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頭，擦了擦手心的血漬，女生冰冷卻柔軟恍若停留在了記憶里，還算清晰，程潛抿抿唇，然后調整了一下背在右肩上的書包，走掉。

    如果說，那個夜晚對于程潛而言，不過就是一塊兒小石頭擲入湖泊，掀起了一圈圈微弱的漣漪，根本不值得在意。那么后來，再次相見，便要他知道，生活總有什么東西，足夠引起他的興趣。

    程潛不在意的東西太多，感興趣的太少，他就是這樣一個人。

    在上次打群架以少勝多以后，他成為了公司的全民公敵。一個人要作惡并沒有那么容易，但一群人就不一樣了。

    所有前后輩都開始聯合排擠程潛，雖然他不在意，但漸漸的，上至高層，下至打掃衛生的保潔阿姨，都知道公司有這么一個“怪物”的存在。

    不善言辭，沉默內斂，還有暴力傾向，更重要的是，他是有過“前科”的慣犯。

    于是，就這樣，在距離公司新男團出道還有兩個月的時候，程潛被公司開除，而他的那個名額由其他人頂替。

    最后一次和老板見面，那個戴著眼鏡，因為中年發福而顯得憨態可掬的男子，問他對此結果，還有什么可說的。

    程潛的表情幾乎沒有任何波動，“有啊…”

    他看向窗外，舒展眉眼，口吻輕描淡寫到了極致。

    “你說?！崩习搴吡撕?，頗感好奇，事已至此，他還能說什么呢？

    “您身上那些快溢出來的贅rou幾乎要把這件西裝撐爆了，徐先生，放過versace這個牌子吧，我想設計師不會喜歡他的作品出現在您這里的，更何況，它還是件過季打折品?！?/br>
    囂張，刻薄，冷漠，毒舌。

    徐先生的臉色變得非常難看，他沒想到，他想說的話，竟然是這些。

    “程潛，你被開除了?！?/br>
    “yes，sir.”他毫不在意，甚至還眉目飛揚地對著他比了個手勢，“徐先生，再見?！?/br>
    于是，這要徐先生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

    程潛在離開公司不過五米遠的距離，就發現自己被誰惡意跟上了，他的反應一向比較快，觀察力也比尋常人要敏銳得多。

    是張可力。

    程潛禁不住冷笑一聲，果然很low，現在也不忘記找人報復。

    因為他被開除，和公司再無關系，所以那些練習生們便也沒有什么好顧忌的，只想趁這個機會，把那些受到過的屈辱都向程潛討回來。

    狠狠打他一頓，才是最重要，最解氣的。

    上次不過是五個人，程潛尚有精力對付，而這一次，是一開車的人。

    其中包括了不少外面花錢請來的道上“朋友”，以及張可力那些混社會的表兄弟們，各個都是一米九的彪形大漢，看著怒目圓睜，很不好惹。

    程潛再會打架也打不過一卡車的肌rou猛男，他又不是武打明星，更不是什么超級英雄。

    所以，他很聰明地也不選擇硬上，而是——轉身就跑。

    背后立馬傳來聽上去很壯觀的腳步聲，以及罵罵咧咧的，“程潛，你不是很有種，很能打嗎？有本事你別跑?！?/br>
    “怎么現在慫了，有本事繼續來和我們打呀！”

    cao。

    程潛在心里暗暗罵了一個臟字，那群人到底有什么臉面說出這樣的話？要打架，可以。

    麻煩一對一好嗎？從前五個打他一個他也就不說什么了，現在是一卡車，二十幾個。

    這叫對打？這叫群架？真好意思。

    江湖沒有這個規矩。他不跑，等著被打？

    傻逼才這樣。

    程潛的體力好，速度也快，跑了一會兒，竟把那些一米九的大漢們甩開了。

    只不過，情況也沒有好到哪里去。

    首先，甩掉他們很耗費精力，他覺得累，其次，他們人多，隨時都可以追上來。

    最后，程潛發現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覺中，被逼到一處看著很舊的小樓附近，而周圍，什么掩護的都沒有。

    那些人的叫罵聲似乎就在耳畔，腳步也隨之越來越近。

    那一刻，程潛的心里只冒出一句話，老子的一世英名。

    cao。

    不過，就在他已經坐好過會兒可能會被救護車“嗚嗚嗚”地推進重癥監護室，或者說直接殯儀館火化的準備的時候。小樓那扇藍色生銹的鐵門忽然被打開了，一陣清風掃過，一個穿著小熊睡衣的女生走了出來，風剛好吹起她的裙擺。

    她的皮膚很白，個子很矮，小小的，還頂著毛茸茸的頭發，似乎是出來倒垃圾的。

    程潛的瞳孔微微一斂。

    是她。

    上次那個女孩子。

    好像叫陶星純。

    陶星純的周末在外公外婆的老房子里度過。

    她沒有想到，不過是下樓到個垃圾，就會再次看到上次那個戴著口罩，一個人暴力毆打五個人，并且看著十分兇殘血腥不好惹的…。哥哥。

    這一次，他也同樣戴著口罩，看不清面容，不過，透過額前烏黑細碎的發，卻依稀能看到那雙非常漂亮凌厲的眼睛。

    程潛和陶星純就這樣靜默地對視著，各懷心思。

    空氣靜止，仿佛一點一點結成了冰，僵在半空之中，不再流淌。

    陶星純張張嘴，似乎是想說些什么，他卻對她做了一個禁聲的動作，于是，她將想說的話全都咽了回去。

    “在哪里呢？草他媽的，我們幾十號兄弟，這么多人都能更丟？他還真夠可以的?！?/br>
    “不管，應該就在附近，媽的敢打我弟弟，活膩歪了?！?/br>
    “我很早就看他不順眼了，平時在公司就很目中無人，很囂張。還害得我進醫院躺了一個禮拜，差點被公司換掉，這次說什么都要出口惡氣?！?/br>
    “找，繼續找?！?/br>
    陶星純再傻也明白了。

    吸了一口氣，她隱隱約約意識到發生了什么，明明滅滅，眼神里全都是恐懼的目光。

    程潛沒有說話，只是對她比了個手勢，意思卻很明顯，要她趕緊上樓，別牽扯進來。

    本來就很麻煩了，他可不想要事態變得更麻煩一些。

    陶星純只能僵硬地呆在原地，停頓了一會兒。

    她顯然是看了很久才明白，他要她走。

    這下，陶星純連垃圾都不倒了，她不帶半點猶豫地聽了他的話，軟著腿，轉身進樓，試圖將藍色大鐵門緊緊關上。

    可是，就在門鎖合并的那一瞬間，女生又將門推開。

    程潛不知道她要做什么，烏黑的帽檐之下，他的眉眼蹙了蹙。

    女生好像是做了很大一番思想掙扎，咬咬唇，如豁出一口氣似的，，心一橫，用力抓住程潛的手，然后將他一并帶上了樓。

    他的手依然寬大溫熱，她的依然手冰涼顫抖，緊緊地，握在一起。

    程潛陷入一片遲鈍和空白。

    狹小的樓道，寂靜無聲。

    滴答，滴答，屋檐下的雨滴，緩緩地凝聚成晶瑩剔透的小水珠，然后垂落。

    緩緩升高的溫度，交織纏繞的氣息，一點一點地，在那份散發著泥土味道的清香里，逐漸彌漫，擴散。

    “人呢？不在這兒？”

    “靠，找了半天沒有找到，是不是跑到另外的地方去了？”

    “我明明就記得他往這里來的呀，難不成隱身了?！?/br>
    “少說些沒用的，我估計你根本就是看錯了?！?/br>
    “走走走，去那邊?！?/br>
    氣勢洶洶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縈繞在耳畔，從真切到縹緲再到不真實，直至消失。

    那些人的動靜遠去，危險和緊張也下降了好幾個層次。

    終于，女生以非常微弱的音量問道，“你，是不是通緝犯？”

    “滴答”，“滴答”。

    不知是雨，還汗。

    程潛收回落在樓外的目光，他轉過頭，看著女生，她也這么看著她，很直白，身體卻是在發抖的。

    “不是?！?/br>
    他只簡單地回答了兩個字。

    她皺眉，繼續發問，“那你為什么要一直戴著口罩？”

    其實，現在是不用戴的，不過習慣了，他懶得摘。

    更何況，好像沒有什么必要要一個陌生的小女孩兒知道他長什么樣。不過現在，程潛忽然來了興趣。

    “如果說，我是通緝犯，你怕不怕？”

    他的口吻故作懸疑。

    很明顯，陶星純聽完這句話，一頓，然后抖得更加厲害了。

    “害怕?！彼估侠蠈崒嵉攸c頭，傻得一覽無余，“但是，我還是想幫你?！?/br>
    她的語氣很認真，認真到令人發笑。

    程潛揚眉，饒有興致地問，“為什么？”

    “因為你也幫過我?！碧招羌冟嵵仄涫碌鼗卮?，“所以我也要幫你?！?/br>
    規規矩矩，老老實實。

    因為你幫我，所以我也要幫你。

    聽聽，多有原則。

    “而且，我其實一直想和你說聲對不起?！?/br>
    陶星純將頭了低了低，聲音也越來越輕。

    “為了我手上的傷？”

    程潛的手腕處，仍然包扎著紗布。

    她將腦袋垂得更低，只能看到長長的睫毛，雙手負在背后，腳不安地在地上畫著圈圈，“不是，是因為你上次幫我，可我沒有和你說謝謝，我覺得很內疚?！?/br>
    程潛：…那還真是沒有想到。

    他壓根就快把這件事給忘記了，除了她用美工刀劃傷了他。

    “我知道你可能不是好人，但，應該也壞不到哪里去，對吧，哥哥？”

    陶星純忽然抬起了面龐，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閃爍著澄澈的光。

    “前面半句話說得很對，我確實不是好人，還有——”他本是靠在墻上的，這下卻微微俯下身，湊近，“不要隨便叫人哥哥?！?/br>
    聲線清透，簡單干凈，卻帶著很濃烈的警告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