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課間休息時間,費瀾有意思買點東西填肚子,早上司機開車過來的時候急急忙忙的,就在餐桌上拿了兩片吐司。一節課下來——尤其是這么一節精神高度緊張的課上下來,他已經餓地前胸貼后背了。以前在家里的時候,一杯咖啡就可以是一頓早餐,現在可真應付不過來。 不過課間的十五分鐘時間好像只夠買個點心的時間。他正糾結著的時候,旁邊忽然有個聲音:“你的扣子……” “什么?”他轉頭看向那個人,正在糾結早飯的時候,差點忘記這貨還坐在自己邊上。 “大衣的扣子……”對方看起來也有一些尷尬,然后指指他的外套。 費瀾低頭看向外套,扣子扣錯了,于是他“噢……”了一聲,開始慢騰騰地解開大衣的扣子,然后從最后一顆開始扣起來,確保這次不會扣錯。 彥磊看著他慢騰騰地扣扣子,潔白的手指在灰色的呢料上有種奇異的妖媚,有那么一會兒轉移不開視線。 這時候,他聽到了一陣肚子叫的聲音。 “我以為費家的早餐會很豐富?!睆├谳p輕地咳嗽了一聲。 費瀾有些委屈:“前提是我能起得來?!?/br> 費瀾現在的眼神忽然讓他想到某種可憐的小動物,他摸了摸身上,摸到一包餅干:“如果不介意的話……” “謝謝!”對方飛快地伸出爪子奪過餅干,剛才看起來還很無害的手指,這會兒好像強盜的手指。 彥磊看著對方熟練地撕開包裝紙,毫無形象地開始吃起來,餅干屑還很干脆地落在了衣服上。他下意識地伸出手,幫費瀾撣了撣衣服上的碎屑。 當他抬起頭看到對方驚訝的眼神的時候,他尷尬極了:“衣服上都是……” 更驚訝的是教室的同學,心中一片哀嚎,這是鬧哪般!原本應該是情敵對決的場面,你們卻在這里友愛互助嗎!白浪費我們那么多回頭率了,脖子都差點扭掉! ☆、第六章 第二節的英語課,顯然輕松了許多,在課間跌破眼鏡以后,同學們大多百無聊賴地開始瞌睡或者玩手機,上節課的脖子扭的有些酸,所以有些人就可是正大光明地托著下巴發呆,休整一下自己的脖子。 這節課正常地令英語老師有些感動了,他原本冷硬的語調也變得緩和下來,對這些累趴般的姿勢開始視而不見。 費瀾也支著下巴聽老師講課,英語并不是他的母語,但是在美國住了幾年,日常生活肯定是不成問題,但是經老師這么一教,他又有一點聽不懂了。明明這樣說也可以,那樣講也能讓別人聽懂,為什么一定要按照語法來呢?他有些無聊,側過臉,伸手掩著嘴打了個呵欠,看到彥磊正在認真地聽講,于是小聲問:“你確定能聽懂嗎?” 彥磊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什么?” 費瀾指指正講得高興的英語老師:“語法?!?/br> 彥磊點了點頭,沒有說什么,轉頭繼續聽老師講課。 費瀾更無聊了。過了一會兒,他從口袋里拿出耳機線,戴在右耳上,將頭靠在臂彎里,干脆趴在了課桌上。 就態度來說,似乎有些不認真,不過對于一直在國外的費瀾來說,這樣的程度算不了什么。國外的學生上課的時候并沒有這邊這么安靜,而這里倒是安靜地能讓他好好聽會音樂了。 彥磊轉過頭的時候,看到費瀾趴在桌子上,陽光落在他黑色的頭發上,讓他看起來有種沉靜的感覺。他微微瞇著眼睛,一副慵懶的樣子,橙色圍巾的顏色發射到他的臉頰上,讓他看起來帶上了一絲血色。然后彥磊看到了纏繞在手臂上的耳機線,輕輕地皺了皺眉頭。 “在聽什么?”他低聲問。 費瀾那雙黑色的眼睛看向他:“水妖?!?/br> 彥磊對他聽什么歌并不感興趣,就是想和他說說話:“許巍的?” 費瀾輕輕地搖搖頭:“拉威爾?!?/br> 他說的很輕,以致于彥磊沒有聽清,他低過頭想去聽清楚一點,沒想到…… “那邊的那位同學!起來把我剛才說的那一段朗讀一遍!”英語老師字正腔圓的普通話讓所有的人情不自禁地抬起頭,然后向后面望去。 我去??!這又是什么情況! 只見費瀾正趴在桌上,微微仰起頭,而彥磊正要低過頭去…… 連當事的兩個人都愣住了。 尼瑪這是什么情況!為什么所有的人都往這邊看過來?! 費瀾尷尬地拔掉耳朵上的耳機線,開始朗誦那段英文,他的聲線柔和,完全不受這邊詭異的氣氛影響。 “翻譯一下,”英語老師冷著臉說。他就是看準了快要下課才讓那個人站起來回答問題的!誰讓他今天把氣氛搞的怪怪的! “巨大無邊的自然意識,無處不在。它湮沒一切,不可穿越。全人類的痛苦、冷漠、超群的智慧,耽于聲色的自棄,所有的yuwang和深深的煩惱,這一切由人的心靈所承受的,我都已經感覺到了,都承受過了,就在那值得紀念的夜晚。我邁著滿是噩兆的不發走向衰弱的年齡;我已經吞下了我生命中整整的十年?!?/br> 這是瑟南古的《奧伯曼》,他是那么痛苦和消沉,意志渙散。 “坐下,翻譯地很好,”英文老師難得夸獎學生,并且用中文開始解釋,這位無神論兼禁yu的作者在創作過程中二十年的內心世界,“出生于1770年,1846年逝世的瑟南古,經歷了十九世紀前半葉歐洲的自殺風潮,《奧伯曼》就是當時的作品,與歌德的《少年維特的煩惱》一起作為那個時期的代表作品,甚至也可以說他們陰郁又消沉的文字挑起了那個黑暗的時期?!?/br> “你以前讀過嗎?”彥磊湊過來問,如此流利的朗讀與準確的翻譯,讓從不夸獎學生的英文老師都刮目相看。 費瀾點點頭,然后又加上一句:“為了加深理解?!?/br> “理解?” 費瀾笑了笑,并沒有再做解釋。 那是剛開始彈李斯特《旅行歲月》中的《奧伯曼山谷》的時候,剛才那一段話就是被李斯特記錄上了樂譜上。緩慢的節奏,樂曲暗淡而陰沉,這首漫長的作品中,看似承載了人類的陰郁和深沉,迷茫和困惑,對于人類的墮落與冷漠感到無力與悲哀,但是在最后卻是明亮而樂觀的情緒結束。這也是費瀾喜歡李斯特的地方,這個人樂觀而開朗,即使在困境中,他依然可以逆流而上,把握自己的命運,他的很多事跡到現在還被人用來稱頌其高貴的品格。而《奧伯曼》對李斯特來說,只是一種藝術。 費瀾聽著英文老師的講解,一只手在課桌上輕輕地彈奏起來。他的手指幅度很小,畢竟本身這首樂曲就是4/4,甚慢拍。他的指尖輕觸桌面,好像那里就有一排看不見的黑白琴鍵,他只需輕輕彈奏,而并不需要再去看著樂譜,或者注重自己的指法。他已經過了那樣的年齡。這樣的動作,對他來說那么熟悉又陌生,卻又如同呼吸一樣自然與愜意。 當下課鈴聲響起來的時候,眾人就像出籠的小鳥一樣,今天上午只有兩節英文課而已,現在應該是補眠的最好時機了! 彥磊整理好自己的書本,轉過頭去看費瀾。 這個人好像總是能抓住自己的視線一樣。 對方微微閉著眼睛,一只手托著腮幫一副懶洋洋的樣子。已經變換位置的陽光從窗戶照進來,落在他的睫毛上,在眼瞼處留下一圈淡淡的陰影。他的嘴角微微上揚,一副愜意的樣子,而他的另一只手正在輕輕敲擊著桌面。那是一種奇怪的節奏,指尖輕微錯落地輕觸桌面,仿佛依循著某種音律。 彥磊自己也有這樣的時候,當聽著某首喜歡的歌的時候,他會輕輕敲著桌面和著歌曲的節奏,但是卻沒有他這么復雜……仿佛對方正在彈奏著某首鋼琴曲!是的,這樣的手勢只能讓他想起樂器之王的鋼琴,靈活修長的手指在黑白琴鍵上輕觸和移動著。 彥磊忽然搖了搖頭,自己笑了笑,怎么可能,他從沒聽說過這個紈绔子弟會彈鋼琴,而且聽女友張月雁說,他填的選修課也是和她一起的小提琴。 可是這樣的場景,他又有種不忍心打斷的感覺,好像那是一副漂亮的油畫,冬日的教室里,這個人仿佛跟著音樂輕和著拍子,帶著一種舒適又優雅的感覺。他一點也不想破壞這種美感。 “喂,在干嘛!”破壞這份美感的人不是他,而是那個人的好盆友,服裝設計系的東小洛。 被拍了一下肩膀的費瀾就像被嚇到的小動物,拼命眨了眨眼睛,才一副恍然大悟,原來已經下課的表情。他迷惑地看向東小洛,好像很奇怪自己為什么會在教室一樣。 “下課了,親,你剛在干嘛?”東小洛打了個呵欠,“好困……你要回去嗎?” 費瀾想了想,搖了搖頭,下午還有兩節課,懶得回去了。 “要去我那里睡會嗎?”東小洛從口袋里拿出自己宿舍的鑰匙,“以前那把呢?” 費瀾接過鑰匙,然后搖了搖頭:“不記得放哪里了?!?/br> “矮油,等下自己去配一把吧,”東小洛又打了個呵欠,“尊羨慕你,上午只有兩節可以養神的英語課!”這時候他才看到坐在旁邊的彥磊,毫不掩飾自己的驚訝:“彥磊居然在這里?!?/br> “嗨,”彥磊有些尷尬地打招呼。 東小洛挑挑眉:“嗨?你女朋友呢?不是已經下課了嗎,怎么還在教室呢?” 費瀾腦門上頓時一排黑線,這是我們班的教室好不好,你管的有點寬……雖然站在自己的角度,好像是在保護自己一樣。 彥磊微微一笑,既不尷尬也不反駁,對費瀾說:“那么下午的自習課見?!?/br> “你們下午居然還有幸福的自習課……”東小洛羨慕地看著費瀾,但是隨即意識到彥磊現在和費瀾的尷尬關系,虎視眈眈地目送情敵出門。 “嗯,”費瀾應了一聲,開始收拾自己的課本。 “他有沒有把你怎么樣!”東小洛一副夸張的口氣湊過來問。 費瀾學著他的夸張口氣:“他能把我怎么樣!” “那倒也是……”東小洛松了一口氣,不僅是他,還有這個班上的所有人,好像都一副看世界巔峰對決一樣的期待眼神看著他們,讓費瀾覺得要是不吵上幾句都有點不好意思了。他也不知道彥磊為什么要坐他身邊,但是……這個人感覺挺和善的嘛,情敵而已呀,誰也沒把誰孩子扔井里,沒那么大的仇恨嘛,同學們也太夸張了。 除了情敵的關系,感覺這個人還是不錯的。費瀾這樣想著,路過后面垃圾桶的時候,將餅干的包裝紙扔了進去。 ☆、第七章 “學霸情敵到底是什么意思???”東小洛在感嘆了這一句以后,急匆匆地去上自己的專業課了。 學霸情敵還真是很好地概括了彥磊同學啊,費瀾有點想笑,不知道為什么,剛才老師叫自己回答問題的時候,同學們全部轉過來看著他們的樣子特別好玩。 彥磊給人的感覺很容易親近,又有一種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覺,就好像跟誰都可以談地來,但是就是那種泛泛之交,不像自己和東小洛那種密友的關系。不過無論從學識、成績還是風度上都是無可挑剔,當然——想起那塊餅干,那個人也很有愛心,張月雁喜歡這樣的男人,應該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吧。 陽光照在走廊的玻璃上,阻隔了外面的冷空氣,就剩下關于陽光的暖意,費瀾轉著東小洛給他的鑰匙圈,忽然在一間教室前停下來。上面寫著一號課外琴房。 音樂系的琴房不在這個學區,這邊是供業余樂團社團和選修課的學生使用的琴房。費瀾猶豫了一下,輕輕推開了教室的門,一陣冷風吹來,讓費瀾不由得瑟抖了一下?,F在是上午,琴房里還沒有人,不知道是哪個粗心的學生忘記關上窗戶,只不過戶外的陽光與初冬的空氣,給這個琴房增添了一抹生氣。 費瀾有些著魔一樣地站在琴房門口走不動,他之前的一生都迷戀著這種樂曲,它帶給他異樣的滿足。他擁有可以悠閑度過余生,不用計較得失的遺產,以及可愛的meimei,最后就是這個。在他的母親去世的時候,留給他的遺書里寫到:“親愛的,很抱歉,我們忙碌半生卻沒有能陪伴你走到更遠的地方,但是留下了一筆遺產,可以讓你在琴房里無憂無慮地彈著鋼琴?!?/br> 我想要的不是這個,那時候費瀾緊緊握著meimei的手,他希望至少母親可以陪伴他們,但是事實就是那么殘酷。他整夜整夜地彈著鋼琴,紀念他的母親,訴說著哀思與留戀。 當然,事情就像母親希望的那樣,他彈著琴,很幸福。 費瀾像著了魔一樣,慢慢地走進琴房,坐在了琴凳上,往事一幕幕地出現在眼前,讓他幾乎有些無法呼吸。 有一天,他的一個朋友忽然說“如果你覺得音樂讓你幸福,那么現實中,還有什么讓你幸福呢?你還能讓誰幸福呢?” 他當時二十歲,正是青春著的好年華,兒童時期就能登臺演奏鋼琴,十多歲的時候就在全球巡演,當所有人的都覺得他可以更進一步的時候,他卻退回了佛羅倫薩的鄉下,當起了孩子的鋼琴老師。 他退出了那個無比華麗的舞臺,只在鄉間的別墅里給自己和meimei彈琴,當別人問及為什么要這樣做的時候,他只是微笑。 在meimei十二歲的生日派對以后,meimei微笑著靠在他的肩膀:“跟哥哥在一起,很幸福?!?/br> 而現在成為費瀾的時候,他也努力不去碰觸鋼琴。這就像一個魔咒一樣,鋼琴能讓自己覺得無比幸福,從而忽略到生活中的一切不幸,他可以忽略現實中所有的一切,只為追求更高的技巧…… 他輕輕搖搖頭,他上輩子已經拒絕了這樣的誘惑,而這次……必須好好認真地生活著。 費瀾覺得自己應該站起來,離開鋼琴,或許還可以將窗戶關上,因為風吹進來有些冷——但是他沒法動彈,他就這樣坐在鋼琴前,看著琴蓋發呆。 最后,他嘆了口氣,輕輕地抬起琴蓋。 一號琴房是學生不太來的琴房,因為這間最初存在的業余學生的琴房里的鋼琴是最舊的,也是老式的那種鋼琴,加上這里又沒有空調,冬天冷夏天熱的。 但是對費瀾來說,這些都不是問題。 只彈一首。 他對自己說。 當他的指尖碰觸到琴鍵上的時候,仿佛被粘合住了一樣,再也沒辦法離開。 只彈一首,他再次確認。 xxx 雷修走在這所學校僻靜的長廊上,他試圖找人問個路,但是能看到人的地方,他們都在上課。既然都在上課,那他也不好意思推門進去問人家路怎么走。所以,他只好繼續往前走。