自己?!?/br> 這個案子轉過我們所來時已經有點遲了,刑事案件的偵查已經結束,轉入了公檢起訴階段,我花了一個早上,查閱復制了全部起訴文書,技術鑒定資料,和所有的涉案證據已經涉案證人的證詞,將整個案件的全部宗卷材料通讀和分析過之后,我帶著一名法律助理,持起訴書在看守所辦理登記手續。 在登記證件的時候,看守所的同志將登記簿直接遞給了我身邊的助理:“代理律師請在這簽字?!?/br> 我們律所的助理小周給我遞筆:“警察同志,這位才是我們所的律師?!?/br> 那位辦公的獄警抬頭望了我一眼,臉龐很年輕,神色有點訝異,然后又抬頭,再望了一眼。 旁邊一個制服大叔端著一個茶杯,笑呵呵地說:“這么年輕標致的女孩子做律師?哎呀,真是不多見?!?/br> 下午三點,在市第一看守所,我看到了被關押在此地的邱小語。 我坐在監獄的會見接待里,獄警將她帶了出來,她穿囚服,伶仃的身形,她跟我記憶中幾乎沒變,身量拔高了一點,還是一個稚氣未脫的女孩子,她今年不過大三,是師范大專的女學生。 我將律師證給她看:“我是宏輝律師事務所的李葭豫律師,你沒有親屬委托,是婦女權益援助中心和你的學校負責委托,我來負責代理訴訟你的案子?!?/br> 她抬頭望了我一眼,神色有點茫然。 邱小語第一句話,竟然問我:“他怎么樣了?” 我還稍微愣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